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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番外一(下) ...

  •   娘亲最近几天很忙。
      来投靠了这帮人没几天,朱衍离因为自己娘亲的缘故终于可以吃饱肚子了,虽然只有五分饱,比起从前却好了许多。
      而娘亲,因为不能和他一起吃白食,所以总是跑来跑去地做事,白天根本就看不到她的影子。

      后来听另一个男人说起,朱衍离才知道这附近并不是只有自己所在这里的一处聚落,零零散散分布在周围的有十来处,难民总数达到了八百多。
      听说他们似乎要在一个什么夜里和城里边取得了联系的谁里应外合,冲进城里去,抢些粮食,抢到便走,免得被反应过来的官吏们杀死,而娘亲做的,就是在这些聚落里来回周旋,将消息通知过去,又将各人的意见收集起来,最后带回来,一群人围在一起对计划做修改。

      如此几日,他们最终拟定了计划,通知到了各个聚落里。
      那日下午,钱大侠领着一帮好汉,给所有的灾民都发了分量充足的粮食。
      朱衍离吃得饱饱的,还不忘留下一点给娘亲。
      他缩在角落里,听着他们高声宣布着一些什么,努力侧耳听了听,却是一句都听不懂。
      朱衍离歪着脑袋想了想,决定不管他们了,反正自己能吃饱肚子便已是最好。

      傍晚时分,娘亲又回来了,见到朱衍离之后摸了摸他尖瘦的脸,疲惫地吩咐道:
      “今天晚上他们要去做一番事,你万万不可随他们一起走。留在这里等娘亲回来,听到没有?”
      朱衍离很疑惑,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娘亲。
      “听到没?”
      娘亲似乎有些不耐烦。
      朱衍离这才点点头。
      娘亲松了一口气,拍拍他的脑袋,起身走了。

      等到城里慢慢寂静下来之后,他们果然动手了。
      朱衍离呆在阴影里,看着一队人马拿着木棍盆子之类的物什,蹑手蹑脚地往外走。
      他很想跟过去,但是娘亲说过不能走。
      于是小小的朱衍离苦恼了起来,两道清秀的眉头纠结到了一起。

      “嘿,小离。”
      朱衍离听到有什么人在叫他,回过头,原来是与他关系甚好的王二狗子。
      “怎么了?”
      朱衍离吃饱了有力气,站起身来飞快地走了过去。
      “爹爹说今天他们要去干一件大事,我要跟爹爹一起去,你去不去?”
      朱衍离苦恼地摇摇头:
      “娘亲不让我去。”
      王二狗子听了之后,也很苦恼,低着头,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

      过了一会。
      “你娘亲一定是和他们一起去了所以不让你去。你个子那么小,干脆就混在人群里面一起去,等到事情干完了回来,你娘亲一定发现不了。”
      朱衍离还是有些不安:
      “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了,你狗子哥啥时候骗过你?”
      王二狗子咧嘴笑了起来,白白的牙齿在月光下泛着光。
      朱衍离也笑了起来:
      “那实在是太好了。”
      他挠挠脑袋,赤着脚随着王二狗子一同藏进了人群之中。

      城门悄无声息地开了。
      朱衍离和王二狗子手拉着手,好奇地打量着四周景色。
      不过夜色很暗,他们看得不甚清楚,只能瞥见模模糊糊的黑影。
      人群一片寂静,这沉沉的氛围压得两个孩子有些喘不过气来,他们弓着腰,也学着人们轻手轻脚地往前走。
      这里似乎太安静了一些,朱衍离隐隐地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们一直朝着前面走,也不知走了多长时间,忽然听到有人惊喜地压着声音说了一句“到了!”,人们顿时面露喜色,兴奋地看着彼此。
      朱衍离和二狗子都很疑惑,挠挠脑袋,不知道他们在兴奋着些什么。

      人群加快了前进的速度,很快就到了一个阴冷干燥的建筑物里面,朱衍离在人们的□□下穿来穿去,穿到了最前面,看到了一堆大袋子,也不知那是什么。
      他缩在一个高大男人的腿边,好奇地打量着那些袋子。
      然后他听到男人的一声闷哼,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溅到了他的脸上,男人猝不及防地倒了下来,把朱衍离压在了自己身下。
      尖叫声与利箭划破空气的声音同时响起,人们开始推推搡搡,疯狂地想要逃出去,但粮仓的门已不知在什么时候关上了。

      朱衍离很害怕,费力地从男人身下钻了出来,就看见最上面那些大袋子都抖了起来,一群人撕开袋子拿着刀从里面冲了出来。
      浑身是血却没有受伤的朱衍离呆呆地看着那些人。
      屠杀,随即开始。

