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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南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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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火很快就蔓延到边上的船只,烈焰翻滚,炙浪滔天,原本风景秀丽的河道变成了大烤炉,赶来援助的官兵急得满头大汗,拼命想要靠近君惜墨那条大船,而逃命的人则拼命想逃到岸上,两下里挤在一起,许多人慌不择路,纷纷跳入水中。
场面一片混乱,众人自顾不暇,谁也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树荫下不知何时停了一辆青布马车,一个三十多岁的车夫穿着粗布衣裳,长相普通,正伸长了脖子看热闹。老年郎中逃到岸上后,不动声色地看了一会热闹,见无人注意,绕过一排葱绿的柳树,从另一侧上了马车。
两名仆妇低着头跟在后面,一个还背着大箱子,车夫一声不吭,待到三人都上车后,警觉地四下查看一番,见没有异常,一甩马鞭,在上百人哭天抢地的嚎啕声中,马车朝南飞速驶去。
拐过一个弯,数十名戴着斗笠的劲装男子,个个持刀带枪,护着一辆华盖锦绣的豪华马车迎面疾驰而来。
两车相错,窗帘同时被风吹开,一阵浓郁的脂粉香气袭来,老年郎中睁开一双看似老花的眼睛,一眼就瞥见对面车中一对不正劲的红男绿女紧紧搂在一起。绿衣女子浓妆艳抹,身上的衣裙又薄又透,犹如常春藤一般攀在男子身上格格娇笑,男子束发高冠,穿着织金锦衣,手中高举着一只白玉酒杯,恰巧将脸全部挡住。
“哐啷”一声,郎中脚边的大箱子忽然振动摇晃,接着传出疑似女子的呼救声,声音极低极短暂,仿似寒风吹过竹林发出一声呜咽,那名瘦弱的仆妇双手捂着嘴巴剧烈地咳嗽起来,另一名仆妇则伸出一足踏上药箱。
对面马车上的绿衣女子仍在娇笑,男子却仿佛听到了什么,轻轻推开女子,酒杯挡住了他大半张脸,露出一对如剑长眉,冷冽眸光如霜刀飞射,依次在老年郎中和两个仆妇的身上一扫而过。
这样匆匆一瞥,他自然什么也看不出,两车一南一北相向而驶,青布马车瞬间去远,除了奔腾的马蹄声,什么也听不到。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自然也没有放心上,在妖媚无骨的女子又缠上来时,他已经忘得一干二净。
青布马车一路往南,足足奔了两个多时辰,直到夜暮降临方才在一座破旧的龙王庙前停了下来。两个玩疯了的野孩子还不肯归家,在庙门前的石狮子旁嘻闹,看见马车里走出三个人,其中一个还背着大箱子,前面那人推开虚掩的庙门,三人走进去后再也没有出来。
这座龙王庙年久失修,庙里仅有一老一小两个和尚,由于靠近码头,常有各种各样的人借宿此地,每天都有陌生面孔来来去去,谁也不会多管闲事。
三更时分,月疏云淡,除了几声虫鸣和蛙叫,四周一片寂静,龙王庙的后门闪出三个黑影,其中一个背着大箱子,三人脚步飞快,摸黑朝码头走去。
码头上泊满了船只,三人走到近处,毫不迟疑地钻入一片一人多高的芦苇丛。三人闷头行走,一直走到一堆乱石旁,这才走下河滩,凫水游向一条货船。船上有人接应,将三人迎入船舱,换洗的衣物鞋袜早已备好,奴婢端上热水,一身狼狈的君惜墨顾不得梳洗,他迅速打开药箱,将蜷缩成一团的陆蕴之小心翼翼地抱了出来。
闷的时间太长了,刚才还涉水过江,他真怕她有何意外。陆蕴之如果死在他手上,他承受不住某个人的滔天怒火。
借着微弱的灯光,只见陆蕴之双目紧闭,脸色煞白,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君惜墨心下慌乱,伸手准备去探她的呼吸,手指刚放到陆蕴之鼻下,两根纤纤玉指毫不留情地挖向他的眼睛。
这一下措不及防,君惜墨另一只手还抱着陆蕴之,根本没法招架,好在他应变极快,一察觉到危险,迅速侧头,却还是没能彻底躲开。
眼角处火热热的疼痛,有温热的液体滑下,君惜墨还来不及恼怒,一只粉掌已横切在他的咽喉上,痛得他眼前一阵阵发黑。
这才是她的最终目的,她想要他的命,之前那招不过是声东击西,心肠当真是又狠又毒。君惜墨最好的耐心也消耗怠尽,用力一扔,将陆蕴之当作破布娃娃一样扔在地板上。
在雪柳的怒骂声中,陆蕴之犹如鲤鱼一样一跃而起,一边扑上去和君惜墨拼命撕打,一边破口大骂:“你这个混蛋王八蛋坏蛋,我和你拼了,你还我大哥和二哥的命来……”
她样子虽凶狠,却招招落空,连君惜墨的衣衫都没能捞到一片。刚才只不过是攻其不备罢了,现在君惜墨已有提防,又岂会再吃亏?
