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天》傅克心

10、第10章 人为刀俎

　　我慢慢地走向马车，看着全身散发着高贵气息的男人默默地为我掀着车帘等着我的样子，心里不禁一颤。经过他身边，他自然地伸出手想让我借力上去，我却惶恐不安地向他行了个礼：“有劳皇甫大人。”

　　他的手在空中顿了顿，没再说什么，只是主动伸过来把我扶了进去。

　　在车上，我忍着伤口的疼痛陪郡主大小姐说话。她看上去没一点疲倦的样子，倒是兴奋得不行，不停地问着我关于慕容令的事情。但其实我没什么信息可以告诉她，反倒是她如追星族般激动地脱口而出的许多东西是我所不知道的。比如说，此次随同太宰出征是这位吴王世子的首次参战，而刚出道的慕容令出众的战术天赋和对战斗的敏锐嗅觉是多么让人们喜出望外，他所带领的虎狼之师以凶狠强悍的风格赢得了出战以来数次战斗的大胜，斩杀东晋军士不计其数的战功让她多么欣喜多么骄傲；捷报传回首都，朝野一片感叹之声，盛赞这位从小养尊处优霸气十足的吴王世子却原来不止是个飞扬跋扈的纨绔子弟，在战场上亦如此身先士卒，锋锐骁勇，如此表现可真是为吴王、太原王大争脸面！只论此番出征几场逢战必胜的势头，已是许多从军多年的将领所不能及了，吴王与太原王对他的放纵与宠爱又如何还会有闲话可让人议论？！……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我心里暗暗觉得好笑，原来这小姑娘以郡主千金之躯却也有这么狂热地崇拜的人呢。不过，如果是那个从面貌到气势都极具压迫感的小子，倒也不是不可能。

　　“郡主，您和皇甫大人到洛阳多长时间了？兵荒马乱的，从都城过来的一路上还顺利么？”我小心翼翼地选着话题与她搭话。

　　“还好啦！反正跟着静言，什么事情都由他打理就是了。路上也没碰到什么麻烦。”她漫不经心地回答着，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眼神一亮，“海天，你打架很厉害啊！刚才在酒楼上的表现真是太大胆太有气势了！那个臭男人，要是敢那样冒犯我，我保证我的护卫们绝不会让他看到明天的太阳，不过我更希望是自己出手教训他呢……所以，哪，你以后教我使剑好么？”

　　我刻意露出最傻的表情摸着后脑勺：“呵，呵呵……郡主，我很笨的，身份又低，哪轮得上我教您什么呢。”

　　“齐儿，我劝你还是抓紧时间多想想回邺城以后怎么糊弄注定为你的离家出走而暴怒的阳大人，学武的事情，是不是先放放？”一个略带点讽刺的男声响起。原来马车的窗帘一直没有放下，骑着马伴在马车旁的皇甫允把我们的对话尽收耳中。

　　“哎呀静言~！人家好不容易出来玩一次，干嘛老提那些扫兴的事情嘛！……嘿嘿，说到那个，到时候万一真出什么岔子你一定要罩着我哦，好不好~我知道静言最聪明最厚道了，以后我一定会报答你的！”郡主开始撒娇，我开始笑，这厚道二字实在幽默。

　　“你少给我添点麻烦就难得得很了，我还能指望你什么报答。” 皇甫允毕竟也是个年轻男子，被面若芙蓉的美貌少女软声央求上这么两句，语气虽然仍有几分不善，却也软了下来。

　　“海天，你答应了没有？教我剑术，我一定会好好学的！”

　　“郡主……”我偷眼瞧了瞧窗外的皇甫允想视他的意思而定，然而他面色淡漠，我看不出他的心思。“郡主太为难我了……”

　　她吐了吐舌头：“好啦，一时半会儿你不答应，难道我不会和你耗？还有，叫我阳齐就行了，别郡主长郡主短的啦。我也不是皇室的女儿呀。”

　　“那太偺越了，郡主。”我微笑。

　　“不是郡主，是阳齐、阳齐了啦！你刚才在酒楼上的样子多帅气迷人，为什么现在变成这么副吞吞吐吐的样子，这样不好！……哪，就这么决定了，你也叫我齐儿。一会儿见到阿令的时候，你也要替我美言几句哦，别让他一直骂我啊！”

　　我说呢，不过这郡主小姐也未免太病急乱投医了吧？我能有什么发言权？

　　她没看我脸倒似知道我心里嘀咕什么：“连玖瑢都给你了，对慕容家肯定不是一般的人物，我估摸着你发话也许连阿令也得忌惮几分吧？”

　　我偷偷擦汗。快转移话题，我殷勤献策：“对了，小王爷对剑术倒是很精通的，郡主不妨向他请教一二。”

　　她白我一眼：“你又叫错口了！”

　　我赶紧点头哈腰：“是，是……齐儿……”

　　“这就对了。阿令舞剑的样子确实很好看，真和人动起手时也厉害得紧，可是不管我怎么缠他，他都嫌我麻烦，说上两句就没耐性了呢。”她有点委屈又有点郁闷地撇了撇嘴，“静言虽是文官，剑术却也学自名师，可他们都不愿教我！楷哥偶尔会提点我两句，不过也只不过是敷衍罢了……我看出来了，只有海天你才会真正好好教我，对不对？”

