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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孤山 ...


  •   西湖的风已停了。
      二月的湖边刚落完一场大雪,雪花铺满了长堤的路面,隐去一切行踪,一如他们的过往全部埋葬在这里。
      陆小凤回到孤山时,那座熟悉的院落也静悄悄的。
      门前屋后堆积着清扫后的冰雪,篱笆里外的花草们已调得调,谢得谢,这样寒冷的天气,大概只有后山的梅花才会开些。
      他踏进院中时,才发觉自己从来没有停止过想思念。
      后院的竹林也已枯萎,压满了积雪,那只常来作客的松鼠,此刻一定在某处沉睡。
      一个人从屋子里走出来,见到陆小凤,手里的东西惊得掉到了地上。
      陆小凤看到他,只轻轻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回来了。
      花平连东西也不去捡,奔到了亭中,满脸高兴的神色,不多时却又换了愁容。
      他回来了,公子一定是会高兴的。
      可是他回来了,公子一定是不能太高兴的。
      他忍不住去告诉陆小凤,公子今天上了后山看梅花,天还没黑便走了,他也常常这样独自一人去后山赏花。
      陆小凤听了,只是点头,好像听了,但又没懂那些言外之意。
      花平也没有三年前那么怕他了,甚至还一屁股坐下,开始滔滔不绝的讲起了生活。
      他讲了半天,陆小凤的神情还是很淡漠,听到后面,连头也不点了。
      花平站起身来:“要不,我去叫公子回来吧!”
      陆小凤终于开口了,他阻止花平道:“不用。”
      花平却显得很犹豫。
      陆小凤坚持道:“我就在这里等。”
      他的语气绝对不容置疑,花平只好走回了房,留他一人继续坐在亭子里空等。
      他本想再起身看一看这里的变化,却忍住了。
      他什么都没有想。
      他告诉自己,什么都别想。
      直到天色已经黑的像墨一样沉重,花平又忍不住跑了出来,陆小凤也几乎就要问他,花满楼是不是常常这样一整夜外出?
      他又忍住,只是站起来道:“我去找他。”
      花平立刻猛点着头,目送着他慢慢去了后山。
      夜风正将一阵花瓣吹向水面。
      冰冷又皎洁的月色下,碎玉般的光线透过林间的枝蔓打落下来,将花满楼簇拥在一处潭边。
      陆小凤刚一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便停下了脚步。
      花满楼转过身来,声音却很平静、很安宁。
      “今年的梅花开得不好,花期比去年晚了些,树也死了几棵。”
      陆小凤慢慢穿过潭边,来到他身前。
      只刚一靠近,那两只许久未见的蛊虫便纷纷在体内躁动起来,他忍着那股热切的冲动,轻声问道:“你有没有数过,一共死了多少?”
      花满楼道:“前些日子死了十六棵,这几日又死了三颗。”
      他向旁走了几步,若有所思道:“我时常在想,梅花是不是也喜欢安静,为什么来看得多了,反而死得更快了。”
      前些年里,他们只偶尔来瞧瞧,这些梅花却年年都开得很好。
      他又想到了最后那次来后山,一枝带着雪的梅花被放在自己手中,他故意说了句冷,便有人把披风脱了下来强行披在他身上。
      他当时笑道:“穿两层披风不怕闷死我?”
      如今,他依然站在寒冬的孤山上,只穿了一件棉衣,陆小凤却没有再也没有任何举动,只是也向旁走了几步,拉开一段距离,才淡淡地问了他一句:“你不冷?”
