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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一根藤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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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小凤当然没死。
他不仅没死,还听见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他认得这个声音,无论这声音来自多远的天边,或是深埋的地下,只要他能听见一点,就永远不会忘记。
它像世上最浓烈的一碗酒,灌在自己将死的心沟,便如同续命的灵药,让冰冷的身躯开始躁动起来。
是的,他不想要风雪的掩埋,更不要月光做陪葬。
他不想死,不能死,如果他现在就死了,也要化成冤魂厉鬼,重回人间,来洗清自己的屈辱。
他忍住那阵刺骨般的寒冷与饥饿,起身向洞外走去。
洞外空无一人,只有飞雪如同柳絮一般,缤纷地点缀着林峦。
但刚刚那阵躁动却让他生出了莫名的勇气,也多了一个想法:在天黑之前,或许可以再向上爬一爬。
不知爬了多久,被风雪迷住的双眼却看到了附近有东西在摇晃,好像是一根藤蔓,好像又不是。
那是一条绳索。
一条从东峰上坠下来的绳索。
陆小凤摸到这条绳索时,心中忽然涌起了一股热浪,他不知道这是谁挂下来的,或许知道,只是无法确定。
与靠着不肯死的念头来折磨自己,一条绳索的帮助显然有用许多。
哪怕它是突然从天而降的,那也是老天想帮他。
渐渐地,他已看见了东峰上的太阳,看见了附近的群山,还闻到了属于人间的气息,虽然依然冰冷,却是鲜活的、清新的。
活着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他此刻已比任何人都深知。
但奇怪的是,绳索在离崖顶还有几丈的地方便尽了,想来是有人故意拴在了这个高度,怕被人发现后斩去。
他荡起这条绳索,借力跃到一处平地上,片刻也没有停留,便飞身而走,掠出很远才停了下来。
风雪已渐歇。
日光从云层的缝隙间倾泄下来,像初生的洗礼。
饥饿也开始变得可以忍受了,不久前那些可怕的念头也消失的无影无踪,比如好奇自己会不会吃人。
现在,这想法很快便得到了证实:他大概是不会的。
他的眼前居然真的出现了一个人,是华山派的掌门岳青松。
陆小凤只觉得,自己非但不想吃他,甚至还想抱一抱他,毕竟那天跳下悬崖前,岳青松始终没有出手。
而岳掌门的脸上,惊讶显然大过了仇恨。
他嘴巴微张,眉头深锁,显然在怀疑这个衣衫褴褛头发蓬乱的人到底是不是陆小凤。
很快他便确定了猜想,迟疑道:“你…是人还是鬼?”
陆小凤正在微微地喘着粗气,他的内力毕竟还没恢复好,喘了片刻,却道:“你有没有吃的?”
岳青松见他会正常说话,也长出了一口气,竟真的从怀中摸出两张饼来,看陆小凤接住,像饿鬼一样吞食着,又问道:“你是怎么爬上来的?”
陆小凤已咽下了那两张饼,又从地上捧些雪吃了,抹了抹嘴道:“今天是正月初几?”
岳青松皱着眉想了片刻:“十九。”
陆小凤一屁股坐在了半片枯草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抬头看着岳青松,沉声道:“你有没有喝过老虎的血?”
岳青松摇了摇头。
他这才有空打量了一番眼前的人,随即,却惊讶望着陆小凤脸颊处,哑然道:“你的…你的…”
陆小凤并不是他,当然看不见自己的模样,可他也清楚,一个刚从崖底爬上来的人,无论如何都不会太好看的。
“岳掌门是不是这几天吃得太饱,所以来自家后山溜弯?”
岳青松摇了摇头。
他他缓缓地、慢慢道:“我只是想知道,你究竟死没死。”
现在,他已看到了结果。
陆小凤没死,但这副样子,却比死了没好多少。
他又迟疑道:“还有,我的掌门师兄风镇天,是不是你杀死的?你真的会天外飞仙?”
“我会天外飞仙。”
陆小凤看着他,语气没有丝毫地迟疑:“但我没杀他。”
岳青松显然不太相信,却只是向后退几步,坐在了岩石上。
陆小凤道:“你想问的已经问过了,若是想杀我,大可以现在就动手。”
岳青松似乎并不想杀他,只是深锁着眉头。
陆小凤忽然笑道:“难道你不想杀我?”
