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种子 ...
-
槐花开了又谢,转眼间已到了夏日最盛的时候。
景林的动作很快。先是有人密奏,暗示东郊兵营大有问题,第二天皇帝便派了一位钦差寻访,打了李坤一个措手不及。而后这位钦差在某人“无意”的引导下发现了粮仓的秘密,再而后这位忠心耿耿钦差一本奏上,皇帝下令彻查,揪出相关人等一串,也发现了李坤倒卖军粮以及背后问题种种。皇帝大手一挥,该革职的革职,该流放的流放,该问斩的问斩,这么一折腾,景炎在东郊的势力竟被削去大半,换上了景林的人,原本分属炎王一派的东郊五万精兵牢牢的落在了景林手里。
就在景炎恨得牙痒痒的时候,景林一本上奏,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什么有功之臣,什么一时糊涂,什么皇恩浩荡,愣是把该斩的李坤改成了流放边关,保住了李坤的性命,典型的打一巴掌给再一蜜枣。
这李坤原本是炎王的人,原本和林安王府的人就不太和睦,又仗着是炎王亲信,平日里也没少和景林的人结梁子,景林这一本下来,连削带打,还得了个大度不计前嫌的美名,一时间朝野上下对林安王爷的赞扬声不断。
就在景林忙着安排东郊兵营的统领事务顺便安抚军心的时候,离正靠在树下优哉游哉的看书。而梦坐在树杈上,一脸不悦的盯着他。
“我的殿下,你到底想好没有啊?!”坐在树上的人终于耐不住开口了。
“想什么?”离随手翻了一页书,接着看。
梦的不悦大大加深,黑色的眸子似乎正酝酿着一场风暴,若是被他的手下看到,定是个个噤若寒蝉,避而远之,可是眼下这风暴的中心依旧自顾自的看着书,丝毫不理会快爆发的某人,清风拂面,写意自在。
被忽略的某人看着一身闲适的离很快就泻了底,从树上跳了下来,干脆地坐在离的对面,大手一压,将离的书按了下去。
离终于无奈的抬起头,叹了口气,直视眼前人。
见离抬起头,梦邪媚的一笑。
从初见到熟识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可是就是这短短的几个月却让梦觉得,他们是相识多年的伙伴,可以亲密无间,可以推心置腹,可以放下一切束缚和约束,毫无顾忌的嘻哈玩笑。
如此的轻信,致命的危险,梦比任何人都清楚,可是……
梦从来都没有想过,初见时的戒备和些许的敌意,就这样简单的,不知在什么时候以被眼前人温和安然的气息逐一吞没,温润如水的眼睛即使是看惯生死冷血无情的他,也会去不自觉地相信着,即使是他,也可以如此的轻松自在,也可以像这样,在闲适的午后,在斑驳的树影里,和那小小的人儿一起,静看流云远去。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很多年以后,梦依然说不清楚。
也许是从那日清明的月光里,那人笑着说着想和他试试做伙伴的时候开始。
也许是从那日和煦的晚风里,那人轻声地和他万事小心的时候开始。
也许是从那日淡淡的花香中,那人直视他的眼睛和他说不要太勉强自己的时候开始。
也许是从那日昏黄的烛火里,那人小心的为他包扎着他习以为常的伤口的时候开始。
也许,就像是迷失在冰天雪地里的流浪者,渴望着唯一可见的温暖篝火。
梦现在经常会想,离要是不是那“天命之子”,他也不是青阳的护法会怎样,大概会无缘相识,形同陌路吧,这样的认知开始会让他觉得沮丧,后来会让他觉得庆幸,再后来就是五味参杂,说也说不清了。
梦有时候会觉得,他完了。就像现在。
“你到底想说什么?”被搅了清闲的人终于开了口。
梦眉尖一挑,无意的动作却有着说不出的俊俏风流,可惜,看的人完全不懂欣赏,只想着快点打发了他,好继续看书。
“我想说什么你会不知道?”
书被压得死死的,离一边想方设法把书从那大手里抽出来,一边回到:“如果是上次说的事情的话,我觉得没有讨论的必要了。”
“为什么?”压书的手纹丝不动。
“不为什么。”偷袭对方的麻筋,可惜被躲过去了。
“这破地方你还没待够?就那么几个人,有点事情你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衣食住行都简朴得不能再简朴,而且依你的性子也不适合待在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嘴里说着,手底却下一点不含糊,灵巧的躲避着离的进攻。
“那我应该待在哪里?”离继续努力抢夺着,可恶,压得这么紧。
“庄上有很多别院,你随便选个称心的都比这强。”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
“那又如何,就算你能把我带出去,轩辕皇帝发现我不见了定会满世界的贴告示通缉我。”你这家伙快松手,我的书要被你弄坏了。
“抓你又如何,难道我还保不住你不成?”我就不松了,你能把我怎么着。
“我这一走,元嘉垂瑛也能和我一起走吗?奶娘又怎么办?楚扬平日待我不薄,我要是突然不见了,他定逃不了干系,这种损人利己的事情我不做。更何况……”离突然一个挺身跳了起来,趁梦一愣,点了他的穴道,将书夺了回来。
离轻轻掸了掸书,接着说道:“更何况,我不能总靠着别人的庇护生活,躲在他人的羽翼下生活即使再舒适,也不是我想要的。”
梦怔怔的看着离,阳光的碎片零零散散的铺在他的身上,风吹过他散着的发,露出那双明亮的眼睛,他的目光纯净如水,却坚定的,不容置疑。
半晌梦才想起来用内力冲破穴道,“你会点穴?”
