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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新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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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学校,迎接我的,除了老板和老鼠,还有一个特大号新闻。
整天埋头于实验和论文,似乎不食人间烟火的秦小茗,和隔壁实验室的小赵谈恋爱了。
小赵来自广东,个子疑似只有一米六几,又黑又瘦。身高一米七二,白皮肤鹅蛋脸的秦晓茗往他身边一站,视觉效果极其惊人。
一时之间,生物大楼沸沸扬扬,感叹者有之,惊诧者有之,艳羡者有之,不平者有之。据师兄报道,最近男生楼啤酒消耗量突然大幅增高,都是一些曾经打过秦小茗的主意,却因她惊人的身高和更惊人的勤奋望而却步的人在追悼自己失去的机会。还有一些抱着“与其哀悼过去,何如着眼未来”信念的有志青年,偷偷向师兄打听小赵的追女秘籍,以备后用。只可惜,师兄虽然近在咫尺,对这段突然生发的爱情,也是一头雾水,只能回以那著名的四字外交辞令,惹来一片不满之声。
其实他们不知道倒好,否则,只怕喝下的酒,都得变成血呕出来。
据秦小茗私下里和我泄露,这段感情的起因,只是一盘饺子。
秦小茗书香世家,酷爱读书。然而从小学到研究生,都在同一座城市,从来没有离开过家门。虽然是二十几岁的人了,世事经历上,还有如孩子。她一时逞强,答应了老板寒假里把一个实验的数据赶出来,却没有想到,孤零零一个儿呆在冷清清的校园里,是何等的考验。尤其是春节附近,几乎所有人都回去与家人团聚了,连老板在象征性地邀请她去他家过春节被拒绝之后,都兴冲冲地离开了,秦小茗剖掉了所有的老鼠,突然发现,无论是实验室,还是宿舍,都只剩了自己一个人。除夕之夜,她给家里打了电话,面对父母的关心询问,强撑着回答了我很好,挂上话机之后,再也忍不住,扑倒在床铺上,痛哭失声。
正在这时候,传呼机响了。“305室秦小茗有人找”,楼长大妈这机械的几个字,此刻听来,无异于天堂的音乐。
楼下,就是拎着一饭盒热腾腾饺子的小赵。小赵因为赶论文,这个寒假也没有回家。他的导师是一位女教授,比较细心,除夕那天,特地叫他去家里包饺子过年,回学校的时候,还强行要他带上一盒当夜宵。小赵是南方人,吃不惯饺子,扔了又觉得浪费,忽然灵机一动,想起了秦小茗好像是北方人,便给她送来了。
小赵因为外貌,在异性面前,一向自卑木讷,像秦小茗这样的女孩,那更是想都没有想过的。可是,他这一份无心的善良,加上正确的时机,却远比那些有意追求的举动,更深刻地打动和温暖了秦小茗。
缘分是很奇妙的。两个很合适的人,可能仅仅因为缺乏一个相互了解的机会,便在茫茫人海中,交错而过。
而一旦有了这个机会,以后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
这两个人谈恋爱的方式,也是一绝。不看电影不逛街,不下馆子不唱K,专门在实验室里耗。早晨七点半到实验室,晚上十点半才离开。不是你过来陪我做实验,就是我过去帮你输入数据。麻醉老鼠,一个提着,一个打药;记录数据,一个操作仪器,一个操作电脑。那份甜甜蜜蜜,弄得整个实验室都笼罩着一层浪漫气息。两个人的工作效率都不降反增,以至于老板龙心大悦,在例会上,半开玩笑地说,袁朗,季一诺,你们要抓紧啊,不要被小师妹落在后面。
谈了恋爱的秦小茗,悄悄发生了一些改变。头发拉直了,笑容增多了,偶尔还会和我探讨护肤品的牌子,只可惜我也所知有限。有一天,她居然放弃了永恒的牛仔裤,在大衣下穿了一条红色的长裙,害得我以为走错了实验室。
