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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章 ...

  •   湛洵得意笑道:“像吗?”

      湛凞不自主地摸摸自己的脸,岂止是像,几乎可以乱真,她讶异地望着父亲。

      那女子见湛洵来了,立即跪下叩首。湛洵笑着对女儿解释道:“三年前,我去护城巡查,突然心血来潮,想去雁翎关周遭探查一番,哪知碰到流匪群正在对一帮难民行凶。我历来看不惯欺善怕恶之徒,就叫人将那些流匪打发了。也许真是天意,人群中我一眼就看中了这个丫头,当时她也不过十一二岁,和你只有五六分相似,经过三年的培养,怎么样,像吧。”

      湛凞将那女子扶起,细细打量,不住点头,问道:“你是哪里人士?家中还有何人?你可愿意——”

      还未说完,那女子复又跪下,正经道:“民女原本住在京城近郊,因为实在活不下去,全族人便商量迁徙。都听说端地富庶,大家便想一起去端地,我爹娘带着我们姐妹七人也在其中。哪知雁翎关封关,不准百姓出去。我们只好翻山越岭,其间虽艰辛但大家心存希望倒不觉得苦,绕过雁翎关眼见端地在望,却遇到了匪徒。全族男子一律被诛杀,我爹他。”女子深吸一口气,又道:“要不是王爷出手相救,全族妇孺必定惨遭不幸。王爷不但救了我们,还将我们带入端地,让全族安居。如此大恩,民女做牛做马,哪怕是丢了性命,也报答不完。”

      “都过去了,你家一切安好,你放心吧。”湛洵对那女子笑道:“如今我女儿才是端王。你要效忠于她。”

      “是。”那女子对着湛凞重重叩首。

      “本王也不要你做什么,软玉温香,你替本王消受美人恩吧”湛凞明白父王的用意,暗自叹了一声。人对与己面貌相似者总有一种天然的亲近,可是这个女子,用完了就得除去,谁叫她湛凞是要逐鹿天下的呢。

      出了密道,湛凞语气要挟道:“三年前,父王雁翎关涉险,母后知道吗?”

      湛洵眼睛一瞪,“你不说,谁还敢说。你要是敢挑拨我和你母后的关系,小心我打你屁股。”两人相视一看,禁不住哈哈大笑。这言语像是回到了十年前,一大一小相互逗趣的场景。

      三天后,端王府传出消息,先王妃心神俱伤病体沉重去了栖梧山修养。浩浩荡荡的马队护着王妃的车辇一路缓缓西行,半月后进入栖梧山。即墨琬早备好一切,待到阵法即将开启的一刻,即墨瑶突然退缩了,问道:“姐姐,我记起湛凞出生时,族地来信说,界门不稳,要二十年后开启,怎么突然好了?”

      有凰一族的人最不会说谎,即墨琬一时怔住不语。湛洵急了,“也许有了什么新办法,十多年了,有凰一族法力那么强,定可以解决的。”

      即墨瑶不理会湛洵,只一味看着即墨琬。即墨琬无奈地笑笑,道:“确是界门不稳。不过这次我随你们一起回去,穿过界门时有我法力护着,应该无妨。”

      即墨瑶心中一揪,“什么时候能再回来?”

      “五年后吧。”即墨琬这次很肯定,“你也知族人最不会说谎,当时说了二十年后,便一定可行。”

      即墨瑶却苍白着脸,又问:“姐姐留下不行吗?”

      即墨琬道:“这自然不行。世界千万无数,界门一旦不稳,穿过时极易落到其它世界,这就麻烦了。需要有法力控制。”

      即墨瑶紧紧抓住即墨琬的臂膀,焦虑道:“那,那再用法力回来不行吗?”

