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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小節 真正的願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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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下不了手。」
「小姐還有奴。」
「我可能會阻止你。」我想這是最令人糾結的一點了。
「小姐請便。」
我打不過煉。從她到泰坦的那一天起,一次也沒贏過。
「如果小姐可以做到絕對不會有後患的話,奴不會出手的。只是,小姐得為自己做出的決定負責,要是之後情況有變,小姐就要親手解決這個問題。雜草不連根拔起的話,第二個春天就會成為草原,不過奴相信小姐。是小姐的話,能做得到的。唯願小姐三思後行,這種事很容易成為習慣,小姐總是要適應工作的。小姐真正的願望…………總有一天會迫使您做出抉擇,您又能逃避到什麼時候呢?」煉一臉淡然的一邊整理藥品,一邊替我補妝。
雖然是逃避沒錯,但是………………
連煉都知道,縱使再怎麼喜歡,小黃雀在我心中的重要程度始終低於契約或者是說我自己。
真正令我感到難過的,是這讓自己也厭惡起來的優柔寡斷,自以為是的良善。
「小姐。」煉替我噴上定型液。「無論這次的結果如何,奴都會陪您到最後。」
小黃雀順利的登基了,年號實,散寧第二十一任國主。
太后履行了前些日子的承諾,我們在登基大典當晚拿到了粉末狀的解藥。雖然這藥粉被研磨的極為細緻,連大一點的渣滓都找不到,但這對煉而言不是問題。
「白寒。」煉嗅了嗅藥粉,又嘗了一點,這麼說道。
「有什麼影響?」果然,不可能沒動手腳的嘛。對黃雀娘就是不能太放心。
「白寒本是用於去除解藥頭暈噁心的副作用,但量多至此已成另一種毒藥,雖缺藥引而暫時無發作之虞,但仍會有心悸及胸悶的症狀。此藥藥引是以一般純度的硫磺水及梅花瓣做成的花釀,只需熟成一年的即有藥引的作用,服藥後的一年內服用藥引都能成功激發藥效。藥效發作期為十日,症狀有四,一是逐漸失憶,二為間歇性痙攣,三,五感慢慢麻痺,四,內臟崩壞出血,最後會記憶全失,七竅流血,毫無所覺而死。單服過藥的人身上會散發桂花的清香,香氣消散之時,不是食了藥引便是一年有效期過了。」煉將兩人份的藥粉收入藥瓶,取出針線和乾燥花,動手縫起香包來。
黃雀娘真不愧是國丈的妹妹,只多了點讓人好死的仁慈。
「我想吃吃看。」通常會散發香氣的藥味道都很不錯的。
煉默默的將藥瓶遞給我。
懷著期待的心情,我還特地到廚房去讓人準備了藥引,混入藥粉一並吞下。
這味道實在是…………難以言喻的微妙感覺啊。
似乎嘴裡正咀嚼著帶有桂花香氣的薄荷葉,但前一口加了棉花糖的熱可可又還沒完全嚥下………
「味道如何?」煉找出我們兩個的正裝,正忙著將桂花香包縫入裡襯,頭也不抬的問了一句。
我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實一年,十一月,新王登基不到三個月,爆發桂荷園之變,蕭親王在新王宴諸王族於桂荷園時發動了政變,宗室死傷無數,王無恙,蕭親王被生擒,三日後自縊於牢中…………………
「母上!」安然度過危難的小黃雀一回到王宮就直奔太后的居所,也沒等人通報一聲就站在門外大吼大叫。
也難怪平時自制的他會如此失態,剛才人家蕭親王動手前可是親口說了,太后表態支持他的行動,衝進宴席裡的刺客身上也都帶著太后的標記,太后可是小黃雀的生母吶。
「王上,您失儀了。」黃雀娘優雅現身,一派從容。
「母上大人,孤家只問這一句。」遣退左右,僅餘我在場,小黃雀繃著臉,咬牙。「您為何要出手剷除宗室?」
誒!?
