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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埋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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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的辽东,飞雪虽然渐少,天气却还是很冷。
靠海的一个港口旁,已停满了大大小小几十艘渔船,其中一艘最高大的,即将在今夜驶离这片海洋。
听说海的对面有个岛国叫做扶桑,是中土人最喜欢避难迁徙的地方。
殷羡的脸上正在放光,因为他就坐在这艘船上。
传闻扶桑的风景不仅美丽,就连那里的女人都比中土更加温柔、温顺。
他已做够了乞丐,也有了一大笔金银,他要到那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去,安度自己的余生。
他本可以坐更早更快的一艘船去,可他要等一个人。
这个人刚刚进了船舱,坐在他对面。
陆小凤刚一坐下,殷羡便迫不及待道:“你的猜想是对的。”
他们自从在西北分别后,自己便由陆小凤的朋友们一路保护去了京城,虽然废了些周折,还是找到了丁敖和屠方。
陆小凤说得也没错,这两个人一见到殷羡,一见到他那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样,愧疚之情便瞬间淹没了他们肩负的责任。
殷羡也刚刚从京城里出来,一路到了辽东的海湾,这里是他与陆小凤约定见面的地点。
现在,他已经完成了对陆小凤的承诺,也印证了陆小凤的猜想。
陆小凤本再想开口,却也无话可说。
他忽然想起,六年前的某个春日,也是殷羡领着他和花满楼,一路走过旷阔的天街,走过星河一般的玉带桥,去到那位天子的面前。
一切都在那里发生,现在,他却反过来亲自为殷羡送行。
但不知一切能否在这里结束?
殷羡被毁的面容上仍然泛着光,他显然对未来充满了向往。
这让陆小凤很高兴。
殷羡好像也想起过去:“你记不记得,我对你说过,你这个人,你的意气,本身就是一个天大的麻烦!”
陆小凤点了点头。
殷羡又忍不住哈哈大笑道:“你既然是来送行来的,为什么不买酒?”
陆小凤道:“因为我不喜欢送别。”
殷羡却摇了摇头:“其实,如果不发生这件事,我也一直想要走的!”
陆小凤不懂。
殷羡道:“你这几年再一直在川蜀云南奔波,难道一点也没听说辽东塞北这边的动静?”
陆小凤皱着眉头,他当然有所耳闻。
“辽东的女真部落…你总该听闻过?”殷羡的声音也放低了许多。
陆小凤点了点头,脸色也变得更加严肃:“你说的难道是建州指挥使爱新觉罗氏?”
殷羡点了点头。
这人仅仅只用了五年,便完全吞没了同属建州的苏克苏浒、哲陈、完颜等部落。
他的野心也明显不止于此。
殷羡又低声道:“况且,你让我去探听的这件事,本就与这些人相关!”
陆小凤的眉头越来越紧,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殷羡叹了口气:“你也不必怪他…这些部族若有朝一日来犯中原,那些本就心怀鬼胎的江湖人定会趁机作乱,所以…”
陆小凤冷笑了一声:“所以,这又是一个很好的,让他们自相残杀的机会。”
殷羡不说话了。
陆小凤沉思半天,却忽然从身上摸出一坛酒来,好像已经忘了刚刚的谈话。
他大声道:“今日一别,定难再会,我想,你也一定不愿再见到我了!”
他自己先举坛饮了一半,将剩下的半坛向前一推。
殷羡也大笑起来,眼中似乎还有热泪。
他显然也在感慨,感慨自己居然还能有逃离的一天。
但他举起酒坛,只喝了两口,人便向后面倒了下去。
还没碰到地板,陆小凤已扶住了他。
殷羡抓着他的衣襟,口中虽已吐出了白沫,却还是喃喃着一定要说些什么。
陆小凤只能痛苦的闭上了眼睛,点了点头,示意他不必再说。
这是陕西丁家的杀青散,向来见酒封喉,只需片刻,便可魂归九霄。
丁敖与屠方虽然说出了真相,却终究没有彻底违背自己的职责。
再睁开眼时,殷羡已经气绝。
他将殷羡已经僵硬的尸体打点好,又将他本来打算带走的金银送与船家,嘱咐他们将这具尸身带到扶桑的海域,挑一个看得见桃花的地方,或埋了他,或在海上葬了他。
因为春天就要来了…他相信,无论哪里的桃花也一定都会盛开的。
他也收到了一封来自孤山的书信。
随书信而来的,就有一枝被重物压过的桃花,花瓣繁簇,枝叶青绿。
看见这枝桃花,陆小凤仿佛已经看到了南国的春天,看到了那句寄托在这枝桃花上的寓语。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一年的时间虽还未到,他们也才分离不久,花满楼却在唤他回去。
