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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君需长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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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郡主从来没有想过,她还能活着离开莫家。
已经八九个月过去了,自从她在王府中被人绑去之后,就被人一直化妆成了聋哑老妇人在这里做事。
虽然莫家与平西王府交好,但她一直都知道有几双眼睛在时刻盯着她。
她一直在找机会,可又不敢。
现在,她终于离开了莫家,还是被一个男人神不知鬼不觉的从拐角处带走的,反应过来时,人已到了半空之中。
稍微有些不好意思的是,抱着她的人看起来显然比她现在的样子年轻很多。
不知过了多久,陆小凤终于飞到了城外的一处树林里,放下了太平郡主,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花满楼要比他先到一会,此时走过问道:“虽然现再问已经有些晚了,但这位姑娘,你的确是太平郡主?”
太平郡主看着他,人皮面具下的脸好像有些发烫,她点了点头,道:“我,我是太平郡主”。
陆小凤也伸了伸胳膊道:“刚刚跑的有些急,郡主你还好吧?”
太平郡主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身边的花满楼,面具下的脸更烫了。
陆小凤当然看不见她面具下的神情,见她没有回答,还以为是自己的过失,他笑道:“如果刚才跑的太急抓疼了你,万望莫介意,因为我受了点伤,刚刚追来的人又实在太快。”
太平郡主忍不住有些好奇、又有些关心,她迟疑道:“你…你受伤了?”
陆小凤又冲她笑了笑:“没关系,一点小伤。”
太平郡主又纳闷道:“刚刚有人追我们?”
陆小凤道:“带着你一出来,那帮老妇人里就有五个突然变成了绝顶的轻功高手。”
花满楼站在一旁,却完全笑不出来。
他本提议自己去救太平郡主,但陆小凤执意不肯,即使全身的内力已经只剩下了五成,却还是执意要冒这个险,显然是不愿承认自己的行动力已大不如前。
起初,花满楼说什么也不同意,但陆小凤又向他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他忍不住便心软了。
陆小凤装作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大声道:“好了好了,现在可以按照计划行事了。”
太平郡主立刻道:“那是什么计划?”
她很明显已经恢复成了一个活泼的年轻女子,还用手挠着自己布满褶子的脸,对陆小凤道:“在实现你的计划之前,能不能先帮我把这个面具摘下来?”
陆小凤道:“摘下来可以,不过还要再带一层新的。”
太平郡主叫道:“为什么?”
陆小凤道:“因为你若想平平安安的回到家,就得小心再小心。”
太平郡主又开心道:“你们要一起送我回家吗?”
陆小凤突然笑了笑,摇了摇头,轻声道:“不,只有他。”
“为什么?”
“因为跟我在一起的话,会不太安全。”
郡主转身看了看花满楼,不好意思却又忍不住问道:“他的功夫也很厉害吗?”
陆小凤笑道:“他很厉害的。”
太平郡主点了点头,调皮的眼神里满是真诚的谢意:“我实在不知该怎么道谢,等到了家,一定要父王好好报答你们。”
陆小凤突然道:“你不必道谢,因为我也有一件事刚好需要你帮忙。”
太平郡主立刻道:“你说吧,只要是我能帮上忙的,我父王都会听我的。”
陆小凤道:“我只不过想向贵府里那位素神医要个解毒的方子。”
郡主答应的很痛快:“没问题,只要我肯求他,素神医也一定会同意的!”
她又跑过来拍了拍陆小凤的肩膀,她好像已经看出了他正在逐渐变化的悲伤,安慰道:“你放心,不管什么样的病,素神医只要听一听就能看好的。”
陆小凤点了点头,忽然道:“我真是想不通,你这样的性子,是怎么不被他们发现的?”
太平郡主道:“因为我还不想死,因为我知道有人在盯着我,只要我演错了一点,就有人会要了我的命的。”
在求生欲这件事上,天下的人岂非都一样?
陆小凤赞许地笑道:“事不宜迟,天再亮一些,你们就上路吧。”
太平郡主没有再发问,她很听话的让陆小凤给自己换上了一张平凡女子的脸,又听这个留着两撇胡子的男人轻声道:“那么郡主殿下,现在还有一点时间,能不能提一个不情之请,让我们两人单独说会话?”
太平郡主虽然是个活泼的女孩子,但却是个十分懂事又活泼的女孩子。
陆小凤不得不承认,这样对他脾气的官家子弟,不管是男是女,都已经很少有了。
天已将明。
在大年初一的这天早上,天空突然又飘起了细细的雪花,还渐渐地刮起了风。
树林外,山脚下,一座破旧的亭子旁,正拴着两批日行千里的好马。
陆小凤和花满楼就坐在亭中。
花满楼突然道:“不行,我还是不放心,一起走安全些。”
陆小凤回答的很坚定:“可是郡主就不安全了。”
花满楼沉默了片刻:“你身上的毒虽然并不会要命,却已要了你六成的内力,再过两日又是一成,三日又是一成,我这一走,你有把握吗?”