「哀婦的理由,王上不是很清楚嗎?」手搖摺扇,太后優雅的掩口,眼中閃過一抹怨毒。
「既然怨恨王族,那為何讓我獨活?國丈也好,宗室也罷,現在除了我這個王之外,您還憎恨著誰嗎?」小黃雀的眼裡一片黯淡,一點光彩也沒有,臉上的表情卻甚是溫柔。
太后沒有回答,只是沉默的走上前,輕輕擁住小黃雀。
「……娘…………」小黃雀的嘴唇動了動,我聽到的是幾乎要跟蝴蝶煽動翅膀一樣大小的聲音,而我站的地方離他僅四公尺不到。
「你是我和那個人的孩子,流動著和我相似的血,還有那個人的骨與肉。身為一個有了孩子的母親,我愛著你。作為一個失去了過往一切的女人,我恨著你。」太后的輕喃,只怕連小黃雀都沒聽見。
「您的願望,我能做到的,已經都替您實現了。」小黃雀緩緩往後退了一步,離開了自己母親的懷抱。「我很遺憾。」
「是嗎。那麼那人現在………」太后仍是維持著一貫的優雅從容,只是聲音微微顫抖著。
「梅園,那棵最老的樹下。」
太后提起裙裾,頭也不回的離去。
「我終究無法完成她最深切的心願。」小黃雀嘆了口氣,轉過頭來對著我說道。
「那麼,我衷心希望你真正的願望能夠實現。」小黃雀吶,只要不危及契約,我能做到的我都會想辦法替你完成的,就當是臨別的贈禮。
「墨呀。」
「幹嘛?」
「你的願望又是什麼呢?」小黃雀隨手翻閱著我處理過的文書,隨意的問道。
「啊?我的願望嗎?當然是全部的文件都由你自己處理啦,這些東西都很麻煩的,你讓我這個近衛長要如何自處啊!親愛的王啊!你這樣欺壓你可憐的貼身近衛是對的嗎?」這該死的天才兒童,明明自己一個早上就能全部完成的公務,就偏要分派一半給我,還說什麼這是為王分憂解勞,是臣屬應盡的義務。小黃雀你真是越來越不可愛了!
「反正你的工作都是老總管在做,實際上就是個白領乾薪,混吃等退休的,不讓你幫我分擔點公務怎麼行呢?再說,你現在在看的那些機密文件和你原本該審閱的那些比較起來,根本就不算什麼吧!」小黃雀說的意正辭嚴的,擺明了就是推我入火坑。
「………………………………………」關於軍事機密、外交秘辛和內定人事名單什麼的,真的沒關係嗎?而且小黃雀你真的是太高估我的能力了,這些工作我每一件都處理的很吃力啊啊!
「唉,說著說著就離題了,我可是很認真在問你啊。」
「這個嘛………」說到願望我就想到了某個把我拐來泰坦的黑心商人,照這樣講的話,我的願望現在看起來雖然離實現的那一天還很遙遠,但是確實是正在一點一點的緩慢接近中。如果不算最重要的那個,那目前最希望的應該就是能讓小黃雀活下去了。「希望你能好好活著。」
「啊?」小黃雀一附很驚訝的樣子。
「畢竟這是我的職責不是嗎?」這的確是我想要實現的願望之一啊。
「這樣啊……」小黃雀思索了幾秒,忽然變得有些深沉。
「因為,我真的很喜歡小黃雀呀。不是身為散寧國主的黃玦,是現在這個在我面前的小黃雀。會笑會整我,下棋從不放水,總是叫我不用拘禮的你啊。」多希望小黃雀不是一國之主,只是一個普通的天才少年,不用小小年紀就擔起一個國家,三十六城的重量,不用與我為敵。
但如果真是那樣,黃玦也就不會成為現在這個我所認識的小黃雀了,也或許我們不會相遇,而成為散寧國主,注定被我背叛的會是另一個孩子,也許和小黃雀一樣討人喜歡,也許我也會叫他小黃雀,這是道無解的題。
真有萬一,他終究是會失去生命的,是不是我做的,我當時在不在場,這些都不會改變他會離去的事實。
我一開始就知道他會成為王,一開始就知道終有一天會需要對他刀劍相向,卻還是與他建立了情誼。沒有保持該有的距離,逾越了該守的分際,打從答應他不拘禮的那一刻起,我就錯了。
自此,黃玦於我而言不再是散寧之主,只是小黃雀。
我可以不在乎散寧之主的死活,卻放不下小黃雀的生死。
「小姐下定決心了嗎?」
「嗯。既然喜歡了,那就是個責任。當然我還是會努力避免最壞的結果,可是,一旦真的得抹殺散寧國主的話,至少我會完成他最後的牽掛,讓他毫無痛苦的離開。」如果願望無法實現,那就親手葬送,而後以永恆的痛苦來紀念所有曾經的美好。
煉默默的拿出了放毒藥的箱子。
「我要無色無味,可以立刻發作瞬間斃命的那種。」什麼都還沒察覺便逝去了的話,就不用承受被背棄信任的痛苦了吧。
煉給了我兩個小藥瓶,大小恰好能藏入腰帶的夾層,而外表完全看不出異狀。裡面各有五顆藥丸,一瓶芳香馥郁,一瓶無嗅無味。
「這個是?」這瓶散發甜香的我又用不到。
「那是給小姐的。」
「啊?」
「可以舒緩您的心情。」
這味道是上次吃起來像酸梅糖的那個啊。煉,你果然是個好人。
心裡感到溫暖的同時,為什麼會有這麼悲涼的感覺呢?