“嗯。”抢回书的人又恢复了刚刚的怡然自得,宁静安详,一动一静,身手矫捷灵敏,动静之间,行云流水。
梦盯着那个又坐在树下看书的人,眸中的光闪了又闪,但最终还是放弃了。
“如果我知道你有危险,我一定会来把你带走的。”
离翻书的手微微一滞,随口应道“嗯”。
梦突然俯身,伸手压住离的肩膀,迫使离抬头看他。两人对视着,离甚至感觉到了梦温热的鼻息。“我说真的。”
一股温暖在离的心底划过,他望入那双映着他影子的双眸,良久,嘴角轻扬,柔柔淡笑。“我知道了。”
风吹过,叶子沙沙作响,梦的心就在那个点缀着阳光碎片的浅笑中,不知不觉地沦陷,飞蛾终究还是爱上了黑暗中唯一的烛火……
离最近有点忙。自从上次梦发现他会点穴以后,便总来缠着他,说是要教他武功心法,还说什么他身手没有内力实在太可惜了,云云。当大白天,梦大大咧咧的出现在小院子里的时候,离就会想皇宫的侍卫是摆设吗?后来才知道,原来这家伙早就混进了皇宫的守卫里,成了大内侍卫一名。天下闻名的杀手竟然成了宫里的侍卫,要是皇帝知道了,不知道会怎么想。
而元嘉和垂瑛刚开始有些紧张,怕梦会对离不利,每次看到梦的时候都会小心戒备。不过日子久了,在离的暗示下,慢慢也放松了下来,对这个每次出现都会给殿下带些上好的吃喝用度的侍卫渐渐友善起来。
再来就是楚扬。自东郊一事之后,景炎为报着一件之仇,不断为景林制造麻烦。正面冲突没有,小碰撞不断,大有把东郊的兵权再夺回去的气势。碰巧最近轩辕境内的安平河最近又发了洪水,殃及周围三县七镇,赈灾一事刻不容缓,这赈灾的人选又成了关键。所以楚扬除了上课之外也经常会出现在小院子里,若不是每次梦听见动静就避开了,两个人要是碰面的话,离还真就不知道要怎样向楚扬解释梦的身份。
不过,说到忙,离看了一眼眼前一直盯着他看景天,他这二皇兄已经在他的小屋里坐了好久了。除了开始的客套寒暄之外就在也没说过一句话,就这样和他大眼瞪小眼的坐着,他很有空没事做吗?离猜不透景天的心思,只好坐在那里,静观其变。
离的耐性向来很好。
所以先开口的终究还是景天。
“七弟果然好耐性,二哥我自愧不如,佩服佩服。”
离心里一笑,面上仍不动声色。“二皇兄过奖了,不过是离终日无可事事,惯常了发呆了而已。”
景天大大咧咧的那起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待放下之后,笑道:“我师傅曾经和我说,大丈夫要想有一番作为,好的耐性必不可少。原本以为这两年在剑平关让我的耐性好了不少,这样看来还差得远呢!”
离不语,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听着,偶尔会应承的说几句“是吗。这样啊”之类之类,嘴角始终挂着若有若无的笑。
景天也不是傻子,说了一阵有的没的,感觉到对方的态度,便也住了口,迟疑了一下,方才说到:“我今天来,其实是想确认一些事。”
终于转到正题了吗?离微微一笑,放下手里的茶杯,看向景天:“二皇兄有话不妨直说。”
“你……”景天瞧了一眼淡笑着离,到了嘴边的话却又不知如何出口了。景天犹豫着,良久,咬咬牙才又开口说到:“你,是真心的吧。”
离一愣,“不知二皇兄指的是哪件事?”
“帮大哥夺得储位。”
离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跳下凳子,将房门掩好,方才又看向景天。“二皇兄何出此言?”
景天踌躇着,又看了看紧闭的房门,“我……”
离见他“你”“我”了半天,心思突然一转,渐渐有了头绪,“你想问我为什么要选择大皇兄而不是三皇兄吧,毕竟在宫里,能得到皇后的庇护对我来说更有利是不是?”
景天吃惊的抬起头,诧异的盯着离,“你怎么知道?!”
离有些无奈的笑了笑,比起景天的心思深沉细腻,这景天到是直白的可爱,想必景林在这明争暗斗的深宫里,为了护住他,定费了不少心思吧。
离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已经有些凉的茶水,品着微微的苦涩,说道:“有时候人生的机遇真的很难说,虽然我不知道父皇为什么突然指了楚扬做我的太傅,不过既然相遇了就是缘分。你不必担心我有什么企图,其实我要的并不多,而且也定是你们给的起的也是愿意给的。我会一直尽我所能帮助大皇兄得到储位,绝不食言。至于为什么不是三皇兄……”离停了下来,走到窗前,推开窗户,望着外面如碧的天空,轻轻地说道:“这个国家再也经不起战争了吧……”
风轻轻吹过,抚起了离微散的发丝,一缕缕挠着景天的心神。他愣愣的望着倚着窗格的离,整个世界恍然如梦,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