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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4、真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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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已收光。
剑已入鞘。
春夜仍然微寒,花满楼的心却感到了久违的温暖。
他知道陆小凤不会再走,可他还是忍不住想问:“哪天薄情蛊发作,你会不会害怕?”
陆小凤当然不怕。
死亡的阴影从未真正笼罩过他,比死亡更可怕的只有让对方伤心。
“我早就是死过两次的人,你却一次也没有,你怕不怕?”
花满楼当然也不怕。
他正举着一杯酒,因为他想喝酒,他忍不住要喝酒。
“这三年来,我只害怕一件事,你若死在外面,无论我在哪里,最后也是要死,想想确实很亏。”
陆小凤不由得大笑。
他也在喝酒,云栖的泉水若能成就佳酿,云栖竹叶上的雪水,足以让他这个酒鬼疯狂。
上一次回来时,他只喝了一杯,而现在已饮下半坛。
他终于不再畏惧,不再伤心。
但他却还是忍不住想告诉对方一句话,一句早想说的话:“陆小凤生来放荡,唯愿此世尽兴而活,不必去等来生。”
花满楼听了,也叹息道:“瞎子便上了奈何桥,也看不见轮回的路,何苦执着?”
陆小凤站了起来。
花满楼却比他先一步起身,拥抱了过去。
一滴热泪顺着他清瘦的面颊流淌下来,像极了没有掩藏好的尘埃。
花满楼哭了。
陆小凤却笑了。
花满楼哭过后,又笑了。
陆小凤笑过后,却好像要哭了。
他只能紧紧地将对方抱紧、抱住。
他也从未见过花满楼如此示弱的态度,只把头深深埋地自己的怀里,好像不愿意让人看到。
或许,比“失而复得”更痛苦的是“复得又复失”,而他们已相隔了太多春秋,但他们至少还有机会拥抱。
陆小凤轻轻地、慢慢地凑近花满楼的额头,薄情蛊却瞬间应心而动,炽热的情欲即刻自周身上涌。
只要再近一步,或许那蛊虫便会第三次发作。
那该死的寒鸦也早说过:第三次发作,不会呕血,更不会疼痛,你们会尝到人间极乐的味道,只会□□,完全没有知觉。
它们本就是世上最好情药,而他们也本就有一段最好的情。
情生欲起。
欲难自制。
可如果真的不用去死,谁又会放弃长久的活?
陆小凤突然想起,或许有这样一个人的。
他们即便要死,也一定要在死前去见一见他。
真寒鸦曾经救走了假寒鸦,真寒鸦如果是紫扇,假寒鸦还能是谁呢?
金尘已回到了玉皇山。
他正坐在案前,看着自己的家产。
他的家产中阔气也最值钱的,便是他身处的这间大殿。
这殿已建了有二十余年,期间修修补补,缀金镀银,才能有就今日这样气派的门面。
江湖中那些名门大派,他也不知去过多少,即便武当用来庆典的三清殿,也未必比这里宽敞明亮。
但他却时常感到茫然。
因为他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他有一位非常美丽的夫人,任谁看了都挪不开眼。
他还有一个十分漂亮的女儿,差一点就嫁给了华山未来的掌门。
而他自己呢?
钱塘门外晗阳观,玉须道长金尘,这名望也早已传遍了江南。
但他仍然会感到空虚,这种空虚就连西湖的水也无法填满。
陆小凤和花满楼迈进这座大殿时,观内安静的很,一个人影也不见,只有金尘苦着一张脸,坐在正中间。
但金尘一见到他们,却像枯萎的花草遇见来甘霖,立刻变得鲜活了起来。
他迎了上去,欢喜道:“你们怎么来了?”
“是的,我们来了。”
陆小凤答的很干脆,他已决心不再跟金尘周旋。
“你是不是以为我终于想通了,昨天晚上撕的诏书不过是做戏,今天上门,定是来交换薄情蛊解药的?”
金尘突然露出了一种又期待又尴尬的表情,他想努力笑一笑,却有些结巴。
“你…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陆小凤道:“不,你一定听得懂,这三年来,你找过我许多次,问过我许多次,你一定听得懂我的问题。”
他又道:“如果你听不懂,我可以慢慢说给你听。”
——“第一次,是三年前,在南屏山道的林间,你绑架了自己的亲生女儿,以此用来交换我最重要的东西。”
——“第二次,是我第一次离开孤山,你在路上拦住我,还是要交互那件诏书。”
——“最后一次,是今年的冬天,我回到孤山前,在一家漆黑又冰冷的客栈。若不是你泄露出去,江湖人又怎么会想到诏书还在孤山?”