「最近有好幾個城市又發生乾旱了呢。」今天小黃雀工作的時候,眉間糾結了一整個上午,然後反常的忙了一整天,連飯都沒怎麼吃。
來散寧已經有一年的時間了,去年的旱災發生在秋天,時間沒有很長,又讓國丈處理得當,造成的影響較小,這次居然整個雨季只下了三場小雨,情況非常的嚴重。
國內的情勢很是緊張,不過在小黃雀的努力下,手段用盡,強迫大多數的貴族開倉賑災,從其他城市調糧或是向國外購買,讓人民改種耐旱的作物………………總算還沒發生動亂。
「關於最後階段,奴已經準備好了。照小姐所說的建立了一個信仰,現在的勢力已經大到足以發動民亂了。」
「這次的災情已經快被小黃雀解決了,國際的糧價現在如何?還有,有個城市已經發生了瘟疫。」雖然雙手看似未沾鮮血,但我正在做的事會讓這個國家的人民血流成河,痛苦的掙扎求活,只因我對存在的執著。
「奴知道了。」煉點頭,然後抬手,將一顆藥丸塞入我嘴裡。
入口即化,散發甜美芬芳,微微酸澀的劇毒糖果。
「小姐,若天下一統,這樣的事便能有效緩解嗎?」
我希望如此,心裡深處卻更想要讓造成這一切的人生不如死。
實二年,二月,散寧發生內亂,起因是無法控制的瘟疫,和貴族的人人自危。耐旱的新糧作在一波波的蟲害中被啃蝕殆盡。四處蔓延的疫病造成民眾的恐慌,再加上由於商人的炒作,惡意抬價,和周圍國家有意無意的放縱,再無力購入糧食的散寧被逼上了窮途末路。
冀望逃往國外的大量難民被手持武器的軍隊擋在了邊界。
沒有哪一個國家願意讓數量如此龐大的飢民潮湧入自己的國土,可以預期糧價的飆漲,亂民的難以控制………等難民帶來的影響將足以動搖一國的存在。
無處可逃的人民們為生存的渴望驅使,墮入了地獄。
分食屍體。
易子而食。
吞噬已從所出之親。
結夥掠人食之。
散寧成了人間煉獄。
之前的興起的新宗教使用了某種方法獲得了食物,得到廣大民眾的支持,佔據了好幾個城市。
人人自危的貴族四處割據,四處征伐,搶奪不知從何處流入的那一點糧食和散寧僅剩的能夠出產作物的地方。
「原來,我終究是承擔不起一國的重量。」小黃雀面無表情的望著遠方血色的天空,散寧就如眼前的夕陽,即將在一片鮮紅中落下。
「如果,散寧有元素操控者的話,從一開始旱災就不會那麼嚴重。」所以,不要再自責了,小黃雀,讓散寧陷於如此境地的人不是你。
要不是王都附近的幾個城市都是產糧區,而且未曾缺少過雨水,小黃雀的手裡不會還有軍隊,散寧也早就於一開始的動亂中覆滅。
可是現在有人將所有的罪歸咎於小黃雀。
當年元素操控者為禍時,出現了一個英雄,手持能斬殺元素靈的劍,帶領著人們抵抗元素操控者的勢力,內亂被平定後,那人被推舉為王,其血脈未曾斷絕,一直延續至今,那人就是小黃雀的祖先。
關於有元素操控者旱災就能得到控制這一點,也不是沒有人想到,其中不乏有心人士。
散寧之所以會連年旱災,又因為沒有元素操控者所以情況才演變至此,這都是神對當年無情消滅元素靈之人降下的懲罰…………諸如此類的謠言傳遍了散寧,小黃雀成為了人民在痛苦中怨恨咒詛的對象。
人類是這樣的一種生物,當遇到災難什麼的痛苦到了極致時,對自己認定的讓自己陷入痛苦的人總會產生憎恨的情緒,下意識的將過錯推給別人而很少反省自己,就算沒有人能怨懟,也會埋怨仇恨起神,人是這樣的一種生物。
「請您快走,老奴絕不能讓王室的血斷絕在老奴的手上!」老總管率領著最後忠誠的死士,封上了禁宮的門。
門外殺聲震天,原則上應該聽我命令的王都城軍現在在朱色大門外威脅著小黃雀的生命。
「總管……………」帶著哭腔,小黃雀的嗓音沙啞,臉上卻沒有哪怕一滴淚。
「找人穿戴上這些。」我迅速的把小黃雀剝的只剩下襯衣,另外找了一件外衣讓他披上。
「王上,就交給大人了!」老總管神色堅定的向我點頭。
我想放聲大哭,卻只能將哀傷表現在臉上,一把扛起小黃雀,頭也不回的往密道的入口飛奔。
在不見天日的曲折地道走了不知多久,我們之間有的一直是沉默,此時的小黃雀比我還像是個人偶,終於,看到了出口,還有早已等在出口的黃雀娘。