      花满楼笑了笑。
      “钱塘的冰雪虽冷,却风月情浓,华山比不得。”
      陆小凤欲言又止。
      他忽然觉得,这个人一直留在这里,其实是一件很残忍的事。
      山不连陵曰孤。
      一个人独自留在这种名字的地方,当然不会快乐。
      而陆小凤自己也不快乐。
      那些深入骨髓的寒冷,他无处安放的寂寞,都像尘土一般,深深地埋葬于这片风雪之下,无处言说。
      但幸好,他知道对方都懂,就如他也懂对方。
      他们刚刚互相迈出的那几步,并不是为了疏远,而是种真切的体贴。
      只有不去亲近,才能更好的离别。
      离别前,花满楼又让花平挖了一坛酒来,微笑道:“这是你去年走时,云栖竹叶上的雪水,等明年再回来,可以再试试后山上的梅花。”
      陆小凤举起了那杯酒。
      烈酒入喉。
      他此生从未尝过如此醉人的味道。
      更未喝过如此短暂的酒。
      只一杯,便马走风留,一滴也未带离。
      雪又下了起来。
      茫茫大雪之下,断桥仍然未断,可他的肝肠已断,孤山不孤,可他知道有人的心已经孤独了很久。
      一杯竹叶青,三年薄情蛊。
      风雪也入喉。
      他的人已叹不出一声,马离湖边也越来越远了。

      马虽已远,但他却还有一个约定未赴。
      他已带上了那份诏书。
      这份诏书一直未曾离开孤山,存放在朱停挖空的地下深处,这世上除了他们二人,绝不会有人再找到它。
      现在,他带着这件“绝密”,于半个月后再次来到南屏的林间。
      这是他与那个黑衣人约定好的地点。
      他来的虽早,却没有现身。
      有时候,这种没有信任感的交易,绝对不能过早暴露自己。
      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学一只蝙蝠那样,藏在一棵高大又茂密的树上,等着对方先出现。
      可直等到夜深,黑衣人还是没来。
      陆小凤却并不急。
      关于这份诏书是如何泄露出去的,与其指望这只身分不明的“假寒鸦”,还不如指望已经沦为了乞丐的殷羡。
      无论是谁想要这份能够“要挟天子”的物件,都应该比他还急的。
      花满楼一直未曾离开孤山,便是在暗中调查着寒鸦的线索。
      他也同样认为,今夜的交易值得一试,甚至,给那个假寒鸦看一看所谓的诏书也无妨。
      但黑衣人迟迟没能现身。
      陆小凤觉得,他八成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他猜得不错,直到入夜后,黑衣人的身影才堪堪在林间现身。
      他好像是受了重伤,却仍支撑着身子,轻轻地叫出了约定好的暗号。
      陆小凤刚刚想下去,林中却又出现了第三个人。
      除了这第三个人,还有一把剑,一把如高山之巅上寒冷又犀利的剑,这剑紧随着夜风而来,毫不留情地刺向了那名黑衣人。
      陆小凤站得太高,他虽看不见面容,却已认出了那把剑。
      那是华山派的剑法,这第三个人正是岳青松。
      他显然吃了一惊。
      他也没有动,只是看着二人厮杀。
      显然,他们是有什么深仇大恨的,否则以他对岳青松的了解,大概率是不会下这种死手的。
      黑衣人本就受了伤,对方又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高手。
      十数招过后,黑衣人已无力再抵挡。
      陆小凤也已经开始盘算,要不要为了诏书的消息去救这黑衣人一命。
      他还没有盘算好,林间却又出现了第四个人。
      这人同样穿了一身黑色的衣,一头黑色的发,身法却比那二人更轻,更矫捷。
      他一出现,便立即救下了黑衣人。
      陆小凤在树上一见,心中却更加吃惊了。
      这是寒鸦的招式。
      这后来的第四个人居然是寒鸦!
      岳青松的剑已在夜色中幻化出无数星芒,如雨点一般向那两人刺去,不管被哪一点星光刺中,显然都会多出个血色的窟窿。
      寒鸦显然来得匆忙,他那把漆黑的长刀未曾带在身上。
      但他却突然从怀中摸出一物迅速掷出,夜色中便出现无数寒光,这些寒光像金雨一般飞腾而起,每一滴都迎上了一点剑光。
      随后,寒鸦便趁着空隙,与那名黑衣人消失在了夜色中。
      岳青松一击不成,已收剑入鞘,沉沉叹了口气,又狠狠一跺脚,也下山去了。
      陆小凤还躲在树上,却半天没有动。
      他的心简直比岳青松还要沉重。
      因为他认得寒鸦的那招手法,它叫“漫天细雨落金钱”,虽然江湖上早已失传,但他却见过一次,就在三年前,灵隐的山中,一处洞穴旁,一名白衣的僧人。
      他现在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并赶紧给花满楼去一封书信。
      他要告诉他——你的猜想是对的,紫扇很可能就是寒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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