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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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皓月当空,银华满地,清冷的淡淡雪味沁得人头脑无比清晰。湛凞执着闵仙柔的手下去城楼,眉头因为爱人冰凉的柔荑而皱了起来,口气不禁有些责怪道:“明明冷着了,还强撑着陪我。这要是冻着染了风寒,可怎生是好?周医官再三叮嘱,你现今有了身孕,一点病都不能生。”她把闵仙柔的双手环在自己手中,不停地揉搓。闵仙柔只娇嗔了她一眼,却不说话。
郭桢跟在身后见怪不怪,情绪高涨道:“皇上,闵煜这个年别想好过了。他才登基几天,闵炫就联合着好些个前朝死忠的酸腐老朽,拿着圣旨明目张胆地出现了。偏这些人都是些当地的士族名望,闵煜又担个‘贤’名,一时也不敢怎样。这帮子老家伙提出让闵煜退位还政与闵炫,可闵煜的手下哪里甘心。一时间双方剑拔弩张,传什么话的都有,如今整个南方热闹得很。”
湛凞笑道:“闵煜这人一味的求‘贤’,朕当年也是领教过的。”
郭桢也笑道:“这逆贼一向以前朝正统自居,如今瞧他还有何说辞。杀了闵炫落人口实,看他还如何以正统来号召天下。不杀闵炫,他就等着内耗不断吧。杀与不杀,左右为难,此计甚妙。老臣恍惚看见娘娘五岁时惩戒兵匪的奇谋妙智了,娘娘莫不是仙人下凡?”
他这番溜须并没有引来闵仙柔的回应。闵仙柔依然靠着湛凞,面无表情也不说话。倒是湛凞淡淡笑道:“闵踆留下的这破烂河山,朕要从头收拾,需要时间啊。朕打算过了正月就开科取士,郭相以为呢?”
马屁没拍响,让郭桢微微尴尬,见皇上问话,赶紧回道:“开科取士收揽人才,是明主所为。只是这样一来,那些前朝旧臣便会知道皇上已经有意替换他们,他们断不会罢休。如今马志洁刚出京筹粮,恐怕那些旧吏更不会轻易顺服了。眼见就要开春播种,若是出了岔子,来年的收成就无指望了。”这番话他是在心里反复斟酌了几次才缓缓说出的。皇上到底怎么想的,他拿捏不准。真想借民变除了董马两家?新朝刚立就让百姓动荡,实在是大忌,与皇上这几年的沉稳行事大相径庭。郭桢暗自否决,又想,皇上这时急于收揽人才,倒也情有可原,可毕竟打草惊蛇,让那些旧吏有了警觉,朝堂上必定多有制肘。到时上令下阻,朝政可就难办了。他深知言多必失,只得谨言。皇上和皇贵妃都是聪明人,点到即止,她们肯定会明白的。
湛凞有意扫了他一眼,也是缓缓道:“人才是国之根本,朕岂能为了一时得失而不顾大端朝的长治久安。朕忧虑的是,那些个有识之士恐怕瞧不上朕这个女皇帝,不肯来应试啊。”
郭桢被这眼神激得背上一毛,下意识地低下头。他如今是越来越怕这个少年女天子了,月余前他还能在端王面前做到谈笑风生,而今在皇上面前只能小心翼翼不敢行差踏错一点。那个天下至尊的位子,无论男女,一旦坐了上去,一切都变样了。他脑袋里紧张地思索着如何应答皇上。天下的读书人多少都有点清高自傲,男尊女卑是天经地义的事,谁会拉下颜面来屈服一个女皇帝?自己是知道皇上的雄才大略,可那些外人又如何去了解皇上的性情?这事确实难办,但话决不能这么说。做臣子的无论何时都要支持自个的主子啊。这番心思在心中快速闪过,权衡再三,他笑道:“皇上,书生意气,最看重的是个知遇之恩。皇上以诚待之就好。”
