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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噩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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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回到学校,远远望见实验楼前的花丛边,徘徊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峰看见了我,走了过来。
我盯着他。依然是记忆中的样子,只是因为一身笔挺的西装,多了一点点的沉稳和严肃。不像很多工作了的人,一踏进社会,便染了满身的市井油滑之气。
想过千百次,如果重逢,会是怎样的天气,而我,能不能如我想的,如他所要的,微笑着伸出手去,给他我的祝福,以一种云淡风轻的姿势?
而今突然重遇,却发现,感觉与情感,其实不能揣测,不能演习。
我忘了伸手,忘了微笑,只是呆呆站在那里,疑问地望着他。
峰走到我面前,遮住了阳光。
我的视野霎时落入阴影里。抬起头,看到他脸上的一丝焦急。
峰迟疑了一下,道:“诺,你妈妈……进医院了。”
我的心骤然紧缩起来,想问,嗓子却干干的仿佛灌满了沙子,竟发不出声音来。
峰赶紧道:“你别紧张,她是脑血栓,突然发作,已经抢救过来了。昨晚你爸爸给你宿舍打电话,找不到你,就打了我的手机。”
暑假我没有回家。我知道妈妈身体不好,我知道妈妈想念我,牵挂我。可是,我是一个不孝的孩子,怯懦的孩子,自私的孩子。做下了那样的事情,背负着那样的耻辱,辜负了家人的疼爱与期望,我不敢回去,面对父母慈祥的目光,甚至不敢告诉他们,我新的地址和电话。
因为我的错误,在最关键的时刻,爸爸竟然找不到我。如果不是情势危急,爸爸是断不会半夜急着联系我的。
一失足,便几乎铸成千古恨。
我蓦然转过头,狂奔出去。
一头撞上师兄。他拉住我,诧异地问:“小诺,你去哪儿?”
我略略回复理智,急急道:“你有钱没有?借我一些。还有,地下室我有五笼小鼠,帮我照看一下。我要回家,我妈妈生病了。”
师兄掏出钱包,我劈手夺过来,抽出里面所有的钞票,把皮夹塞回他手里,拔足便走。
师兄再次拉住我:“小诺,你这样子,我不放心。我陪你去车站。”
峰已经赶了上来:“诺,我和你一起回去。”
我愕然回望,不明白他的意思。
峰走近我,低声道:“我已经请了假。阿姨待我那么好,我应该回去看看。”
我踌躇了一下,点了点头。峰自幼没了母亲。我带他回家之后,妈妈怜惜他的身世,分外关爱照顾,而峰乖巧懂事,远比我更会讨老人欢心,妈妈疼我的一番心思,倒移了一大半到他身上,衣食住行,在在处处,比对我还体贴关切。因为这个,我一直不敢明确告诉家里我们分手的事情,只能含含糊糊地混着拖延。妈妈病倒,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出现。病床前,无论如何不是坦白的时机。
师兄认出了峰,默然放手。想了想,又叮嘱道:“路上小心,到家给我打个电话。”
我胡乱答应了一声,便和峰赶往车站。买了站台票,混上最早一班开往家乡的快车,待列车启动,才补了票。车里并不是特别挤。但我也没有心情去找座位,在车厢连接处靠门站定了,只是焦急地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田野和市镇,一颗心早已飞回到那个江南的小城。
这段路程,漫长遥远得仿佛永远也无法抵达。
峰不停地拨号,终于接通了在医院守床的爸爸。听到爸爸的声音,我眼眶一酸,转过身去,偷偷抹掉泪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不出哽咽。
火车上信号不好,又嘈杂。我好半天才问明白妈妈的大致情况。原来,昨天傍晚,妈妈在巷口和街坊闲聊的时候,突然晕倒。抢救过来之后,神志虽然清醒,半边身子都不好使了。
这是典型的中风症状。可是妈妈,她还这么年轻。
尽管已经长大,尽管学了生理,可是在我的心中,却总是固执地认为,妈妈是永不会变化,永不会老去的。她应该永在那里,和悠长的石板路,温柔的宛溪水,年年盛开的栀子花一样,是永恒的风景,温暖,馨香,随时可以依偎与拥抱。
下了火车,我怅然张望。石板路仍然悠长蜿蜒,宛溪水仍然温柔流淌,栀子花的清香还在空气中弥漫,可是,妈妈,她的健康,她的华年,已经不再。
宛溪杨柳,依旧青青为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