幸而小丽及时到来,取代了众多一知半解的女硕士博士生,成为秦小茗的形象顾问。
小丽言而有信,新学期开始之后,便频频来学校找我。大部分时候,我都把师兄和秦小茗叫上,一起去学校里的扬州馆子腐败一顿。
小丽淡淡妆容,款款谈吐,一派新时代白领丽人形象,立刻赢得了师兄和秦小茗的好感。秦小茗对她虽不昂贵却精致有品位的服饰尤其敬佩,常向她请教一些有关潮流装扮的话题。渐渐地,小丽和我们这个小圈子交往频密起来,周末常常来,一起出去玩。因为孤儿院那边调整了课程时间,我周六一整天都不在,而秦小茗要和爱人留守实验室,便常常只有师兄陪她。
我曾经问师兄对小丽的印象。师兄说:“她和你挺像。不过,她比你开朗得多。一个女孩子,独自在北京工作,真的挺不容易的。难得她经历这么多,还这么纯真。”
我微笑不答,心底却有一瞬间的黯然。
或者,是失望。
然而,失望什么呢?难道我曾经期望,师兄可以超出世间一切男子,英明神武,慧眼如炬,穿透所有迷阵,自色身直抵灵魂?那我还不如干脆让他大彻大悟,立地成佛算了。
也许,只是不希望,师兄的名字,也成为小丽长到不屑一顾的征服者名单中的一个吧?毕竟,他爱过我,照顾过我,温暖过我。这份感情,纵然我不能回报,却弥足珍贵,我不愿意它被奉给另一位女孩,而后被弃如敝屣。
也许,我不该介绍他认识小丽。可是,就算没有小丽,又怎么样呢?他终有一天,要碰上小花,小燕,小玉,小翠。不是他伤了人家的痴心,就是人家负了他的盛意。
爱情,大抵就是相互伤害,犹如试图偎依到一起的刺猬。要有怎样的幸运,才能够全始全终,一心一意?
我决定,不再想这个问题。该来的,终要来;该去的,终必去。
孤儿院那里,也出了一些变故。我刚刚把从家里带来的糖果糕点给小朋友们分发一空,便被院长请进了办公室,告知我有一个新的志愿者,宋骁然先生,想给小朋友们上音乐课。可是他的时间有限制,只能在周六下午2点到4点。这样一来,我的数学课便只能推迟到四点以后。
我有点犹豫。如果这样,我便来不及赶回学校吃晚饭。而我的经济情况,也不方便在外面吃。况且,平心而论,我觉得对于这些注定了要走一条艰苦人生路的孤儿来说,数学比音乐有用得多。
院长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道:“宋先生给咱们院捐助了许多玩具和乐器。他本人听说还是一位挺有名气的歌手,能抽出时间来,实在不容易。本来我也觉得音乐课上不上,关系不大。但是宋先生坚持认为,孩子小的时候什么都可以不学,却不能不受点音乐熏陶。如果错过了这个年龄,就来不及了。”
院长很会说话。她不说“我们院”而说“咱们院”,成功激起了我对孤儿院的认同感。说实话,在这里呆了几个月,我自觉成了这个大家庭的一部分。眼看着孩子们没有玩具,没有任何当下孩子们的优越条件,娱乐方式,除了古老的捉迷藏老鹰捉小鸡等游戏,便是挤在娱乐室兼会议室里那台唯一的电视机前,看一会儿动画片,我很是痛心。和这个宋先生的慷慨捐赠所能带给孩子们的乐趣相比,我小小的不便,有什么关系呢。
我微笑着答应了课程的改动。
这位宋先生来上课的时候,我碰见过几回。院长说,宋骁然是他的本名。他在演艺界另有一个著名的艺名,不过,希望工作人员能为他保守秘密,不要对外宣扬他来这里做义工的事。那个艺名我也听说过,难免关注一下。他看起来很年轻,中等个子,短发,穿昂贵的暗色休闲服,开一辆鲜艳的宝蓝色跑车,容貌看不清楚,因为他无论阴晴,永远戴着一副大墨镜,见到人也不打招呼,只是碰到院长时略略点点头,浑身上下,透着让小女孩们疯狂尖叫的冷酷气质。我已经过了膜拜距离的年龄,又没有成熟到漠视阶级的程度,所以对他这种明星姿态有点反感,自然远远避开。
我比较关注的,是那个兔唇小女孩的未来和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