他显然知道,陆小凤是希望他这样坦诚的,即使他们如此在意对方的生死,如此畏惧对方伤心,也不忍再有一丝隐瞒。
陆小凤发觉,他是想回去的。
这三年来,他无时不刻都在想回去…
归日就在一个春夜。
夜幕下的西湖静的仿佛天宫中的园墅。
他一路从辽东赶回江南,在白日入了江浙,又以最快的速度从富春赶到桐庐。
穿过一片茂密的松林壑谷,本该一路上了苏堤,再过九里松,便可顺着平湖前的路直到孤山。
而这条路,他不知已走过多少次。
可今夜,他只疾驰到苏堤边,便翻身下了马。
天地间静悄悄的,四下里看不见一个人,湖天之上的月色也很美,湖水深沉,正被晚风轻抚着一下下拍向堤岸,苏堤上栽满了碧桃春柳,在灯光的映照下渐深渐远。
春风吹落了三里桃花路,显得十分旖旎、十分梦幻。
但四下却尽是杀机。
一个死过两次的人,对死亡的气息自然分外敏感。
陆小凤就站在长堤前,晚风抚动着他身后红色的披风,就连马儿也忍不住扬蹄嘶喊。
一只松鼠被这马蹄声惊动,竟从树上跑到了路边,见了堤口的一人一马,吓得转身向堤上而去。
一阵轻微的机械声响起,陆小凤一口气还未吐出,人已如弓箭离弦,冲到了那松鼠身边,一把揪住它蓬松尾巴,带回了路边。
两旁的树上却突然射出了无数飞针,直冲向路面。
陆小凤这才发现,原来苏堤上每十步已被人放置了暗器与机关,他自然没有兴趣冒这个险。
他放下了松鼠,看着它打了一个寒颤,向远处窜去。
他又转过身来,已打定了主意走湖面,刚刚想上前,却突然发现了一幕奇观。
有无数花瓣正在清冷月色下被风吹落、吹散,纷纷飘向中天,但有些却凭空碎成两半。
陆小凤心念一动,折下一根树枝抛去,树枝竟也碎成了两段。
他这才又发现,湖天之上竟已拉满了唐门的千机线!
据说这种千机线薄如蚕丝,却韧如钢筋,即不反光,也不可见,正随着机械而高速运动流转,人的肌肤只要碰到一下,恐怕就会被割穿。
他叹了口气。
何必呢?
他真的值得这样的阵仗和场面?
一只飞鸟忽然从远空飞过,张开的羽翼洁白而柔软,陆小凤突然一个翻身,已跃起来到飞鸟身边,足尖又轻轻一点,便向湖中心的小瀛洲飞去。
他刚一落地,小瀛洲前那三个向来只是摆设的石塔也骤然转动,黝黑的空洞里眨眼已迸射出无数暗器。
千钧一发之际,夜色中却突然多了一个人。
有数不清的竹叶却比这人先出现,纷纷击落了射向了他的银针。
陆小凤的心脏猛然间跳动起来,随之涌上了一种无法言说的情感。
这炽热来得太急、太难堪,在这样关键的时刻,仿佛他只是一个沉溺儿女情长的痴人。
花满楼已落在他身边,手中还攥着一大把竹叶。
他的语气也很焦急:“我记得这里也有竹林,你再去摘些。”
陆小凤没有动。
他心中涌上来的那些情感好像还未消散,薄情蛊也随之渐渐不安。
这种致命的关联加深了花满楼的焦急,说话的声音也有些冷了:“你莫忘记,是你把惊鸿震断的。”
陆小凤叹了口气,只能从身后的竹子上撸下来一把,却又喋喋不休地念叨着,叶子好像有些软。
在这样危机的关头,他突然坚持一定要跟花满楼手中的竹叶换。
花满楼突然有些点烦了。
这感觉是如此的熟悉,如此迅速蔓延,就好像三年前对方给予的那些无奈和欢心。
但只一瞬间,巨大的悲伤又如湖水那般纷纷涌上心岸,他只轻声说了一句跟着,便一跃而起,向孤山的方向飞去。
普天之下,恐怕再无人能像他一般,听出那些几乎无声运转的千机线。
一路之上,他几乎用竹叶割断了数百根,每一次出手,最少可以连断四根。
陆小凤跟在他的身后,直到落在平湖前,才叹了口气,疑惑道:“他们莫不是把整个唐门都搬到了这里?” ”
花满楼刚想说话,却又飞来一只弩箭飞来,直打他的后心。
陆小凤闪电般从怀中摸出一物,直到两物相撞,才发觉扔出的东西居然是书信里的那枝桃花。
花瓣已飘然飞落,撒于泛着月光的湖面。
一人又从湖天之上轻步而来,落地后看着他们,不解道:“该说你们命大?还是我唐门的暗器技不如人?”
陆小凤道:“我只想说,不是你的东西便不要贪心!”
唐隐却道:“当一件东西人人都想得到它时,便不能算作贪心,只能算作斗心、争心!”
说完,他突然向天吹了一声鸣哨。
这声哨响过后,花满楼立刻听到了无数的脚步声正在向平湖前而来,原来他今夜在孤山发现的那些异响,果然不是意外。
唐隐又恢复了那种悠然,对他们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
陆小凤却什么都不想听,只想给他一巴掌。
但唐隐偏偏非要说。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既然拥有那种倒霉东西,便早该想到会有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