「王上。」黃雀娘身上衣飾整齊,該有的首飾什麼的一樣不缺,儼然仍是一國太后。
「您這是?」小黃雀一臉了然的表情,卻仍開口詢問。
黃雀娘嘆了口氣,上前擁住了小黃雀,低頭靠在他的肩上。
「被困在這王宮裡一輩子,恨於此,戀於此。真正有機會掙脫時,我反而不想離開了。孩子,原諒我。原諒我這個不稱職的母親。沒有時間了,我再不走的話會拖累你的。」黃雀娘的耳語再一次的被我聽的一清二楚,她推開小黃雀,指了指身後的一個大箱子,又褪下手上一個舊到不行的金屬指環,抽身離去。
在珠翠搖曳的叮噹清響中,我聽見了水珠滴落的聲音。
望著黃雀娘走入地道,小黃雀無聲顫抖,淚流滿面,臉上的表情平靜如初。
看著他這個樣子,痛到麻木,努力壓抑著自己不要放聲哭嚎,我也覺得自己痛到沒有感覺了。
「為什麼要幫我呢?」小黃雀用手上的指環將地上的箱子打開,只望了一眼便又關上,箱子迅速的消失。
早在初次見面的那個時候,就開始了背叛,更過分的是任性的與你建立了情感,沒有向煉一樣保持該有的距離是我的錯。
「對不起。我利用了你。我需要遵從的對象從一開始就不是你…………」
「我知道。」小黃雀擦乾了淚,打斷了我的解釋。「只是,你可以在事情無可挽回的前一刻離開的不是嗎?為什麼要留下來?你還想要什麼?」
「希望你能好好活著。」
小黃雀驚訝的瞪大了眼睛。「啊?」
「崩毀了一個國家,使數以萬計的人民陷入痛苦的人不是你。你只是被我利用了而已,所以,如果只能救一人,我最想要救的人是你。但是,我沒有權利決定你的生死,因為這是你的人生,你所背負的過去,你將承擔的未來,我想給你的,是自由選擇的機會。無論你選擇就此逃避還是面對未來,都不是我能干涉的。」我果然,還是太自以為是了,小黃雀選擇的生死,我沒有干涉的資格。我既沒有背負他的過去,也不可能承擔他的未來,沒有人可以隨意左右他人的人生。
我取出煉給我的藥瓶,將瞬息斃命的那瓶交給了小黃雀。
「謝謝你。」
「我還是覺得我對不起你。」
「你只是覺得對不起自己,墨一直以來都和自己的心掙扎著吧?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殺死丞相的時候,還有每次批文件的時候,你的表情看起來都帶著一份湝的憂傷。」
「呃………」我有嗎?
「無論如何,你實現了我真正的願望。所以,謝謝你。」
「真正的願望?」我做了什麼嗎?
「你解開了我所有的束縛。雖然只不過是順便而已,而且隨之而來的是這樣的結果…………………可是,自始至終,我也只不過是想要離開那個人人都想進入的牢籠而已。」
我們都自私的只想實現自己的願望,心心念念的渴求,假裝不知道別人的痛苦…………………
倘若心願成真的代價是他人血流成河,屍骸成山………………………
為了最初的願望,究竟還要付出多少代價?
被連年災荒打擊,國內貴族又各自割據,千瘡百孔的散寧很輕易的就被翠明接收了。
煉讓人佈置的暗棋也發揮了不小的助益,在宗教的宣傳之下,翠明軍正義的形象順利的建立了起來,獲得了很大的支持。
送走小黃雀之後,我很不負責任的將所有後續工作都扔給了煉。
當初,翠明建國那幾年,還說不定是誰在護著誰。
可以確定的是,到了最後,他背負著最為沉重之物,登上了王座。
明明一開始都是那麼天真,相信人性的善良,膽小的我暫時的麻痺了恐懼與厭惡,浸染鮮血,成為殺手,卻未曾認真的理解他所面對的東西。
現在想想,君王難為,連小黃雀都那個樣子,那他……………………………
後悔什麼的也無濟於事了。
我得讓不完全的訓練完成才行,既然都已經決定要向那個目標邁進,那就沒有什麼好猶豫的了。
不管付出多少代價,都想要實現的願望。
那是我存在於此的意義。
「你真的考慮清楚了嗎?」芙一邊問著我,一邊動手給飛翼發信,手上的動作迅速而流暢。
「就算我想反悔,信鷹不是已經飛遠了嗎?」她完全就沒有給我說反悔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