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缚》昨日黄花夜雨台

35、第 35 章

　　以阴纹雕刻着简洁图形的宫门静静地打开，菲利普王子走了出来，身上依然披着那件裘衣。斜倚在躺椅上假寐的内务总管，盘腿浮在空中吐纳的两位女侍卫，全在门开的一刹那站立起来。王子一抬眼便见着她们，并不特别的意外，微微笑着，努力装出一种轻松的样子，道：“几位若无其他事务，可否陪我前往文渊阁一趟？”

　　不论如何，没必要让她们察觉暗宫女皇的到来。虽不知之前她是怎地躲过了内廷侍卫的耳目进入他的寝宫，至少他能让她离去时更从容些。
　　天色蒙蒙，雾气浓重，此刻只是明宫域内的凌晨时分吧？这便容易理解适才阿修罗为何一副惊讶得瞪大了眼的样子。菲利普脚步匆匆，心乱如麻。

　　“那人竟会给朕下这样的一道战书，可见，她十有八九亦不知晓其中的厉害！”
　　“即便朕此时同意将人界完全交于明界管理，不久后定有另一界域又将重蹈这一覆辙……朕不能冒这个险。在未能找到解决方法前，与其如此，不若保持现状。”
　　“我暗界界民的性命难道就不值得王子你珍惜么？……”
　　“朕厌恶你的茜茜，根本不愿与她一同涣散……可朕是暗界的主宰，岂能示弱！”
　　“人界是你的茜茜有意归属特里克特族之能量养护的？王子，朕知你更愿信她，只是，哼哼……”

　　走在这支小小队伍的前首，菲利普双眉越锁越紧。
　　他当着众人的面虽竭力压制着不表露出来，却怎么也不能心平气和地在寝宫里坐等到天明了。
　　“我该怎么办？”

　　绝非对茜茜有了任何的猜虑，可波贝亚——虽则一见到她，自己的身心便本能似地排斥和憎恶——又有何理由专程来告诉自己这套说辞呢？隐隐觉得事情似乎并不如前所想象，可问题到底出在何处？

　　虽然，为谋求人界的宁静安谧，他努力一丝一点地慢慢影响着茜茜与明宫内阁，可自得知茜茜决意要与波贝亚一战以求将人界完全纳入明能量管辖范围那时起，他心底里就不由已生出深深的愧疚来。颇有些出乎茜茜的意料，波贝亚分外强硬地一口回绝了撤除人界暗能量的要求，并首次亲征，率暗界众神投入战斗。当茜茜做出两位主宰者终将一同涣散泯灭的预言后，菲利普已是懊悔痛恨万分，念念只求能以己身代之，或与茜茜生死相随不离不弃。

　　不料，却因他一次突如其来的晕厥，让御医们诊出他与茜茜两人的小宇宙中已在共同孕育着一新生命……

　　“我该怎么办……”菲利普痛苦地闭上眼，这段时间里日日折磨着他的几乎不可忍受的伤感与绝望又如波涛般汹涌而来。

　　若只是茜茜一人涣散，这孩子即便因能量不足而无法承袭皇位，却还能依托他一人的能量顺利成活下来。即使他心死意冷，这孩子却是茜茜与他二人的骨血，他怎能舍得？然而，一想到天地间只余他一人独活，那份锥刺入骨的悲伤便如巨石般硬生生从心头碾过，血淋淋，无望而惨绝。

　　也许就因此，暗宫女皇的那番话，才被菲利普潜意识里当成了一粒希望的种子，即便是自欺也罢——虽并不确切地明白自己该做什么怎么做。

　　菲利普走得极快，待几人到了文渊阁时，虽维纳斯夫人事先便遣阿修罗飞速通告了喀克库神，他领着几位留值的内侍亦才刚刚赶到，而封着阁门的结界则尚未及解开。

　　喀克库神的能量所长并不在战斗法术等方面，是以茜茜公主并未委以其任务，只让他随着菲利普王子一行返回了明宫。他人虽温吞甚至还有些懦弱，却是极看得开。宫外战事如何进行他并不耽心，只是在文渊阁里翻翻积尘的文卷，在宫中与皇帝皇后两位陛下整日地斗棋品茗，偶尔王子陛下欲借看书散心时，他也会认认真真与菲利普聊天解闷。总之，明宫里几乎也只有他一人依旧一派逍遥自在了。

