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花》曼倩天涯

11、合约

　　第二天一早起来，师兄已经不见了。我松了口气，洗漱换衣，前往学校。不知道怎么的，又有一丝惘然。

　　暗暗嘲笑自己。难道女人真的像某些人描述的那样，说“不”的时候，往往并非拒绝，而是一种欲擒故纵的姿态？

　　我自谓不是一个口是心非的人。朝阳照亮这个城市，街道上人来人往，行色匆匆，都在追寻自己的目标和方向。我加快脚步，抛开所有的心事，加入了熙攘的人流。

　　实验做到中间，师兄才出现，居然整洁一新。头发剪了，胡子刮了，脸庞近来消瘦，益发的棱角分明，聪明决断。简单随意的白衬衫，配深蓝长裤，一眼望去，何尝不是大好青年，翩翩色相？

　　只可惜，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师兄冲我友善的笑了一下，我回以一笑，转过头来，继续监督电脑屏幕上的绿色线条。

　　实验一直到下午五点钟才结束。我不想和师兄在实验室里共进晚餐，收拾东西，准备去食堂打了饭，直接回家。

　　师兄也下了机，在旁边看我收拾，忽然递过来一份文件。我以为是和实验室有关的资料，拿过来一看，首页只有一行大字标题，民事责任合同书。我深为诧异，翻来开看，上面写着：

　　甲方：袁朗；

　　乙方：季一诺。

　　甲方因为曾经给乙方造成深刻的生理及心理伤害，在合同有效期间，自愿进行以下之补偿行为。

　　一，甲方承担乙方的所有医药及房租费用。
　　二，甲方有义务承担乙方所有的劳力需求，包括做饭，打菜，换灯泡，修理家具，复印文件，购买日常用品，等等。
　　三，甲方有义务陪伴和娱乐乙方，使其免于孤单寂寞，但不得在乙方需要独处时骚扰。
　　四，甲方对乙方的所有要求，必须尽量满足。
　　五，甲方有随时保持通讯渠道畅通，以便乙方随时可以找到他的责任。
　　六，甲方不可向乙方主动提出任何要求，不可在与乙方相处过程中，出现愤怒，烦躁，郁闷，等等负面情绪。
　　………….
　　………….

　　二十二，如无乙方同意，甲方不得主动提出与乙方建立超乎友谊之上的关系。
　　二十三，如无乙方同意，甲方不得与乙方之外的异性建立超乎友谊之上的关系。
　　二十四，乙方享有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通过任何方式，与任何异性建立友谊或超乎友谊之上的关系的权利，甲方不得干涉或过问。
　　二十五，甲方有不断提高自身修养和素质，以求更好满足乙方需求的责任。

　　此合同一旦签署，所有条款即刻并且终生有效，除非乙方终止合同。乙方有随时终止此合同的权利。甲方不能单方面中止此合同。

　　如甲方未能履行上述任何条款，乙方可以向甲方追讨相当于其当年年薪十倍的经济补偿，以及任何乙方认为适当的精神赔偿。

　　此合同一式三分，甲方，乙方，及实验室各存一份。

　　甲方：（已签名），年月日。
　　乙方：（空白），年月日。

　　我啼笑皆非：“我已经说过，这件事不要再提了，你这是干什么？”

　　师兄道：“小诺，求求你，给我一个机会补救吧。不然，我终身不得安宁。”

　　“我并没有怪你。这件事情，说到底，是我疏忽。”

　　“不，小诺，不是这样。是我怯懦，既不敢事先向你表白，又不敢事后和你坦诚。你不知道，从野三坡回来的那两个月里，看着你若无其事的样子，我多么矛盾。好多次想要说，却总是张不开嘴。怕你根本没有把我放在心上，怕我一场欢喜，终究不过是短暂的春梦。如果我多一点勇气，如果我少考虑自己一点，你就不用一个人承担那么大的伤痛。我痛恨我自己。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不敢再妄求你会喜欢我，只求你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

　　“你对我最好的补偿，便是忘掉这件事，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我轻轻的道：“人生已经足够辛苦。过去了的，就让它过去吧。”

　　如果记忆的硬盘可以清理，我宁愿只保留美好的回忆。那些酸涩的感受，痛楚的经历，便都格式化掉吧。我多希望，清零之后，一切便可以重新开始。那样，你便仍然是我开朗友善的师兄，而我仍然是你安静好学的师妹。

　　“我不能。”师兄的声音无比沉痛：“小诺，每次想起你独自默默忍受的一切，我恨不得杀死自己。你明白么？那么深地爱一个人，却反而因为这份爱，深深伤害了她。那种感觉，让人无法安息，不是你原谅我，我便可以当作没有发生过。”

　　我沉默。人的心灵终究不是硬盘。我也并不确定，在未来某个凄清的夜晚，我不会回想起往事，不会重新温习当初的痛苦。发生过的一切，是不是真的可以抹去呢？

　　师兄无比诚恳地道：“小诺，求你，给我一个机会。二十七年来，你是第一个我对不起的女人，也是第一个我从心灵深处愿意付出一切让她幸福的女人。我知道你很坚强，所以这合同里列出的一切，不是为了帮助你，而是我乞求你，给我一个承担责任的机会，给我一个拯救自己良心的机会。如果在任何时候，你觉得我的存在，带给你的想起往事的痛苦，超出了我所有努力所能提供的安慰，你可以单方面中止合同。”

　　看着他捧着那份合同，一脸严肃，我终于忍不住笑意：“你还真拿那合同当回事儿啊？”

　　师兄认真的道：“我查过有关文献。民间自愿签署的合同，也是具有法律效力的。”

　　“你这是哪门子合同？简直就是鸦片战争之后的南京条约。”

　　“那怎么同？南京条约是在枪炮威胁之下被迫签的，而我，是自愿的，主动的，诚心诚意的，苦苦哀求你给我一个丧权辱国的机会。”师兄见我态度轻松，略略回复了往日的顽皮。

　　“如果我不愿意做英法联军呢？”

　　“那我就跟着你哀求，直到你同意发展我做殖民地为止。”

　　我微笑着拎了书包，走出门去：“合同我是不会签的。你有这份闲心，我建议你去做青年志愿者，为世界和平，环境保护做点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