      即墨琬摇首道:“不行。这怎么和你解释呢。进入界门后,我会立即施法告之族人,族人便会在另一端施法,与我法术相连,我们要顺着这点感应进入族地,这需要两方分毫不差的配合,稍有不慎,我们就会落入莫名的世界。你想,我走之后,这里再没有施法之人,如何再能引领?除非等到界门稳定。”

      即墨瑶几乎要落泪了,“那,那麻烦姐姐叫其他姐妹先过来一二,然后我们再走,不可吗?”

      即墨琬明白她的心思,叹道:“小妹,我们和湛氏的约定是这个世界只能有一位会法术的成年即墨氏,而且只能负责教导带来的即墨氏婴孩。湛氏的安危,决不能插手。无论我们来几个姐妹都不会改变。何况你这样做是坏了规矩,族长怎会答应?”

      即墨瑶身形晃了几晃,差点晕了,湛洵赶紧搂住她,不住安慰道:“不回来就不回来吧,我还不是幼年即位,比凞儿还小呢,不也一样没事。”

      “不一样不一样。”即墨瑶泪珠滚落,抽泣起来,“你只在端地称王,又有一帮老臣护着,自然没事。可凞儿是要争天下的,争天下哪有退路?况且你又把仙柔送入京城,她不争也要争了。我不走,我要看着我的凞儿。”

      湛洵是一百个不服气,当年老娘也是躲过不少明枪暗箭的,闵踆的暗杀团可是一茬接一茬啊。不过她也同意爱人的说法,当一地的藩王和争夺天下风险不可同日而语。她也不愿意离开女儿,可是爱人的身体真不能拖了。她刚要说话,爱人泪眼朦胧地盯着她,决绝地说道:“你敢把我打晕带走,即便回了族地,我一样不要性命。”

      湛洵束手无策,即墨瑶是温柔可人,但内里执拗说到做到,这可怎么办?她求助地看着即墨琬。

      即墨琬心知也劝不得了,有凰一族的女子不都是这样的吗,为了放在心上的人,连命都可以不要。她思来想去,找到一个法子,道:“这样吧,我在栖梧山上寻个光线充足的地方,布置个生息之阵,将日月精华吸进阵中用来固培妹妹的精气,九九八十一天为一个周期。但这治标不治本,只能稍许好转并不能彻底根治,若是不行还是要回族地的。不过若有了成效,便可视妹妹身体情况,每隔一段时间进入阵法将养身体。只是、只是,”即墨琬有些吞吞吐吐,“日后有损精气的事情还是少做为妙,若实在忍不住,须得让我看过妹妹的身体才行。”说完,脸涨得通红,她自己还是未婚的,说这些实在不好意思。

      即墨瑶也是满面红晕,只有湛洵厚这脸皮,喜道:“我又不是色中饿鬼,哪能忍不住,将来瑶儿身体好了,我自然会连本带利讨回来的。”

      “你——”即墨瑶气得直要捶打她。即墨琬见她二人没事,轻松了不少,赶紧去寻地方布置阵法。辛劳一日,阵法完成。即墨姐妹进去后,便留湛洵一人在外。她也不闲着,紧盯天下大势,密函犹如雪片一封接着一封,对女儿所作所为十分欣慰。

      自湛凞收下北狄的美人后,闵炜和闵煜得了信,也分别送了美人。京城的闵炫听了,有些坐不住,不过他毕竟在闵踆的眼皮子底下,不敢太张扬,悄悄送去了八名姿色上乘的女子。这一切哪能逃过闵踆的眼线,气得他大发雷霆,“这帮蠢货,分明就是湛凞的障眼法,还上杆子去巴结,对朕,他们也没这么孝心。”赵福全在一旁连大气也不敢出。这阴郁的气氛直持续到二十天后,辫奸卫的首领太监将端地的密折呈给了闵踆。这位皇帝捏着密折才稍稍色霁,道:“消息可靠?”