她本来就不是君惜墨的对手,之前又被关在箱子里闷了半天,全身又酸又麻,全凭一口怒气支撑,这次君惜墨再也没有手下留情,当红珊将灯火挑亮时,陆蕴之已被制住动弹不得。
只不过嘴巴却没捂住,骂得好不流畅:“君惜墨,你个杀千刀、短命鬼,我大哥和二哥和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他们哪里得罪你了,竟然要他们的命?你还留着我的命干什么,干脆一刀杀了我吧,你个下油锅的,死后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你一肚子坏水,烂穿肚肠,你身中百毒,全身骨断筋缩,你头顶生疮,变成个瘌痢头傻子,你脚底流脓,变成个恶棍大瘫子……”
“住口,你两个哥哥都没事,倒是绿芙和绿萼她们全都葬身火海了”。君惜墨阴森森地说道,难得怜香惜玉一回,差点着了她的道,当着一干手下的面,还被骂得狗血喷头,这笔帐他迟早要收回来。
若不是亲耳听到,谁会相信这一长串恶毒的话语出自堂堂学士府的千金小姐之口。陆大学士是何等人物,他是清流派首领,无数学子心目中最崇高无上的英雄,在天下人的想象中,哪怕是学士府扫地的下人也是一个学识渊博、知书达礼之人,何况是陆谦爱若至宝、亲自教养的小女儿。
红珊犹如看怪物一般看着陆蕴之,心中的疑问脱口而出:“你到底是陆蕴之还是陆织云?”红珊其实是想问陆蕴之到底是不是陆谦的亲生女儿,因为她横看竖看都和传闻中完全不一样。当年陆蕴之一怒之下跑去和林涵雪作伴,之后再也不肯回府,陆谦为了蔽人耳目,只得从远房亲戚里面挑了一个叫做织云的女孩子冒名顶替。这件事本来瞒得密不透风,若不是有人透露内幕消息,殿下绝不会想到利用她完成大业。
很明显,红珊也同其他人一样陷入了误区,陆谦是大学士不假,可他在十三年前可是功高震主的抚远大将军,当年被迫交出兵权后,那些随着他出生入死的属下大部分不肯离去,学士府里兵痞一大堆,怎么样的脏话没听过?陆蕴之从小耳闻目染,就算骂上三天三夜都能不带重样的。
“如果我说我是陆织云,你们抓错了人,会不会放我走?”声音轻浅悦耳,眸子温柔似水,形势比人强,陆蕴之听到两个哥哥有惊无险,顿时冷静下来,想到了自己的处境。
红珊膛目结舌,片刻前这位陆二小姐还象个泼妇似的喊打喊杀,此刻却是一派大家闺秀般的温婉贤淑,之前的一切仿佛只是大家的错觉,变脸之快,着实令人佩服。
“你想得美!如果你不是陆蕴之,你以为你还能好好地站在这里?你害得墨公子折损了那么多属下,光这一条,早就将你丢去喂神龙了!”雪柳又妒又恨,一双眼睛几欲喷火,咬牙切齿地瞪着陆蕴之,恨不得将她烧成灰烬。为了抓她,墨公子苦心谋划,带着那么多属下千里迢迢远赴瀚国,好不容易将她带离京都,却在“金家堡”水闸口遇上陆氏兄弟,那一仗,墨公子虽然全身而退,却好不狼狈,墨公子嘴上虽然没说,心里却必定难过,必定引为生平大恨,这笔帐还没跟她算,她竟敢对墨公子下毒手,还敢诅咒毒骂,她以为她是天仙还是菩萨,所有人都得给她下跪磕头?
喂神龙?陆蕴之好象想到了什么,浑身毛骨悚然。
哼!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贱人,现在晓得害怕了,君惜墨满身煞气,半边脸红,半边脸黑,再也不瞧陆蕴之一眼,抬步走向自己的房间。
雪柳顾不得找陆蕴之麻烦,紧跟了出去。红珊也没有好脸色,没好气地道:“陆姑娘早点休息吧。”
“慢走,不送!”陆蕴之撇了撇嘴,刚才大闹一场,早就全身乏力,眼睛都要睁不开了,关上门迅速梳洗一番,倒头就睡,直到次日傍晚才饿醒过来。
这一番狠狠得罪了君惜墨,衣食吃住跟之前简直是天差地别,每天只能穿粗布衣裙,每餐仅有两个素馒头,房间阴暗狭小,还不准随意走动。这些陆蕴之都早有心理准备,咬咬牙也就熬了过去。
整整过了十天十夜,君惜墨的气才似乎消了一些,晚饭居然送来了一碗大米饭,还有两菜一汤,陆蕴之好不激动,就连那碗清汤都喝得一滴不剩。乘着月色,拿起筷子击打碗碟。思念如刀,一刀刀切割着她的心,她从没有象现在这般想念家人,也挂念万轻舟,不知他伤势如何,是否在拼命追查她的下落。一曲未完,已经泪流满面,手中一松,筷子“啪啪”两声掉落地上。
“王嶦,你听,是不是《春江花月夜》?” 头戴束发高冠,身穿织金锦衣的顾非城放下酒杯,起身推开窗子。王嶦脸色一凝,两人站在窗前侧耳倾听,然而,烟波江上渔火点点,一片寂静,只有夜风习习,树涛阵阵。
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所有人都以为顾非城是要北上,谁也想不到他是要南下,顾氏兄弟一向不和,谁会想到顾非均在演戏?人生如戏,顾非城也没想到,他两次都和陆蕴之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