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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月17日 ...


  •   天从早上就开始阴,铅灰色的云让我怀疑会下雪。
      庄衍一早就出去,他昨天晚上买回来的体温计在我嘴里硬硬地堵住了喷嚏。唾液在体温计上暖暖地发滑,我用牙齿一再试它的硬度,有一点想咬下去。
      但是水银会致死吧。
      吐出温度计可以看到红色刻线到达三十八度左右,温度似乎渐渐降下来了。我坐起身,再一次——或者是下意识地看到庄衍爸爸的名字。
      在车祸中同时辞世的这对夫妻在世时是十分恩爱的,我至今仍然记得四十多岁的男人笑闹着旁若无人地把妻子背上楼去的场景。那次我原本只是跟着庄衍来他家拿他要借给流衣的书,结果却在楼下看傻了眼。后来才知道他们就是庄衍的父母。恩爱得让人嫉妒,恩爱得儿子都略微觉得寂寞了的夫妇,他们为了这场不被看好的婚姻背弃了亲友和前途。最终能够携手离去,也许总还算值得的吧。

      背后传来的关门声很轻,但依然让我脊背轻轻一颤。回头看时,手中拿着大包中药的庄衍目光并不在我身上——似乎,正在看我刚刚在看的那里。
      “给我看看。”良久他走过来,伸手要温度计,我驯顺地递过去,顺便接过中药包来看。医生的笔迹还是一如既往地潦草,我勉强地认出黄芪的字样,记得是清热解毒的,那果然就是给我准备的了,好浪费。我是绝对不会吃的。
      “好现象,热度减退了。”庄衍拎回中药包,“我去煎药。”
      我连不要都懒得讲,皱一皱眉头,他就懂得了。也只是耐心地说:“还是要吃药的。”
      “我没事的,我知道。你不用管我了。”
      庄衍在床边坐下来,“你昨天去过他家吧。”
      我保持缄默。
      “已经过去很久了,你没有必要……”
      “你也没有必要。”我不想听他说千篇一律的话,“是流衣拜托你照顾我吧。是吧?”
      庄衍的侧脸上有暮色的天光,但他略略弯下腰去的时候,表情就藏在阴影中了,他弯下腰去,交叉的手肘顿在膝盖上,好象突然腹痛一样地弯下腰去。过了很久,他的声音沙沙地在暗下来的屋子里响,“我喜欢你。”
      他说他喜欢我。
      我当然知道。
      多年以前在北京的时候,就已经知道。

      还是在北京的时候。
      夏天对我来说最为特殊的日子。那个早上,我醒来的时候还没有六点。然而流衣已经醒来,他对我比一个噤声的手势,带了我出了门才笑着说:“不叫他们了,今天我们去玩。”
      手心里沁出汗来。夏天的早上也热,热得,让我的心也汗湿成潮。
      在一家不算大的清真饭堂吃的早餐,加了切成碎末的鸡丁,面汤十分鲜美,我却吃得心不在焉。今天出门出得太急,有件东西被我忘在了枕头底下。那是一块对我来说有着几乎难以承受的价钱的手表,当然,是为流衣买的,为了他十九岁的生日。
      “我去买瓶冰汽水,你要不要不冰的?”
      “我不要。”
      我走出门去,拐弯,在隔壁的小店要一瓶汽水,然后拨通了电话。
      “庄衍,是我,请你帮个忙,我枕头底下的那个小盒子,帮我拿到天文馆来。”

      其实那天先去的是动物园,隔得不远,热得火烧一般的园子里我们羡慕动物身边的冰块,一直羡慕到被天文馆里凉爽的冷气包围。
      天文馆里的星空好低,低到睫毛上,星辰渐渐坠落,把整个视野都坠满,然后碎成粉末,然后什么都看不清,世界变成肩膀上那颗头颅的重量,工作人员走来的时候只是把手指按在嘴唇上,然后递过去下一场的门票钱。就是铁石心肠也要原谅这样的任性,因为一生也,就这么一次。就连恐龙的嘶鸣也叫不醒的睡眠,一生也就这么一次。
      出门的时候我取笑流衣看过两场球幕电影都不知道演的是什么,他把说明扬一扬,微笑着说:“小行星撞地球和恐龙的灭亡,我知道。”