岳青松只是坐着发呆。
他虽然没有动,一柄寒光闪闪的剑却突然出现在风中,像早就盯准了猎物的苍鹰,笔直又阴寒地向陆小凤刺来。
好快的剑!
如果西门吹雪不曾在这里拔过剑,那这便是这座山峰平生仅见。
是石鹰的剑。
他的剑虽像苍鹰,却比苍鹰的猛爪更利,更稳。
但他目标却躲过了他的剑,虽然躲得有些狼狈、有些不堪。
石鹰已站住,那身白色的武当道袍沾染了许多风尘,显然也三在附近转了很多圈。
陆小凤慢慢地从雪地上爬起,慢慢地拍了拍脸颊上的雪,这才看向石鹰,叹气道:“我实在是不懂,你为什么这么恨我?”
岳青松见了石鹰,大吃一惊,从岩石上跳起,惊讶道:“你怎么还在华山!”
石鹰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目光又移回到陆小凤的身上,厉声道:“此人恶贯满盈,岳掌门不如与我先结果了他,再一起悬尸示众!”
岳青松迟疑着,却没有动。
陆小凤突然道:“武当的木道人曾是我的朋友,但他的另一个身份,想必你已听说过,若岳掌门的华山也出了这样一个人,大概也会像石掌门这样恨我的。”
石鹰虽没有动,手中的剑却开始锋鸣。
“不过,木道人的确是个枭雄!石掌门的名字里虽然有个鹰字,却只比鸟儿好些,不知道你的剑有没有刺中过人?”
陆小凤气人的功夫一向不错,只要他还喘着气,便能把人气死。
石鹰的剑当然刺中过人,不仅陆小凤知道,就连岳青松也知道。
但岳青松从没想过,石鹰刺向的人居然会是自己。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就连陆小凤也没想到。
但岳青松是华山的掌门,轻功自然不差,就在剑尖刺来不足三寸时,他竟然腾空一跃半丈,退到了悬崖边缘。
石鹰偷袭不成,盯着岳青松,冷冷道:“现在,我有一个很好的建议,你不与我杀了他,我便杀了你,然后再杀他。”
岳青松显然被吓得不轻,扭过头来看向陆小凤。
陆小凤也在看着他。
看着看着,又突然笑了。
岳青松被石鹰一惊吓后,又被陆小凤哄笑,不由得恼怒道:“你笑什么?”
陆小凤道:“我没有笑你,我是在笑石掌门,他把你当成了三岁的娃娃。”
说完,他笑得就像一只山中的狐狸。
“正月初七那天,你当然已看出我内力全失,石掌门又怎么会看不出,他刚刚杀我不成,便去杀你,可你不妨想想,若是你真的对我动手,咱们俩谁会先死?”
岳青松长大了嘴,愤而看向石鹰,厉声道:“我华山与你武当向来无仇,何故要杀我?”
石鹰不答。
陆小凤突然冷冷道:“独占一人诛杀我的功劳,当然是个天大的荣耀!”
他一说完,石鹰便突然抬手,几道银光从他飞袖中射出,直向岳青松而来。
岳青松的身后即是悬崖,他只能上跃。
但第二波暗器却又瞄准了半空,他已躲闪不及!
此时,旁边竟有一道身影也忽然一跃数丈,向岳青松撞来,把他推离了原本的轨迹。
居然然是陆小凤!
他这一撞的速度也很像飞针,只不过他们的身后是悬崖,两个人都没有长翅膀。
悬崖一如当初掉下去时那样陡峭,那样空荡,很快便只能看见石鹰奔到崖边的一抹身影,迅速消失在视野中。
但幸运的是,这里的悬崖不像下棋亭处光净,四周偶有些藤蔓摆动,不时地飘向空中。
他们都抓住了同一根藤蔓,就像两只蚂蚁被栓在了半空。
岳青松突然开口道:“你刚刚为什么救我?”
陆小凤在下面摇晃着,迎着风大声道:“你又没有向我动手,我当然也不能眼睁睁看你去死!”
岳青松听了,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向手中的藤蔓。
那藤蔓很细,早被吹枯了营养,好像随时都会断裂。
又看了半晌,他突然说话了,声音却在颤抖,像哭一般,仿佛即将做出一个可怕的决定。
“可我…我不想死。”
说完,岳青松便用力掐断了身下的藤蔓。
就在陆小凤爬上深渊后不久,大概不足两个时辰,他再一次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