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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下棋亭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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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六，晴。
大雪已经整整下了几天几夜，终于停了下来。
陆小凤站在山脚之下，抬头所眺之处，苍山负雪，仿如万物尽歇。
他开始一步一步慢慢地走上山，踏着一层厚厚的积雪。
自古华山一条路。
这条路上站了不少华山派的守山弟子，但越往上走，弟子们反而越来越少。
当他走到回心石处，上山之路已无人把守。
回心回心——若上来之人到此回心，尽可原路而返，若决意向前，又何必再拦？
陆小凤抬头看去，眼前便是又陡又窄的千尺幢与百尺峡，突然提了一股真气上来，却发现此时的内力好像已经只剩下了不到三成。
虽然如此，他还是走的十分轻松。
再上一步，天地便豁然开朗。
他叹了口气，忽然想起曾与花满楼说过，要一起来华山游玩一趟，花满楼虽然也时常云游，却独独还没有来过华山。
他拍了拍手上的雪水，突然一边走一边念了起来，那是去年春深时，他们离开金陵那日花满楼曾经说过的话。
千里黄云白日曛，
北风吹雁雪纷纷。
莫愁前路无知己，
天下谁人不识君。
天下谁人不识君？
念到这一句，陆小凤突然自己嘲笑起自己来，人怕出名猪怕壮，果然是千古不变的道理。
只是他不能不来，他不会因为那些没有做过的事而退缩，既然华山派与莫家要找他算账，他便一定会来。
但他又不能让花满楼来。
他想起了大雪荒园中那位姑娘曾说过的话。
——“飘零没有解药，就算有解药，你也不可能活着找到。”
——“即使你把秋止水和素问草放在一起关上一个月，他们也研究不出解药。”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尘世间的一切本就没有那么多的巧合。”
飘零。
陆小凤边走边琢磨着，再次觉得这真是一个极好的名字，简直就像为他量身定做一般，要他看着自己引以为傲不可一世的功夫一点点变废、变空。
所以，在花满楼走后的第二日，他便飞鸽传书到华山，将约定的日子改到了正月初七。西安与兰州府虽近，但带着一个不会任何武功的女子，六日间也无法往返。
他并不怕花满楼会责怪他，因为他甚至不知道，他们还能不能再见面。
在上朝阳宫之前，陆小凤突然决定先去他与花满楼约好的那处石亭看一看。
一路上雪积路滑，但他还是走的十分平稳，穿过了天梯一般的苍龙岭，走过高耸入云的金锁关，最后才到达了东峰的鹞子翻身。
他站在倒坎的悬崖上向下望了望，只见一条铁索坠于凌空，三面茫茫不见路径，唯见远处一座石亭，立于苍白的孤峰绝壁之中。
要一个不会武功的人下去或许很难，但对于大部分的江湖人来说，这并不算什么，他只一翻身，便顺着那条铁索滑了下去。
可他没有想到的是，石亭中已经坐了一人。
一个他做梦也想不到的人。
“皇上？”
他努力地眨了眨眼，才确定自己是真的没有瞎眼。
皇帝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陆小凤，却还是笑道：“你很惊讶？”
陆小凤走进亭中坐了下去，他不能不惊讶。
皇帝却没有给他发问的机会：“你知不知道此处是何地？”
陆小凤点了点头：“相传，宋太祖当年来访华山，偶遇陈抟老人，一时兴起与其打了个赌，却不想连输三盘，最后一盘将整个华山也输了，所以华山自古不纳粮，就是皇帝老子也管不住。”
皇帝点头笑了笑：“那么你还想不想再赌一把。”
陆小凤不想。
他忽然拿出了一个兵符，推到皇上面前。
皇上看了看它，不解道：“你既已救了太平郡主，又何必认输？”
陆小凤道：“我给她拿下面具的时候，她额头上血管都已发青，显然积毒已深。”
皇帝道：“王叔府中的素神医向来妙手回春，有什么毒是他解不开的呢。”
陆小凤苦笑道：“这世上的确有他解不开的毒，更何况他还是皇上你的人，即使会解，也会假装解不了的。”
皇帝看着他，赞许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陆小凤道：“去年四月在金陵，花伯父中的毒便是出自他之手，而那七位门派前辈尸体不腐的方法，也与平西王妃墓中的手法一模一样。”
这些当然不会都是巧合。
皇帝却突然道：“可今日在这里遇见你，的确是个巧合。”
陆小凤忍不住道：“京城与西安相隔千里，这也算是巧合？”
皇帝道：“我只不过刚好要去甘肃走走，路过西安，顺便来这个我也管不着的华山看看。”
陆小凤道：“原来你打算带着郡主去兰州。”
皇帝笑了笑：“王叔看到素神医也解不开郡主的毒时，他应该明白自己该怎样做的。”
陆小凤狠狠咬着自己的嘴唇，发现这天下终究要比武林复杂的多。
皇帝又道：“其实你并未输，如果你肯陪我演完这场戏，本不必如此，这些计划里有些事情原不是非要针对你，除非…”
陆小凤道：“除非我不肯。”
皇帝不置可否，转过头去，看向了辽阔无垠的群峰，突然叹了口气：“这样的人间仙境居然不归朕管，实在是太可惜了。”
说完，他便站起了身，走出了石亭。
真龙已去，凤犹在空。
陆小凤一个人留在下棋亭中，只觉得四周空山寂寂，冷雪无声，诺大的天地仿佛要将他吞噬掉一样。
一夜过去了。
夜尽天明。
陆小凤站在下棋亭的亭檐上，看着阳光从东面的朝阳峰上一点点升起，洒满了这里每一片自由的土地。
华山是自由的。
而这样美丽的日出，不知道他此生有没有机会再见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