湛凞赞赏道:“朕就知道郭相有主意。你替朕拟道旨意,朕开科选仕,不重门第不分贵贱不看过往,只求有真抱负真学识的大才。”她略微沉思,挥手又道:“此次开科,任何人都可参加,可自行去礼部报名。命礼部尚书祁淮冠全权负责此事。告之天下,即便只有一人来参加应试,朕和朝廷也会认真对待,决不潦草敷衍。”
郭桢此时只有信服道:“皇上圣明。”科考历来是吏部的权限,而礼部历来又是个最不受重视的地方,皇上一进京,反倒是礼部的官员最先表了忠心。把这么重要的差事交给礼部,既拉拢了祁淮冠,又打击了董家的势力。皇上的手段一环扣着一环,看这董马两派如何招架。
“郭相是朕的心腹,可不要学那些个前朝旧吏溜须拍马的本事啊,朕自登基来,‘圣明’二字都听烦了。”湛凞难得像以前做王爷时那样,打趣笑道:“郭相还是要替朕分忧啊,朕决定三月十五日正式开考。这两月内,郭相务必要替朕多寻几个真才实学的臣工来阅卷。”
郭桢微微轻松了些,说道:“皇上,臣现在就可以举荐一人。翰林院编修王功名,满腹经纶,过目不忘。阅卷之事交予他,臣以官职担保,绝对万无一失。”
“翰林院编修?才是个正七品的小官,怎么会入得郭相的法眼?闵踆虽然昏庸,却也对有才之人另眼相看。那个韩亮节不就是极得宠爱,若是王功名真有郭相说得大才,怎会一直籍籍无名?”湛凞有意笑看着闵仙柔。闵仙柔听到“韩亮节”三个字从湛凞口中酸酸地吐出,当下狠狠掐了一下她的手心,又白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看。湛凞笑得露出一排牙齿,一点形象也不顾,紧紧握住爱人的手。
郭桢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哪里能瞧见这两位的眉来眼去,只一味笑答道:“回皇上,就这个七品的小官还是他花了十二年的功夫才升上来的。他早在十八岁就已经金榜题名,那时还是晋末帝当政,他一上殿就立刻给哄了出去,之后就得了个翰林院侍诏这个从九品芝麻小官。老臣奉皇命去翰林院起草登基诏书时,想看看以往的诏书形式,其他人都忙着去查阅,只有这王功名张口就说了出来。臣与他畅谈之下,竟发现此人博古通今,学识更是超群绝伦,是个栋梁之才。至于他为何不受晋末帝待见,皇上您容臣卖个关子,您只要一见就会明白了。”
湛凞来了点兴趣,“明日你带他到上书房来,朕倒要瞧瞧看,闵踆极不喜欢的能是怎么样的人。”
郭桢见快到内宫,赶紧跪下告退,在听到皇上说“跪安”后,才要站起,突听闵仙柔似乎漫不经心说道:“本宫如今有了皇贵妃的身份,郭相在本宫面前直言政事,叫有心人瞧见,还以为后宫干政呢。”
大冷天的,郭桢的额头上沁出一滴汗珠,慌得叩首道:“老臣疏忽了,望皇上、娘娘恕罪。”他终于知道自己一开始讨好皇贵妃而没有回应的原因了。闵仙柔的心思真不是常人能猜到的。
湛凞配合着闵仙柔,对郭桢说道:“端朝刚立,总有些不轨之人想要借机挑事,皇贵妃这样小心也是为了大局着想。郭相不要惶恐,朕还是那句话,皇贵妃和朕是一体的。只是日后郭相对皇贵妃的忠心要放在心里。”
郭桢反应极快,恭敬道:“臣明白了。”
“你跪安吧。”湛凞满意地说道,进了清漪宫后,她笑问道:“你好好地吓唬郭桢干嘛?”