      朱衍离被眼前鲜血四溅的场景吓得不轻,那些人冲出来之后就是毫不犹豫地一通砍杀,惨叫声响起,人们惊慌失措想要往外面跑,却被拦截在半路,一刀下去,半个脑袋就没了,只剩下个身子蹲在原地不住地抖动。
      朱衍离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娘亲说过,杀人是不好的,那为什么他们还要拼命地杀?为什么他们一点余地都没有留下?朱衍离想不通,他只觉得见到这样的场面很难受,整个脑袋都一抽一抽地疼着。
      有个男人长得壮些,打翻了几个官吏,径自往那些大袋子跑去。
      路过朱衍离的时候,朱衍离认清了他是谁,不由惊喜地喊道:
      “子留叔叔!”
      然后他猛力一挣,从男人的身下挣了出来,跟在子留后面。
      子留叔叔那么厉害,他开心地想着,一定能带他出去的。

      可是他跑的方向好像有点不对。
      朱衍离很困惑,不由得开口询问:
      “子留叔叔,你往哪里跑呀?我们不是要出去吗?”
      子留看都没看他一眼,打翻前面靠过来的一个官吏,继续往前面跑。
      粮仓很大很大,小小的朱衍离觉得前面的大袋子离自己很远很远,好像怎么样跑都跑不过去一样。

      “子留叔叔...”
      他觉得好累,有点跑不动了。
      朱衍离停了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想要歇息一会再走。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不知被谁大力一撞,小小的身子飞了出去,最后重重地落在了地上,额头、手肘和膝盖都被磨伤了,有粗糙的石子挤在了伤口处,动一下都是火辣辣地疼。
      朱衍离嘶嘶地吸着凉气,伸出手撑起身子,吃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子留叔叔...”
      他茫然地唤着,眼睛搜寻着子留的身影。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旁边打得正酣的两人靠了过来,其中一个男人飞起一拳,直捅向另一个的面门,另外一个闪身一躲,拳头便砸在了朱衍离身上,将他打飞了过去。
      朱衍离闷哼了一身,眼前一黑,不知落在了哪里,背后抵着奇怪的东西,整个身体说不出的疼。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刚准备再站起来的时候,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子留叔叔!”
      朱衍离欣喜地喊了起来,想要站起身朝他跑过去。

      就在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的时候,一支利箭,毫无征兆地插【晋江你淫了】进了子留的左胸,然后穿透了他的身体。朱衍离睁大眼睛,惊恐地看着那个露出来的箭头和子留衣服上晕染开来的血。
      “子留叔叔...”
      他喃喃着,泪水涌了出来。
      “子留叔叔...”
      朱衍离低低地唤着,双腿却在不停地打颤,无法向前。

      仿佛是应了他的呼唤,子留跌跌撞撞地走了过来,鲜血从他的身体上不断涌出,以致于他每走一步,就会留下一个惊心的血脚印。
      “子留叔叔...”
      朱衍离继续唤着,泪水纵横,布满了他那张脏兮兮的小脸。
      更多的箭飞了过来,朱衍离眼睁睁地看着子留胸前隐隐露出的好几个箭头,无能为力。
      又一支箭飞了过来,擦着他的头皮插【干碎晋江大姨妈哟巴扎嘿——】进了身后的袋子里。

      朱衍离头皮发麻,颤抖着转过身,看着那支箭。
      然后一咬牙,拔出了箭,霎时,麻袋里的东西漏了出来,是稻穗。
      朱衍离呆住了。
      原来,这里面是粮食!
      难怪子留叔叔那么想要。
      朱衍离这样想着。
      瞬间,子留的眼睛里也出现了光彩,他疯了一般地往这里冲了过来,胸前的血不断往外涌。

      但是他扭曲的表情吓坏了朱衍离,朱衍离张张嘴,却发不出声,只是拼命地往角落里爬过去,缩在一旁瑟瑟发抖。
      “粮食!!是粮食!!”
      子留终于爬到了麻袋前面,竭力伸出右手,抓起一把散落在地上的稻穗,疯狂地喊了出来,然后声嘶力竭地大笑了起来。

      “这个人疯了。”
      一名官吏说着,走上前来,毫不留情,一刀斩断了他拿着稻穗的手。
      “啊————”
      子留失声尖叫,看着自己断了的胳膊,看着离自己而去的稻穗,泪水涌了出来,糊了满脸。
      他费力地扭动着身子,只剩了一只胳膊,却还是拼命地往前爬。