陆小凤道:“从西安到兰州府并不远,你们若是快马加鞭,一定能在正月十五前赶回来的。”
他还没有忘记正月十五是什么日子。
花满楼当然也没有忘记。
陆小凤又道:“我的内力虽然只剩下五成,跑路用的轻功和招式却还在,保护自己已足够,难道你信不过我?”
花满楼当然信得过,他知道陆小凤这一生曾经历过多少次危难,也知道他每一次都能逢凶化吉,可是他还是不放心。
“你有把握素问草一定能够解开飘零的毒?”
“不止他能,秋止水也一定能,只可惜秋老头常年不知所踪,幸亏我们又救了太平郡主。”
他好像怕花满楼不相信,又道:“我的命一向都很好,如果你没有来找我,或者我没有刚好知道郡主的下落,就只好自己跑到兰州去找他要解药了。”
花满楼还是不太相信,因为他已被陆小凤骗过一次。
陆小凤看着他,严肃道:“如果我们一起走,遇到几个非常厉害的高手,你护得住郡主,却不一定护得住我,护得住我,却不一定能护得住郡主。最重要的,我不习惯让人护着,即便是你,我也会不习惯的。”
花满楼发现,不管他曾下过多大的决心,只要一碰到陆小凤这个人,就变得没有办法了。
他想了想,突然将手中的惊鸿递了过去:“你把这个带上。”
陆小凤看着那把剑,皱了皱眉:“我向来不习惯用剑,也不喜欢用剑,尤其是江湖人都知道我会那个什么天外飞仙之后。”
花满楼道:“我也不是很习惯。”
陆小凤却道:“沈向英已死,昔年的沈家庄再无后人,它上一位主人的样子你也看到了,我虽然不懂剑,也不愿再让名剑蒙尘,你就再忍忍吧。”
说到这里,陆小凤突然想笑一笑,却发现自己笑不出来,因为他已感受到自己的内心有多么不愿与花满楼分别。
即使是短暂的分别。
可他们才刚刚重逢不到五天。
五天对于那些将死之人确实很长,但对于现在陆小凤来说,就如同白驹过隙一样短暂。
现在那匹白驹就在眼前,他却不得不亲自喂好饲料,解开缰绳,将朋友送上去。
因为他希望朋友够能一路平安,这是他一直以来的心愿。
即使那夜他拉住朋友的手,滚烫的热泪低落在手上,都没有过改变。
不知过了多久,陆小凤站起身道:“风大了,雪也大了,你们该上路了。”
虽然是花满楼即将上路,但他还是忍不住想要先走,他好像比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都不能忍受离别。
可离别已经无声的弥漫在天地之间,盖过了所有的风声,盖过了所有的酒香。
花满楼却没有动。
陆小凤又道:“华山之上有一处绝壁,名叫鹞子翻身,绝壁下有一处凉亭,我在那里等你。”
花满楼轻轻地答了一声:“好。”
陆小凤笑了:“这样才对。”
他们并不是戏文里被强行拆散的公子小姐,也不是花前柳巷即将分别的姑娘恩客。
他们不需要太多的客套和话别,甚至连酒都已不再需要。
花满楼站了起来,道: “你还记不记得四月份出金陵时,我对你讲说过的话。”
陆小凤轻轻的点了点头道:“记得,你说过的每一句话,我好像都记得。”
他再也忍不住,突然转过身来。
亭外的狂风忽然间猛烈地骤起,改变了所有雪花飘落的方向。
这一次的拥抱很轻,只要被抱住的人稍稍用点力,就能把他推下凉亭。
花满楼居然真的轻轻把他推开了,然后摇了摇头。
陆小凤说不任何话来。
千言万语,如鲠在喉,竟不是妄言。
他忽然拿起了放在围栏上的披风,向身后一甩,大步流星的走出了亭子,走下了台阶,走向了漫天的风雪之中。
他没有回头。
山间的风像刀子一样扎在他的脸上,但他走出的每一步都没有停缓。
红色的披风被狂风吹得猛烈地翻扬着,在遍地霜寒的苍山中好像要燃起一团燎原的火。
但花满楼看不见。
他看不见那一团红色的火,也不看不见这团火正在慢慢的被风吹远、吹灭,最后消失在了天地间,
这天的风声也实在太大,他竟然没有听见朋友离去的脚步声。
他的耳中只有风声,凛冽而凄绝的风声。
声声入耳,声声避犹不及。
铺天盖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