闵仙柔接过申菊递过来的热茶,顺手又递给湛凞,笑道:“这老家伙如今也会溜须拍马了。纵容了他这风气,他日后就说不定不把你这个皇帝放在眼里了。”
“是啊,人都是会变的。我现在连郭桢都要提防了。”湛凞自然明白闵仙柔的意思,要是人人都知道闵仙柔管用,找路子走后门,还要她这皇帝做什么。只是她心里总觉得有些不舒服,说道:“后宫不干政,那是男人当皇帝女人一大堆时的规矩,可这规矩也就给百姓看看,把女人送进宫图的不就是个权势,怎可能不干政。我本就是个女人,你也是个女人,再拿这破规矩压人,我这心里总有些气愤。”
“我知道你这是替我和天下女人不平,可是你才当政,就算要移风易俗,也要徐徐图之。”闵仙柔站在湛凞的身后,轻轻给她敲着肩,柔声说道。湛凞赶紧把她拉入怀中,责怪道:“你有身子了,怎么还能给我捶肩。累到怎么办。”见闵仙柔眼光流转低眉浅笑,一股天然的诱人媚态混着清淡的体香刺激着湛凞的感官,她强压下心中的悸动,将头埋入闵仙柔的颈窝,深吸一口气,悠然道:“真好。我以往真没想过还会和你有自己的孩子,原想着得了天下登了基,随便找个孤儿掩人耳目。老天到底带我不薄。要是能带着你和孩子,一家三口隐匿山水间悠哉过活,那真是羡煞神仙的日子了。”
闵仙柔忙劝道:“你可千万别这么想,既做了皇帝就再没了退路。咱们一家在这皇宫中一样会过着神仙般的日子。”她语调一转,又嬉笑道:“你要谢可不能谢老天,咱们这孩子可是你先祖争取来的。也不知你先祖是个什么人,竟能无赖到将仙女骗到手。”
湛凞呵呵直乐,“这话我可不爱听,什么叫无赖,这是本事,是魅力。我们湛氏个个都是传到了先祖的品质,这才个个都有称心如意的婆娘。”
闵仙柔拿指尖轻轻戳着湛凞的额头,笑道:“越发没脸没皮了。”
湛凞捉住了她的手,狠狠地亲了一口,“明儿你随我一起去瞧瞧那个王功名,看看为什么闵踆不待见他。”
“还是算了,防着小人乱嚼舌根,说我干政。二月初二就是你的生辰了,我还是和皇后商量着如何给你办个寿筵才是正经。”闵仙柔故意含酸道。
“皇后?”湛凞几乎都忘了这个人,“她还安分?”
“倒也还好,每日只在延福宫逗弄小荣儿。”闵仙柔眼眶一红,“都怪你,好好的孩子,给你白送人了。”湛凞知道这是她心中的刺,赶快转了话题,两人腻歪着又说了会话,才相拥睡去。
次日上朝,开科的圣旨的颁布出人意料的顺利。湛凞居高临下看着董家党羽在悄悄互使眼色,又瞧那礼部尚书祁淮冠正激动地浑身发颤跪下不住地叩首谢恩,不由暗自冷笑,董家想什么她心知肚明。想借着科举打击朕的名声,哼,朕的枪有的是,看谁笑到最后。
下了朝,一帮子无关紧要的官员自然上去给祁淮冠作揖恭喜。董平搀着他爹冷冷地瞧着,董家势力跟着这两父子身后均是一言不发阴沉着脸。祁淮冠当官多年,圆滑的本事肯定不缺,见董家人神色不善,赶紧分开众人,来到郭桢面前,弯腰作揖笑容可掬,既然惹了董家,那就得赶紧给自己找个强有力的靠山。“下官多谢郭相提携啊。”皇上都开口叫郭桢为郭相,他作为效忠的臣子更要讨这个红人欢心了,虽然他们的品阶是一样的。
