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子戏》洛水采薇

23、第五幕 龙井（3）

　　（3）
　　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是对的。
　　“我是他的病人，上次伤过手臂。若非郎中倾力医治，也不会有今天的演出折子。所以说，他也是我的恩人。”我小心回答，不知道管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紫砂壶倒出的热茶氤氲着热气，腾起在茶杯上方。朦朦胧胧，像是真实与虚幻的交接。台上的折子，台下的对话，都如同一场戏，现实比剧本更加复杂和难以捉摸，更加不为人所左右。
　　“哦，是恩人？不是朋友？还是既是恩人还是朋友？”管事看着我，从他的眼中我读到的是疑问。
　　“这个答案很重要么？”我反问。
　　“前几日我派人去过郎中家，并且在他家里发现个精致的皮影。他家的娃告诉我，是你送的。”管事在地上拾起个湛蓝色绒面的盒子，然后轻轻打开，展示给我看了下里面所盛装的东西。很熟悉，不用再看第二眼。连这个东西也在他的手上，可见这并不是普通的拜访，至少不是平等的拜访。我思绪流转的时候，他又继续说下去。
　　“不错，做的很精致，独一无二，栩栩如生。”他将盒子转过去，用手轻轻拂过皮影，假装很爱惜的说。
　　“我们这些看病没有诊费的，通常都会找些东西代替诊费，这样至少不会太……”我的话还没有说完，管事伸出一只手，示意我不要再说下去。我顿了顿，才缓缓问：“那么，郎中目前……还好吧……”
　　“哈哈哈！”管事又是一阵大笑，“果然是聪明人，既然是帮我隐瞒过实情的人，我自然不会亏待。放心，对他是，对你也一样会是！”
　　我一时无语，有些事情总会来的，解释已经毫无用处。我低头抿了一口茶，是正宗的西湖龙井，七分苦涩，三分清冽。绿茶用紫砂是极好的，只是水烫了一成，三分清冽终究被苦涩所压制，不过心不静的人是无法品出的。
　　茶道，茶道，道已经渐渐浮出水面来了。
　　“多好的龙井，只是冲与草民喝未免可惜了。”我淡淡地说。
　　“能喝出龙井的人就说明不可惜。你可知道，这龙井从何处而来？”管事把玩着闻香杯，清幽的香气从闻香杯里溢出，即使在对面也有清幽的香气传来。
　　“龙井自然是产于西湖……”我回答。
　　“错，我最初也以为这是从西湖千里而至，可是……哼……自作聪明的人你说应不应该惩以小戒。”管事打断我的话。
　　原来是这样，他这么说，我已经猜出几分事情原由。我们这个城里，所有货运的生意基本均来自关家，而关家的生意，近几年都交到了万俟的手里。期间万俟定是用了别处的龙井换了正品，给了侯府管事。管事以为万俟自作聪明，攥了其中的差价，心有不平。于是他心怀怨恨，想这次用运送‘珈蓝果’的这个机会，惩戒他一下。如此说来，倒是比郎中说的，单凭利益动心机的理由好的多。只是这大费周章的做法，牵涉到太多无辜的人了。比如：郎中；比如：我。
　　“想必管事大人早已心中自有衡量，在下一介草民，又怎敢妄言？”不是饮茶么，那么就饮茶吧。我托起茶杯，捧至唇边，任凭茶水在喉咙处流过，其实心里却想着前面这场折子要赶快演完才好。
　　“一个是给你机会重金捧你的场子的人，一个是上门无理取闹砸你的场子的人，这其中的衡量，想必师傅也早有定论吧。”他是有备而来，句句都正中靶心。
　　我惊慌起身，在石凳旁跪下来道：“草民一介凡夫，不值得管事大人如此大费周章。”
　　管事倒也没有让我起身，只说：“我说过，能品出是龙井的人说明不可惜，能知道我要说什么的人就没有不值得。那郎中生性胆小，如果没有让他信任的人在后面推了他一把，他不可能替我瞒下病情，造些声势出去。而做这个事情的人，必然和我有着相同的情绪，同一条路的人，为什么不能一同饮茶？”
　　我与他有着相同的情绪么？不是的。我只是让郎中做个顺水人情，在官宦面前，在不可改变的事实面前保全自己罢了。可遗憾的是，最终不仅没有保全到他，反而却牵连到了自己。
　　“我虽憎恶凭借权势无理取闹的人，但也不想因此牵连到其他的人。”我低头回答。
　　“当然不会，这一点我们也是相同的。”他终于伸手示意我起来，“你知道的，我平白装病不过是想拖延些时间，让万俟为交货的事费些周章，用以警示他罢了。可是不知怎的，他竟然比我还能稳得住。”
　　我顺势站起身掸掸袍子上的尘土，还是低着头说：“我本只是听说侯府定了‘珈蓝果’，但是有幸前几日在西城门处集市，已经见过这果物了，果然是西域圣物，如佛手缱绻，果然不可一般见识。”
　　“哦？”管事一惊。
　　“其实见不见过倒不重要，而是在城里市集出现就说明，万俟已经将货物出手了，所以他并不急着交货。”前几日在西城门处见到珈蓝果的时候，确实很惊讶。但有谷雨，并未静下心来多想。后来回去，方才想通。这招虽然能躲过一劫，但与侯府，至少是管事之间的隔阂终归是存下了。
　　“这么说，他既然手头没有货物了，我应该去催货了。”管事捻了捻下巴，露出一丝微笑，说道。
　　我其实不知道这些话该不该说，但至少我知道，我改变不了什么。管事不再说话，我便侧身准备离开。转身的一刻，听见管事在后面说：“郎中的医术不赖，我倒是有意推荐他去官家的医馆先熟悉些人，没准日后进了帝王御医署也是保不齐的事。他是你朋友，哦不，是恩人。那你回去就告诉他准备准备，三日后自然有人送他去。”
　　我替郎中谢过管事大人，心里却不知道对于郎中来说，这究竟是福是祸；也不知道这对于我来说，是福还是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