　　皇甫允终于忍不住介入了：“齐儿，如果你不想让海天小姐倒霉，就最好放弃那个念头。否则，用不着阳大人下令，我们就会赶先把她料理了，省得给阳大人心里添堵。”

　　我一听小心肝吓得扑通扑通直跳，这么明显是针对我的威胁，我有十个胆子也不够被吓的啊。连忙抱住郡主的手臂摇啊摇：“齐儿，海天出身低微，身份卑贱，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您的一时兴起就可能让海天丢掉小命，请您务必三思啊！”嗯，这夸张的够了吧？

　　她迟疑了一下，终于狠狠瞪了皇甫允一眼，闭口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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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阳城地方不大，马车又走得急，路上没费多少时间，就来到了我家门口。阳齐自从被皇甫允驳回之后就显得心事重重不太高兴的样子，完全失却了刚开始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风采。她先下了马车，就沉着一张脸自顾自地闯了进去。皇甫允不作声地看了她的背影一眼，就探身进来，淡然问道：“自己能走么？”

　　我吃惊，若走不动还得了？“自然。多谢皇甫大人。”

　　他点点头，伸手扶我下车。直到下了车，他还牵着我的手不放，手掌轻轻地翻转，把我的手握在他手心内，他的大姆指在我指腹、手心上缓缓拂过。我心里一紧，猛然抬头戒备地盯着他，只看到他若有所思的表情，随即松手。

　　“……大人，请。”我不敢多说，微微欠身。

　　他不复多言，仪态雍容万方地点头，宽袖轻轻一振，背手走进大门。我跟着他亦步亦趋地往里走，看到院子里拴着慕容令的坐骑，微微惊道：“今天小王爷倒回来得早。”

　　“他已经回来了？” 皇甫允一怔，加紧脚步往里间走，我们却到底已是迟了一步，只听得主屋里传来阳齐郡主的声音：“令哥！你不能赶我回去，齐儿来的这一路上吃了多少苦你知道吗？”

　　慕容令似乎比女孩平静多了，说话声音也不大，我呆头呆脑地就要往里走，想听个清楚，却被皇甫允拦阻：“想进去被迁怒么？”

　　也对。我眨巴眨巴眼，就跟着皇甫允站在门外，于是只能听到阳齐的颇尖的嗓门：

　　“不要你派人送！你把我当什么，犯人还是麻烦？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费那么大劲吃那么多苦跑来这里，你一句也不问吗？！”

　　“……”

　　“你现在再说这些话，我也不稀罕了！他们要逼我嫁人，你难道不知道？”

　　“……”

　　“我并不觉得我的心愿很奢侈！我只想和阿令你，秦青，静言，阿倾，楷哥……和你们一样……我只是想至少试一下，至少知道……”

　　“……”

　　“好吧，……那我要和静言一起回去，我不要被押送回去。他待多久，我就要待多久。”

　　因为仅听得到阳齐的声音，对慕容令说了什么根本毫无所知，我听得只是狐疑满腹，但是看皇甫允的表情，却果然像是对对话内容前因后果了然于胸，只听到阳齐的这最后一句的时候他扭头看了我一眼，突然伸手不轻不重地推了我一把，我毫无防备，就摔在了地上，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他冷下脸来，重重喝道：“放肆的奴才！主子说话也轮到你偷听了！”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伤口又疼，只得龇牙咧嘴地抬头看着他，就算委屈也不敢反击。

　　“吱呀”一声门打开，慕容令快步走了出来，一看到我狼狈不堪地坐在地上，他沉静如无瑕冠玉般的脸上竟闪过一丝不知名的情绪，又转过头看皇甫允，语调如同往常：“静言，你到底还是赶来了。”

　　皇甫允微微一笑：“你知道，这一阵事情太多太杂乱，靠往来公文说不清，我还是当面跟你商量为好。”

　　慕容令点头：“一路辛苦了。”然后就向我这边迈了两步，竟然在我身边蹲下，看着我的脸，表情凝重道：“今天出门到底还是闯祸了？你看你伤的。”

　　我有点不习惯一贯不羁的他的这副稳重状，气馁道：“是他……他太莫名其妙。”

　　皇甫允淡淡的瞅慕容令一眼，用几乎可以听出一丝质问的口气道：“这是你就近找的丫鬟么？实在不懂规矩。按你以前的标准，要忍受她的服侍难道不委屈？”

　　慕容令沉默了一下，才慢慢地说：“其实是大哥的人。”

　　皇甫允恍然道：“原来如此。如果是太原王世子，怕是有这份容忍之心的。”

　　我不愿理会皇甫允的刺探与居心，只是看着慕容令雪白的袍子拖在地上，一时就有点不高兴，这一弄脏，不知回头音娘又要费多少工夫才能将它再洗得如此洁净了。

　　“疼得厉害？自己能起得来吗？”慕容令轻轻在我耳边问道，我只觉得他口中的热气如同他的语音一样轻柔地喷在我肌肤之上，一时有点迷惑，抬头看到阳齐一脸无法掩饰的惊讶神情，和皇甫允露骨的皱眉。

　　“……我送你回房。”慕容令见我不答话，便自顾自地做了决定，把我拦腰横抱起来，就往我房间的方向走去。不回头地留下一句话：“进去等我，静言，我一会儿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