郭桢只是淡淡微笑着客套了几句,祁淮冠这么激动,他是明白的。有了主考官这个头衔便成了中第仕子们的“恩师”,这就是将来的势力和人脉啊,这个一向没有任何实权的闲散大员说好听点是二品,实际常常还要看一些权势的小官脸色,这些年的憋屈可想而知,现在终于迎来了可以大展拳脚的时刻,能不兴奋吗。只是皇上拿这人当枪使,肯定不会有多信任的。郭桢想起还在等着自己的王功名,这人要是合了皇上的意,恐怕才是担当大任的料啊。郭桢赶紧拱手告辞,匆匆来到翰林院,领着王功名向上书房走去。
上书房内暖意融融,王功名的额头上已渗出了一层薄汗。自进来请安后,皇上只淡淡说了句“平身”,连头都没抬一下,所幸十几年是的不受重视早历练的他心静如水,只是他体宽怕热,这环境让他浑身不适。他偷偷看了一眼郭桢,见郭相如老僧入定般,自己也只得无奈地低头垂手而立。
约有一炷香的功夫,湛凞将御案上重要的奏折批完后,才舒缓地抬起手接过玉盏呡了口茶,抬头向下望去,顿时愣了一下,郭桢站着的那人又矮又胖,好似个石墩。
郭桢见皇上看向这边,忙悄悄拉了一下王功名。王功名回过神,赶紧躬身说道:“臣王功名奉旨觐见,吾皇万岁——。”
“罢了,”湛凞打断他,“从古至今谁能万岁?王大人不要学这些个虚礼,朕让你来是指点江山牧养万民的,朕要的是你的真才实学。”
这话让王功名的心中震荡不已,他陡然生出了知遇之恩,有些不受控制的激动起来,声音也高亮了许多,“皇上,臣愿为还天下之清平而鞠躬尽瘁。”
看来这人只愿意为明主尽忠啊,湛凞有些赞赏,当下也慷慨道:“朕定会让百姓安居乐业,定会让这天下清明大治。”瞬间她又收了情绪,淡然道:“朕才将命人取了你当年科考的试卷,细细看了看。你对前朝的弊端看得十分通透,提出的变革之道也很中肯,果然如郭相所说是个大才。可惜闵踆不能识人善用,这些年倒是委屈你了。”
王功名的声音微微有些抖,“承蒙皇上赏识,臣到不觉得委屈。昏君当政,若不同流合污,哪会有出头之日。臣可不愿当祸害百姓的官。要不是臣的母亲,臣连功名都不想考。”
“你娘?说来听听。”湛凞为了让他不再拘束,故意拉起家常。
王功名果然略微放松道:“臣的爹一心想着功名,甚至将儿子的名也取做功名,可惜他屡试不中,在臣七岁那年郁郁而终,唯一的遗愿便是让臣金榜题名。自此后,臣的娘亲便一心望儿成才,再苦再累她老人家都供着臣读书。”他哽咽着顿了一下,轻叹了声,又道:“十年后,臣在当地乡镇也有了些薄名。娘亲她听了别人夸奖,非要逼臣上京赶考。当时暗无天日,臣心里是万分不愿意的,可是孝道为先,臣也不敢忤逆娘亲。幸运的是晋帝不喜臣,臣也乐得个清净。”
“看来该是朕好好谢谢你娘,她老人家为朕培养了个栋梁之才。”湛凞笑道:“朕日后一定要去你府上拜访一下老夫人。”
“回皇上,晋帝当政时天灾人祸不断,物价飞涨,臣这微薄俸禄养不起家人,娘亲如今还在家乡呢。”王功名颇为难过。
湛凞走下御案,来到王功名面前,拍拍他的肩,坚定道:“朕向你许偌,明年的今日,你全家一定可以在京城团圆。”
王功名含泪抬头,颤声说了句“皇上”,便再也说不下去了。湛凞这才看清这位臣子的面貌,心里乐开花了。大眼睛厚嘴唇朝天鼻,活脱脱一副猪样,怪不得闵踆直接将他轰了出去。
上位者喜怒不形于色,这是必须的。湛凞仍是平淡道:“你如今还是个编修,一下将你升得太高恐惹人非议。这样,你先当个从五品的侍读。朕给你特权,御前行走,入内阁。”