　　解开了结界，菲利普随喀克库神一同踏入寂静的阁中。这是他第一次进入这里——明世界最大的“图书馆”与“资料库”。与菲利普印象中深刻的人界的高大建筑不同，这里没用一根柱子，因而显得极其空旷而。高高的金黄与深蓝交错的穹顶，从地面而上远远地悬浮于空中，而层层扣起的环形走廊，四散开去，几乎消失在幽蓝的无边无际之中。文渊阁的内部远比其外观宏伟复杂，其中的藏书室乃是由无数的异度空间组成，而这些异度空间便只依着喀克库神的能量维持正常运转，因此，也只有他能自如而精准地找出需要的书籍资料来。

　　“喀克库，”菲利普缓缓打量着，心沉了下去，“不知可否请您在阁中为我腾出间房来么？不用太大，只需够我一人歇息看书的地方——一床大小，足以。”

　　“王子陛下……”喀克库神莫名地看着面色凝重的王子：“陛下您要看的书很多么？陛下您在阁外任何地方，待您看完需要再换时，臣立时便能送达，怎能让陛下您呆在这里？这文渊阁的结界，依着界规，是不能长时间除去的。也就是说，陛下您一旦留在这，出去进来都不太方便。臣担心……”

　　菲利普想了想，摇一摇头，轻声道：“不妨事的，只需在茜茜传来消息时派人进来告知我一声便可。喀克库，我想请问您，茜茜她看的书，都是从这里出去的罢？”

　　喀克库听他这么一问，立即就忘了继续劝阻的念头，只管啧啧赞叹起来：“公主陛下天质聪慧刻苦勤奋，虽未看遍此阁中所藏书籍，据史料记载来看，明界掌权者中应再无一人企及公主陛下了。臣如今也不过勉强看到了比公主陛下稍大些的阅读量，可惜在运用方面，自是不及公主陛下足下尘埃。公主陛下年幼时最喜人物故事，稍长些……”

　　习惯性地叨叨了许久，将茜茜公主登基前后许多学习苦读的逸事说得津津有味，而菲利普含笑细细倾听，只是觉得听得不够。

　　喀克库神正说得口沫横飞处，突然记起了目下的事，连拍了几下手：“哎呀呀，王子陛下您亦要自今日起发奋苦读么？这真是可喜可贺啊，可是陛下您的师傅们安排的任务？呵呵，以前公主陛下可是吃够了她那群师傅的苦头啊……”

　　“不是这么个原由。”菲利普淡淡地应了一句，也不详加解释，只是又问：“不知您是否还能记得茜茜看了哪些？”
　　“臣虽不记得，可也容易查到。”喀克库回答得极快：“只要臣拿来记录，立刻便是清清楚楚的，公主陛下看的每本书，哪本书看了几次，何时看的，均由文渊阁专人负责登记的。”
　　“茜茜她……未看过的……可还剩许多？”
　　“这……”喀克库闹不明白了：“文渊阁中资料书稿浩如翰海，并不是所有的东西都需要公主陛下一人全数熟知的，不然这文渊阁还有存在的必要么？远的不说，单就陛下您上次失踪的原因，最后还是臣率众人一通好找，好歹寻出些头绪来。嗯，陛下您中的那药，效果真是神奇古怪……”

　　眼见着他又要跑题，菲利普颇有些无奈地笑着接过话去：“那药的事，茜茜说过的，当时确是多亏了您。今日又有些事要拜托您费心。”
　　菲利普如此如此吩咐了一番，喀克库口中嗯嗯不绝，转头立即照着旨意去做了。他人虽罗嗦些，办事效率倒是很高，不一会就将王子需要的东西全搬进为王子准备好的房间中了。这房间虽不比寝宫十分之一，却也足够宽敞透亮——因为菲利普要他找的书籍资料实在太多了……

　　乘着空挡，菲利普又细细嘱咐雅典娜阿修罗相关事宜，特别叮嘱不许她二人将自己的事告到茜茜那里，只报一切照常。

　　维纳斯夫人却不愿听从王子的安排，不但不顾喀克库的颓丧脸色执意要求每日送药，更是对文渊阁里寒冷的气息深为不安，执意说服菲利普将书搬到寝宫书房去。

　　“夫人！”菲利普在她面前一向随和谦让，此刻他音容虽依旧温柔，眼神却是不容质疑地坚决：“请夫人不必多虑。若非必须，菲利普也不会这么做的。”
　　停了一会，他笑了笑：“没想到工程量这么大，若能有你们相帮就好了，只可惜我自己都不明白要找什么……”
　　“陛下……”
　　“东西太多了，这里面怕有些还是重要的机密文献，搬来搬去的，若是有个闪失，总是不妥当。”
　　“陛下您又何苦？陛下您到底要找什么啊？”
　　菲利普脸色微变，目光移开去，半晌方轻轻地道：“夫人，其实我直到现在也不知我要找的究竟是什么。我只知道我应该来找找……兴许有希望……兴许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