      那一天的快乐到那里是个终点。
      我后来才大概明白到为什么流衣看到三个朋友的出现时会不快乐,但是我到现在也不敢说我真的就是对的。
      半途加入的朋友和不怎么热络的生日会,吃得无滋无味的蛋糕和送得心都虚起来的礼物,那一天的后半段确实是个折磨,尤其是喝过酒以后突然打起来的路程和庄衍。这些噩梦般的记忆让我在那以后很多年,都没有正式地过过生日。

      “够了。”一直不怎么说话的流衣把他们分开,眼睛却看向萧松寒,“你们不要管我的事。”
      “是要我不要管你们的事吧。”萧松寒冷笑着抓住路程肩头的衣服,硬生生拖他下台阶,“我们走。”
      庄衍闷声不响地开了门,人却往后退,也打算走。流衣推我进门去时用了难得一见的力道,“我们该谈谈……”
      我惊惶不定地回头看时,庄衍反应激烈地打开流衣的手,“你推她干什么,有事跟我说!”
      “我是要跟你说。”流衣回头看时对上我的视线,他皱着眉头,却勉强地,笑了一下,“你先回去睡。”
      门就在我眼前关上了。但是声音却隔绝不断地传过来,我站在黑暗的客厅门后,觉得三十五度的气温冷得不可忍受。
      “我有说过吧,今天……”
      庄衍急急地打断他,“今天是我错,不过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我又不是这就会死!”
      ……
      耳朵里隆地一下,身体好象烧起来。不是不知道流衣的病,但是一直以来,都可以在流衣的微笑里把它忽略过去,当然会没事的,不要游泳就不要游泳,不能跑步就不要跑步,吃低盐的菜我也喜欢,喝花茶和晨起呼吸新鲜空气也都是我可以习惯的事,只要和流衣一起,可以接受这一切,并且,不会时时想到这只不过是为了他不健康的心脏。
      流衣他不会有事。
      流衣能够给我这样的信心。
      为什么,这样的流衣也会说到死呢。
      在静默的恐惧中我站了不知道多久,然后当门再一次打开的时候,我用力地抱紧了流衣。
      只要有流衣就好了,世界上全部的人都消失掉也可以,只要流衣还在就好了。

      “你忘不了流衣吧。”庄衍的声音,叹息一样轻飘。而我轻轻的恩,更是那么地容易被忽略掉。
      流衣他,到你眼角那里那么高。流衣的头发又黑又直,剪太短的时候有一点刺刺的。流衣他只有一边酒窝,浅浅的。流衣叹气以后一定会笑。流衣特别怕吵,因为头会痛,晚上也绝对睡不着。
      “你忘不了他……”庄衍继续说下去,“也没关系。我也很想念流衣。”
      他说得实在凄凉,我忍不住抬头看他,他苦笑着在嘴角边耷出深纹,眼睛有点茫然地对住我的方向,却又象在看别的地方。
      庄衍是好朋友。那一次的冲突是他们最初和最后的冲突,至少就我所知的是这样。那一夜的第二天,流衣病发,庄衍就以最快的速度找车把流衣送进了附近最好的医院,而且凭着爷爷的关系得到了一个单人的病房。流衣不喜欢抱怨,只有最亲近的人才知道,他晚上浅眠,很容易就不能入睡。
      “能跟流衣做朋友,真的很值得。我从来没想过要跟他争过什么……”庄衍蓦然闪亮起来的眼睛里有不容分说的强硬态势,“他也从来没想过要让我什么。”
      “庄衍。”我有点不能确定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是不是我最害怕听到的。
      他却微笑起来,“流衣对我是很好的,虽然他最有默契的恐怕是萧松寒,但是他一直和我很亲近。流衣最早知道我喜欢你,他一直都知道,他只是不说。”
      已经退无可退了,或者这本就是我期待着的结果,所以我沉默着听庄衍说下去,“流衣从来没有委托过我照顾你,到死都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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