“皇上,”王功名激动地满脸涨红,慌得跪下谢恩。混迹官场这么些年,他深知官位的升降不过是皇上的一句话,重要的是实权。如今内阁的成员是六部的尚书再加上董太师和京畿卫总统领卫绪,几乎是整个端朝的权力核心。能进入内阁,哪怕是个布衣,那也是权力通天。御前行走更说明皇上对他的信任。自己的一身才华终于可以展露了。
湛凞满意王功名的态度,有才华的人不都是想能有个一展所长的机会嘛,否则平白无故地苦读那些年干什么,哪里会真的只为陶冶什么情操,这是读书人的通病,名利双收才是正途。这王功名要真是为了老娘才无奈考科举,何必要在那黑暗官场混十二年呢?还不是因为不死心,想着某天能施展抱负吗。湛凞示意郭桢将王功名扶起,故意凝重道:“如今朝政艰难,爱卿入了内阁要多听少说。”
“臣谨记。”王功名忙说道,他也知道,如今他已经是皇上的人,自然要和董家对立了,难免得招惹麻烦,此刻还是小心谨慎为上。
湛凞点点头,示意他们退下。郭桢见皇上虽给了王功名一些权力,却始终没有将科考阅卷的重任交给他,心里便有些摸不准,生怕皇上失了大才。可他昨日才在皇上和皇贵妃面前碰了个钉子,今儿可不敢再找没趣,赶紧识相地磕头,和王功名一起告了退。
湛凞没心思再去批示奏折,越想王功名的样子越是觉得好笑,她大步踏出上书房,笑着向清漪宫走去。宫门处值班的太监见皇上来了,赶紧跪下,才要高声通传,被湛凞摆手制止了。她疾步进来,见闵仙柔正靠坐在床榻上刺绣,不由地笑容更盛,过去进挨着爱侣,稍微用力扳过爱人的肩膀,紧紧地搂住,抑制不住地大笑起来。
闵仙柔早见她笑容满面地进来了,心知她心情不错,故意想不理她,逗弄一番增加两人的趣味,只是没想到她的心情竟然这么好。还没等闵仙柔开口问,湛凞已经笑着将刚才见王功名的事情说了一遍,最后乐不可支地说道:“怪不得闵踆不待见他,原来长得是个猪样。”
“真有人长成哪样?”闵仙柔也有些好奇的笑了,长得太丑和长得太漂亮引起的轰动其实是一样的,不过随后她又轻声一叹,“看来他也不是真的爱才,骨子里也是以貌取人啊。”
湛凞见闵仙柔瞬间有点低落,知道她这段时间因怀孕而导致情绪不稳,赶紧宽慰道:“我瞧那王功名也是一般,不过给他个御前行走,让他入了内阁,他就激动地不知所以了。”
闵仙柔不以为然道:“大才华必有大抱负,这世上哪有不出世的隐士高人?他这么多年来怀才不遇,又因样貌受尽委屈,你陡然间给了他天大的机遇,这样的知遇之恩,他非得肝脑涂地不能报也。”
湛凞反驳道:“我姨娘可是隐士高人啊。”
“既是隐士,那世人何处得知?世人既然得知,那又怎能担个‘隐’字?所谓隐士高人,不过都是些沽名钓誉之徒。你姨娘是仙人,不再此列。”闵仙柔拿着细针的针头隔着衣服轻轻戳着湛凞,似笑非笑地道:“你们湛家人就会拿人当枪使,你突然将王功名推入权力核心,不引起波澜才怪。”
“知我者夫人也。”湛凞得意道:“我就是要好好瞧瞧王功名的表现,毕竟是科举阅卷选拔栋梁事关国之根本。他在前朝官场厮混了十二年,若是学了圆滑厚黑,一味地以无过便是功为念,这样的人再有大才,我也不用。若是他有那铁胆铮骨,敢直言弊端不畏权臣,将来我定委他以重任。”
闵仙柔娇“哼”了一声,说道:“我还不知道你呀,想一套说一套。不用问,你定是让王功名不要多事,稳妥为先。”
