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谷幽兰》推枕惘然不见

18、锁离愁，连绵无际，来时陌上初熏 第一卷 庭院深深深几许 第十七章

　　待他们都走到了一边去后，我这才看我身下的芸妃。果不其然，她的脸都已经惨白了，颓然地躺在一滩血泊中，只剩一口气吊着命。
　　我不禁倒抽了口凉气。
　　她幽幽开口道：“娘娘何苦来，见了我这晦气样子，回去别吓着。”
　　我苦笑道：“你明明是爱殷政的，却为何要刺杀他？”
　　“爱？”她哂笑道，好像听见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似的。“我怎会爱他。娘娘有所不知，我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
　　“当年我爹迫于现实投靠叛党，但心里却一直是效忠大虞皇朝的。谁知那虞献帝不论青红皂白将我爹五马分尸，抄了我满门。这杀父灭族之仇，你要我如何忘却？”
　　听了这话，我心里很不是滋味。那虞献帝即是殷政的父亲，上一任的帝王。历史上记载：献帝性懦，亲外戚，执政残暴。
　　也正是因为虞献帝的种种作为，才导致了如今的大虞表面虽歌舞升平、风平浪静，实际上是暗潮汹涌、虎视眈眈了。
　　“你居然还说我爱他。”她的面孔抽搐起来。
　　“我恨不得剥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饮他的血！”她的声音在这一刻听起来有些歇斯底里，“我恨，我好恨！”
　　我不禁怜悯地看着她，这又是一个因为上一辈的恩怨而活在仇恨中的人。
　　她和殷政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也许她从一开始进宫就心怀歹意。但上天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竟让她爱上了她的杀父仇人之子。从此她便活在了报仇与爱情的双重矛盾中不得解脱。
　　我忽然有些明白她为何要在众人面前刺杀殷政了。也许她是要寻求解脱。她内心的爱已经强大到不容她忽视的地步了，但她又无法忘却昔日的仇恨。于是她选择自己去死。
　　我还要说话时，两边却上来了几个人将我架开了。“放开本宫，放肆，本宫也是你们能碰的吗！”
　　红玉赶忙从一旁走上来，央求道：“娘娘您就别再惹事了，被皇上知道了他该生气了。”
　　我听了这话，终于放弃了挣扎，心如死水地看着场中央继续发生的一切。
　　我并不是怕他生气，只是这是一次生命的救赎，我无法阻止，也不能阻止。
　　那芸妃的状态已接近癫狂，她瘦小的身躯里不知为何竟能爆发出如此巨大的能量，居然打了一百多大板都还不曾咽气，反而仰天大笑。
　　她眼中带血，声嘶力竭地喊道：“殷政，我恨你，我恨你！”
　　“我要剥你的皮，抽你的筋，饮你的血，吃你的肉，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我要你还我一家五十多口的人命。”
　　“我要你也尝一尝被五马分尸的滋味！”
　　“我要你死，我要你死！”
　　说到这，她突然痛哭起来：“阿爹，阿爹，是女儿没用，不能为你们报仇！”
　　“娘娘！”红玉在旁侧惊呼道，我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我已泪流满面。
　　那几个执刑的大汉好像打累了，想要快点完事，手下的动作更大了些。
　　又是几板下去，“啪啪”的声音在这肃静的大理司中清晰可闻，随着他们毫不留情的动作，那腰上臀上的血肉四处飞溅，如下了一阵血雨似的。
　　芸妃终于噤了声。我莫名地就觉得心中大恸。
　　人们以为芸妃已死，刚要遣人回禀皇上时，却见芸妃忽的用双手撑起身子，脸颊红润，好似没有受刑一般。
　　见这状况，我心里“咯噔”一下，怕是回光返照了。
　　那几个大汉见状连忙又抄起大棍，一板一板生生地将她打趴在了地上。她这时却不再大叫，嚷着要“杀了殷政”了，而是低低地呼唤着什么，双目带情，脸颊含羞。
　　由于隔得比较远我听不清，但后来她的声音却越来越大，似要追上某个人，她嘶哑的喉咙里残破地发出声音：“皇上，皇上！”却是一声比一声大。
　　说着，还伸出手来，像要抓住什么。
　　我往她看的那个方向望去，却只见空空如也，哪有什么人！
　　她却还在喊着：“皇上，皇上你不要走。”
　　“皇上”说着她似欲爬起来。
　　几个彪形大汉赶忙使出浑身解数，这才将她按下来。
　　她颓然地趴在地上，嘴中却还在痴痴地呼唤。“皇上，你不要走，不要走！”
　　“皇上！”这时我看到了她的眼中流出了红色的液体，竟是血泪！
　　她却只用手背粗鲁一抹，血红色的印记立即爬了她满脸，看起来有些森然恐怖。
　　她双手重叠着歪倒在一旁，张大着嘴困难地呼吸着，勉强抬起左肩举起手来向上抓着什么，哽咽道：“皇上，你好…..好….好….狠….”
　　的心呐还没有喊完，却终于瘫倒在地上，死了。
　　其中一个大汉示意大家停下来，而后俯下身去探她的鼻息，感觉到女子不再呼吸后，松了口气，叹道：“终于死了，这娘们命真硬。”
　　“快点和皇上交差去。”说着一个人往乾清宫的方向跑去，其他几个人却拖着芸妃的尸体往另一边方向走去。
　　“你们要做什么！”话说出来时，其语气的尖利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禀告娘娘，这依照惯例，刺客行刑后是要拖去乱葬岗埋了的。”一个人答道。
　　乱葬岗！
　　想到芸妃这样一个女子以后竟要与群尸暴露在阳光之下，与苍蝇蚊子打交道我就不寒而栗。
　　“大胆奴才，谁准许你将芸妃娘娘埋葬在乱葬岗的？”我待要说话时，却被夏长抢白了。
　　他不知从哪儿闪出来的，一板一眼地说道：“我奉皇上御旨，待行刑后，将犯妇席天芸按贵妃之礼厚葬。”说着，上来了另外几个小吏，从大汉们手中夺过尸体，搬上一个类似现代急救用的担架床上。芸妃的尸体被打得惨不忍睹，虽然现在被一块白布蒙好了，可随着他们的动作，还是留下了一路的血迹。
　　等芸妃被运走后，我却还沉浸在方才的悲痛中。人虽死了，地板上才行刑的地方却仍留有一大滩血迹，被风干了的旧血痕带着些暗紫色，而上面却又很快地附上了一层新的血迹，血红的血迹。这都是属于芸妃的血。
　　我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留了这么多血都还能不死。
　　“娘娘，咱们走吧！”我转头茫茫然地望了一眼红玉，此时她脸上已是苍白一片。
　　我忘了，这深宫中的嫔妃宫女们何曾见过这等血腥的场面。
　　我点点头，紧靠着她才能迈步。
　　“让开让开，清洗场地了。”一个大汉在后面喊着。而后便是一桶桶的水泼在地上的声音。
　　血腥味，又开始弥漫起来。
　　然而，这血迹固然清洗的掉，等时过境迁后，朱颜改后，都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但一个女子的灵魂却怎么都赶不走，以及，她那颗爱人的心。
　　问世间情是何物，只叫人生死相许。
　　我忽然想要替她问他一句：“你可曾爱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