      朱衍离从未见过他那样的表情,缩成一团,发不出任何声音。
      子留像只毛虫一样扭动着身子往前拱,表情扭曲,背上插了好几只箭,看起来十分骇人。
      朱衍离抽抽搭搭地哭着。
      子留最后仍然没有爬到他想要去的地方,在他的左手终于可以够到稻穗的时候,那官吏又给了他一刀,正中后心。

      他痛得整个身子都弓了起来,糊着血液、泪水、灰尘、泥土的脸扭曲得更厉害了。
      “我不甘心,不甘心...啊————!!”
      最后他拼命地喊出声了,左手用力地举了起来,徒劳地挥舞着。
      手掌弓成爪状,似乎是在拼命地想要抓住什么东西。
      子留的手在空中挥舞了一会,痉挛了几下,最后慢慢地落了下去。
      他死了。
      只是,他的眼睛仍旧睁着,面容还是一样的扭曲,似乎还是想要抓住什么东西不放。

      朱衍离哭得浑身脱力,什么都做不了,只是徒劳地看着一拨又一拨的人朝着这边冲过来。
      子留弥留之际尖锐的喊声让他们都疯了,看着这边有他们朝思暮想的食物,便不顾三七二十一地冲了过来,大部分在途中就给杀了,剩下一小部分人则拿着稻穗傻笑,直到被一刀砍死。
      也有一个人,拿到稻穗之后拼命地往嘴巴里塞,腮帮子鼓得大大的,最后活活给噎死了。

      从头到尾,朱衍离都只能缩在那里,一个人傻傻地看着。
      很多很多人都像子留一样,不甘心就这样死了,他们也扭曲着面容,伸出手极力朝着天空舞动。
      他们高声喊着、笑着、哭着,跟疯子没什么两样。
      也有人身负重伤,拼死往外爬着,最后体力不支,尸体还保持着爬动的姿势,手扭曲得不成样子。

      朱衍离看了好久,哭了好久,最后看到了王二狗子倒在血泊之中的尸体,张张嘴,哑着嗓子吐出一个“王”字,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朱衍离醒过来之后第一眼见到的是自己的娘亲。
      “娘...”
      “你终于醒了。”
      严氏说着,拿开搁在他额头上的手,脸上有隐隐的怒色:
      “不是跟你说了不要跟他们乱跑吗?还往那边跑!你差点死在里面了你知不知道?幸亏我发现得早,要不你还能活着回来?就这样发烧个三天了还算是轻了,以后要听娘的话,知道吗?”
      朱衍离点点头,泪水止不住地涌了出来:
      “娘...子留叔叔死了,他以前总是偷偷地给我东西吃,还会摸我的脑袋,我好喜欢子留叔叔,可是他却死了...狗子哥哥也死了...我们以前还会在一起玩呢...娘...他们都死了...”
      严氏看朱衍离这副凄惨模样,也有些不忍,摸了摸他的干瘪的脸颊,叹了一口气:
      “他们啊...也不能怨我,就算我不引他们去,他们也活不了,这毕竟是个吃人的世道啊...”
      她的脸色很难看,朱衍离听不懂她在说什么,还以为自己的娘亲也在为那些人的死而难过。

      “以后,无论遇到什么样的情况,你都不可以轻易寻死。看看那些人,谁不想活着?活着多好啊,他们都是被逼的,被那些吃人的狗东西逼的...你要记住,以后不可轻易杀人,更不可逼人去死,听到没?无论是谁,有口气的时候肯定都想活着,他们之所以死,根本就是被逼的啊...”
      朱衍离点点头,咬着嘴唇,想把眼泪逼回去。

      “你的病也好了,咱们也该走了。我用银子买了匹马,咱们快马跑几天,进了博州地界,就不会挨饿了。”
      严氏说着,站起身来,随手拿起桌子上一锭银子,就出去了。
      朱衍离晕着脑袋爬起身来换衣服,他过去的脏衣服都不见了,床头放着几件白净的绸缎衣服,摸起来滑滑的,很舒服。
      朱衍离摸了一会,又想起子留和王二狗子,泪水涌了出来,一边呜呜地哭着,一边换好衣服,开了门找严氏去了。

      后来朱衍离遇到的死了人的场面便少了很多,只是那一次所见还是给他留下挥之不去的深刻的心理阴影,但凡再见到有人死,便会头痛不已,腹部绞痛,浑身脱力。
      这样的后遗症,伴随了他许多年都没法解除。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番外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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