“真是我的心肝,”湛凞轻轻咬了一下闵仙柔的耳垂,手不自觉地伸入了爱人的衣襟,这下闵仙柔急了,真得拿针头去戳湛凞,口中嗔怪道:“又犯浑。”
“画饼充饥,聊胜于无嘛。”湛凞冷静下来,讪讪地抢过闵仙柔手中的锦绣,笑道:“这龙凤绣的真好,仙仙可是第一次给我做的衣服啊。”
闵仙柔夺回丝锦,故意冷淡道:“这是给女儿的,没你的份。”
“什么?”湛凞配合着表情,故意吃味地大声说道:“这小家伙还未出生就和我争宠,我不依我不依。”她猛地倒在床上,双手捶打着被褥,还做出来回翻滚的动作,活脱脱一个小孩在耍无赖。闵仙柔忍俊不禁,就连银月她们这些个贴身奴婢都低着头拼命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失态。一时间整个宫内暖意融融。湛凞玩闹了一阵,也没心思再回上书房批折,索性命子端将奏折全部搬来,自己靠在闵仙柔身边,惬意地办公。
来日晨起,湛凞有意磨蹭,候在宫门外的章诚已经急得像热锅上蚂蚁了,小主子平时一向勤勉,今儿是怎么了?
闵仙柔看着穿着亵衣还在悠闲地吃着御膳的湛凞,不由地抿嘴一笑,小孩心性又犯了。她下了床榻,拉起湛凞,亲自给爱人穿上龙袍系上玉带,无奈地笑问道:“这是怎么了?”
“我这是在运用兵法呢。”湛凞眉毛一挑,自得道:“今儿上朝那帮混蛋一定会对我启用王功名大放厥词的,我现在就是要养足精神,好去舌战群臣。他们等得急了,我却是以逸待劳,此消彼长,定会将敌斩于马下。”
闵仙柔突然心中一酸,再怎么君临天下,再怎么至高无上,毕竟还是个十八岁的女子,天大的责任和压力全扛着她的肩上,也就只能在自己面前耍性子。眼眶渐渐湿润,整理衣襟的手越来越轻柔,极力地控制住欲要落下的泪水,不想再给眼前的人儿一丝的压力,只是柔声道:“你也别天天紧绷着。这些时日来你又是科举又是派人去筹粮的,我看那些个心怀异心者恐怕早明了你想架空他们的心思。此次提拔王功名,他们兴许有了心理准备,不会和你在朝堂上正面冲突,需防着他们的后招。”
“你说的这些我何尝不知,有时我也觉得有些操之过急。可是我等得,百姓等不得,大端朝等不得。北狄南晋虎视眈眈,朝廷上下又不是一心一体,百姓再没个盼头,我这皇位能稳当吗?为了救济难民、收拾闵踆留下的烂摊子,端地的家底全耗光了。我若是守不住江山,唉,连容身之地都没了。”湛凞难得在闵仙柔面前露出一丝忧虑,随即又笑道:“我就是想打草惊蛇,让那帮子祸害折腾出动静,好一网打尽。”
闵仙柔眼珠一转,笑道:“董家那条老蛇怕是不会被惊着。不如来个无中生有才好。”
湛凞精神一振,喜乐道:“夫人的诡计就是多,快来说说。”
“你才是诡计呢,”闵仙柔白了她一眼,嘴角一翘,微笑道:“只是要苦了那马志洁了。”
“苦他?那更好!”湛凞轻松笑道。
闵仙柔见她一扫刚才的忧色,也跟着舒心起来,“前朝昏暗,难免匪寇丛生。钦差若在豫平境内有了差池,朝廷派兵平乱当是名正言顺的了。”
湛凞可等聪明,一点既透,呵呵乐道:“这马志洁倒也有些聪明,知道豫平是重中之重,特地急急赶到替朕解忧啊。初十出京,昨儿密折就来了,他居然马不停歇,三日就赶到了河间府。既然他那么想在朕面前表现,朕就成全他。”