金尘脸上的血色已瞬间流失下去。
陆小凤道:“其实,我早就怀疑过你们,曼殊花毒已属罕见,而薄情蛊这种东西,就连一向善于弄毒的唐二先生也没有听过。”
金尘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陆小凤道:“在饮下那东西之前,或许我没有多想,但在这之后,很多事情便不再像是偶然。”
而那些事,早在第一次上飞来峰时,便已经显露了祸端。
“二十年前,江湖上曾有对名盛一时的师兄弟,人称紫扇金尘,听说他们不尽行事光明磊落,更是义薄云天…”
只是,曾经光明磊落、义薄云天的两个人,为何会走到今天?
金尘也在狠狠瞪着着他,语气更是森寒,他冷冷道: “他说得对,你果然知道的不少。。”
陆小凤点了点头,他承认。
“江湖上也从来没人知晓,原本是挚交的两人,为何一个做了道士,一个遁入空门。”
这也便罢了,毕竟人各有志,但像他这样“志向远大”的人却并不多。
“而你,你虽然娶了很多任妻子,却从来不碰她们,就连她们在外面偷人也不管。”
他们都是男人,只要是男人,就会明白这件事的重点。
“那是因为,你跟紫扇一定也中过曼殊之毒,也饮下了薄情蛊,既然喝了它,当然不能妄动情念。”
说到这里,陆小凤终于可以问出一个问题。
“既然你已经找到了解药,为什么不先救自己和情人?难道一纸不明不白的传闻,会比你们之间的感情更加重要?”
寒鸦也曾说过,薄情蛊毒,恩断义连。
世间饮薄情蛊者,皆为爱恋至深的情人,除了情人,谁会甘心与他人性命相连?
金尘突然叹了口气。
他终于不必再隐瞒,那双一向正气凛然眼眸已变暗、变深。
“你既已猜出了我是黑衣人,是假寒鸦,又来此做甚?难道以为我会将解药拱手于人?”
陆小凤当然没这么天真。
“我只是好奇,这薄情蛊是不是真的有解?”
“当然!”金尘忍不住冷笑了一声,“曼殊都能有解药,薄情蛊为什么不能?”
但花满楼却比陆小凤更不懂。
他一直坐在旁边静静的听着,突然开口叫了声“金伯父”。
他还是愿意这样称呼金尘。
金尘一愣,转过身去,不愿再看他。
花满楼道: “金伯父…我还是不懂,你既然已经有了解药,为什么不肯先救你们?”
金尘哼笑了一声,好像这个问题相当愚蠢。
他沉声道:“能拿来要挟你们这样两个人,自然是比喝了它带来的收益更大、更值得人去冒险。”
况且,他虽然与紫扇形命相连,却对这份情谊很有把握,与陆小凤约定好见面的那天,便是紫扇扮作的寒鸦及时在南屏山出现。
如此说来,他的确有这样的底气。
花满楼却还是不懂,他突然迟疑地问起另一件事:“那么,金岚呢?”
乍然听见自己女儿的姓名,金尘的脸色却变都未变。
“你逼迫自己的女儿嫁给不爱的人,她的性命、她的喜欢,是不是也全然没有相干?”
对于这样的人来说,如果女儿也不重要,到底什么才重要?
地位?权利?还是金钱?
金尘突然笑了,大笑,笑过后,才唏嘘道:“我饮下那该死的东西时,还未成过亲,况且,我这一辈子都没有碰过女人…”
他爱的本来也不是女人,他自然也不会在饮蛊之后去碰女人。
花满楼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他猛地站起身,惊诧道:“所以…”
金尘冷冷道:“所以…她不过是我从农户家抱养过来的,那家人穷得很,只换了我五两碎银…五两碎银!我便将她养到那么大,难道我对她还不算仁至义尽?”
花满楼一把按住桌面,几乎要跌坐回椅中,这样扭曲的人性,总让他内心觉得寒冷不堪。
陆小凤与自己说过,岳青松一直想杀金尘,而金尘昨夜出现在平湖堂前,定是因为知道岳青松一定会来,而花满楼决不会看着他死在自己面前。
那些伪装成寻常弟子的帮派高手,必然是与金尘暗通过曲款。
再回想起来,三年前陆小凤中毒那一晚,也是金尘将那些武林中人领到了他们藏身的屏风边。
难怪金岚死前会说:我爹爹从没爱过自己。
因为爱是无法隐藏的。
或许,就如传闻所说:心成已灰之木,情如不系之舟。金尘的生命恐怕早已变得麻木不堪,不会再爱任何人。
一道更加冰冷的声音却突然从殿外传来,仿佛山间刚刚逝去的凛冬正在回寒。
金尘本在狂笑,身子却已僵硬。
那股寒气也随风潜入了殿中,钻进了每一个人的耳里。
“那么我呢?你对我也算仁至义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