“就要这样皇帝派头。”闵仙柔眼睛一片明亮,笑得狡黠,“你只管好你的朝堂,暗地里的事还是我来做。酉阳全盘接管了武师德在京师的势力,如今形势已不像几月前那般紧张,好些个暗点完全闲置下来。这些人一味地闲着也不是什么好事,就让他们去当这个土匪吧。你的暗卫还是留下来保护你才好。”
湛凞俏皮地感慨道:“民间有句俗语说,听婆娘的才能发大财。今日我才领略到此话的真谛啊。”
“给你点颜色就开染坊。”闵仙柔给她整理好衣襟,玩笑着推她出门,“快去上朝吧。”
湛凞学着戏中的做派,一步三摇,戏谑道:“夫人且看相公我是如何猎杀那些老狐狸的。”说罢她自己先扑哧一笑,“儿子出事老子最急,恐怕不用我出声,马强就会跳出来了。”
见湛凞终于出了清漪宫,章诚急忙迎上去,苦着脸道:“皇上,大臣们都等急了。”
湛凞冷笑道:“急才好。”可是谁又是真得焦急?湛凞坐在龙椅上朝下望去,除了忧心儿子的马强外,个个如木桩般面无表情。即使宣布王功名的任命时,也只不过有一两声不和谐的杂音而已。果如仙柔所言,这帮家伙由明转暗,看来以后在明面上不会和自己对着干。虽然暗箭难防,但好歹在天下人面前,他们是认可了自己这个女皇帝,这也算是好事。只不过日后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不能有一丝的放松了。年轻人独有的热血突地沸腾起来,湛凞只觉得浑身有劲,再也不想在大殿上虚与委蛇,于是匆匆宣布退朝,急急回后宫找闵仙柔商量“匪患”去了。
董家人冷眼瞧着皇上离去,互相暗示了一眼就散开了。月出时分,几条鬼祟的黑影敲开了太师府的小门,钻了进去。董平一见他们,暗自不悦,脸上却显出恭敬,说道:“几位大人,怎么这时到访?”
其中一位客气道:“董大人,学生们心中不安,回去商量了一下,无论如何,今夜要听听老太师的意思啊。”
董平更加愤恨,心中大骂。这帮蠢货,皇上不过才颁了几道圣旨,他们就慌了神乱了阵脚,全是些废物。不过骂归骂,他也知道此时安抚人心最为重要,赶紧带着他们去见了父亲。
“几位大人不必忧虑。老夫门生遍布天下,上有封疆大员下有七品县吏,无论哪个都还是能给老夫些薄面的。众位大人想想,皇上敢把咱们这些人一气全部换了?新朝初立,求得就是个‘稳’字,若一下子罢了那么多官员,谁来替她牧民□□?一次科考就能纵览天下人才?说句不敬的话,一个女子做皇帝,天下鸿儒的心里就没有想法?退一步讲,即便让她得了些人才,可这官也不是那么好当的,诸位大人不也是经历沉浮艰险才坐到如今的位置?对付初入官场的小虾米,想必诸位也不用老夫教了,官场上的门道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学会的,等明白了,这人也许就不知身在何处了。各位大人不必担心,老夫保证有董家一天就有诸位一天。老夫的孙女为了董家已然入宫,诸位即使不信老夫,也该相信皇后娘娘,毕竟昭告天下的凤后,皇上总得给些面子吧。”董桦不愧是经过几十年历练的“老狐狸”,这话说出来不急不缓,像是说一件闲事,瞬间让眼前的几位安静下来。
可惜几位朝臣都是官场老油子,不是轻易能糊弄过去的。他们互相看看,心里都明白,皇上让董氏做了皇后,虽是名义上的,但拉拢示好董家的意思也是有的。可是对他们这些人就说不准了。如今礼部尚书祁淮冠已是皇上的人,兵部尚书郭桢那就是皇帝的心腹,户部尚书马强看样子也是唯皇命是从了。剩下他们这些工部和刑部的能抗衡得了?今日来董府也是为了试探董桦的态度。皇上一手接一手的出招,明显着是要收权。是否要跟着董家,那得看董家有什么资本了。否则他们也只能学那祁淮冠了。不过刚才董桦说的这番话,听着倒是有理,看来还是观望再说吧。
这几位见问不出什么,打着哈哈说了几句无聊的官话也就告辞了。
董平气得大骂,“这帮墙头草,以前巴结我们董家的时候,个个像只癞皮狗,现在不过只有点风吹草动,他们就急着离开,他们——”
“算了,”董桦厉声道:“平儿,别学那长舌妇辱没了自己。”老头拿起拐杖狠命地敲地,使劲站了起来,狠声说道:“我原以为女子总比男子要容易掌控,没想到这湛凞竟是个蛇蝎毒妇,步步紧逼,想置老夫于死地。天下人必定以为我董家是贪图荣华富贵才悖逆伦常,将女儿嫁给女皇帝。他们哪里知道这都是湛凞的阴谋。若是老夫再不作为,天下哪里还有我董家容身之地。平儿——”这老头突地高声唤道,董平赶紧过来躬身听着,他知道父亲终于要有所行动了。
董桦眼神阴冷,森森道:“豫平省是我董家钱粮之根基,你派人速去河间府告之何亮,务必要稳住豫平,千万别给马志洁可乘之机。你再去找几个死士心腹,给他们办好户籍送他们去科考。皇上不是要招揽人才吗?咱们就派些‘人才’,让天下人好好看看笑话。对了,”他语气极为不满地说道:“姝韵是怎么回事?这皇后当得一点用处也没有,真是废物。你派人进宫传个话,让她把后宫搅乱,不要怕闵仙柔的牵制,再过些时日,我们会多送些女子进宫的。”
董平脸上露出会心一笑,“爹,您这内外夹击双管齐下,真是高明,儿子还是要和您多学学才是。”董桦捻须微笑,颇为自得。事不宜迟,当下董平便去布置了。第二日午时,董家的口信便通过在宫中隐藏极深的内线传给了董姝韵。
董姝韵逗弄着湛荣,心思活泛开来,自己不想惹事,可董家人不愿消停。在这深宫之中,自己真的孤身要和至今还未谋面的闵仙柔斗?身边的人谁能信?桃苒、梅苒是自己的贴身丫鬟,可她们真得和自己一心?难保不是爷爷和父亲的眼线。想要不做棋子,最起码要先自保。想到这儿,董姝韵吩咐道:“桃苒,你去清漪宫打听一下,看看皇上在不在。”见桃苒犹豫,她拿出皇后的威严,道:“不要多问,快去。”
桃苒不敢多言,急忙去了。一会功夫,她急急回来道:“回皇后娘娘,清漪宫的人说,皇上忙着国事,恐怕要等到傍晚时分才能回宫。”
董姝韵听闻后沉吟片刻,将孩子交给奶妈,起身命令道:“摆驾清漪宫。”
桃苒、梅苒满是疑惑,可见皇后一脸严肃,哪里还敢说话。毕竟是皇后,不再是自家的小姐了。
皇后出行,跟着的永远是浩浩荡荡的一大帮子人。这阵仗停在清漪宫门前,好似示威一般。董姝韵下了玉辇,抬头看着宫匾,“清漪宫”三个字清俊刚力,一看就知书写之人必是心智坚毅,不用问,肯定是皇上的手笔。果然恩爱异常。董姝韵暗自深吸一口气,面带和善的微笑,踏进了清漪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