      首领太监道:“绝对可靠。三皇子送去的女子中有两位正是属下的人。本来湛凞只是对着几个长相形似公主的女子借酒消愁,举动上也没有出格。有一晚我们的人陪侍,借机在熏香中加了催情的香料,那晚上几度春风折腾了好几个时辰。之后湛凞像是转了性,开始贪恋起软玉温香。王府首席谋士郭桢劝解湛凞选夫,结果被杖责三十。湛凞索性将王府东北角的一处园子单独劈出,专门让那些进贡的女子入住。”

      闵踆眯着眼睛不住地算计,他是过来人,年轻人对床邸之间的热情相当可怕,一旦沾上,真是食髓知味,好像上瘾般,万难戒掉。可是湛凞不是对永平情比金坚吗?还是人都一样,离得远了,欲望便不由自主?那永平还有什么用?难道这也是湛凞的故弄玄虚?他突然问道:“湛凞这般如此胡闹,端地百姓没有议论?你们是在怎样得到这消息的?”

      首领太监心知皇上疑心,极力表白道:“如此丑闻,端王府定是要拼命遮掩的。开始,奴才的人是从北狄的使团中弄来了只言片语。湛凞拒绝了北狄共谋我朝的野心,却留下北狄人送来的女子,原因便是这些女子中有一人形似公主。三位皇子得了信,也送去了一些女子。奴才让手下也寻了两个相像公主的女子趁机混进了三皇子的队伍。即便这样,为得到端王府的信奴才的人也折了好几个。湛凞还特地给三皇子写了亲笔信,要求力保公主无恙。”

      “她倒痴情。有了美人还惦记永平。”闵踆转头问赵福全,“那句俗语怎么说的?”

      赵福全见皇上心情不错,笑道:“吃着碗里的瞧着锅里的。”

      闵踆呵呵一笑,“就是这个意思。”他复又皱眉道:“你们说这女子也能身心不一?”

      首领太监不敢胡乱答话。赵福全思索着,小心翼翼笑道:“奴才们都是太监,情情爱爱的哪能懂。不过奴才也年轻过,知道年轻人都喜欢个新鲜刺激的。那湛凞也不过才十五,再怎么情深意重也难免不定性。奴才瞧着她对公主的心还是重的,要不然怎会写信给三皇子。”他真不是有意要替湛凞说话,只是这些日子皇上情绪不佳,闹得人心惶惶,也连累他心惊胆跳,生怕一不小心脑袋搬家。所以想趁着皇上心情好转之际,让这事赶紧过去,大家都好过些。

      闵踆点头,眉头刚一舒展,首领太监见机说道:“皇上,奴才还从北狄的使团中探得一件事。北狄自入春以来,雨水偏少,已成大旱之势,到了秋冬,粮草肯定是没有了。听北狄的人说,亢藏金已在集结兵力了。”

      闵踆面色一沉,北狄明摆着想用战争来要粮,范赫不可信,御林军和戍京军又都是软柿子,唯一可靠的是李朗手中二十万精兵。可湛氏历来不安分,他不能也不敢掉以轻心。又要打仗,难道不能让朕安生些吗。他有些焦躁,面上尽显怒意,恨恨道:“你们替朕去和北狄密谈,朕愿意私下多给些粮食帮助他们躲过难关。”可是去哪儿筹粮呢?国库早已指望不上,中原一带的课税翻了不知多少倍了,百姓身上还能榨出什么。除非从大户身上压榨,可天下有哪些大户能一下子压出数百万担的粮食?闵踆眼光一闪,道:“你派人去南方征粮,十月底务必要筹得百万担粮。朕给你道旨意,要是闵煜敢阻拦,你可便宜行事。”

      首领太监重重叩首道:“奴才为皇上效命,万死不辞。可奴才怕即使折了奴才们的命,这粮也要不来。”这道圣旨相当于尚方宝剑,可先斩后奏,权力极大。但他却不敢接,闵煜是独霸一方的藩王,已然是个土皇帝。人家有兵权,到了人家的地盘,一道圣旨顶个屁用。

      闵踆冷冷“哼”道:“你放心,这三个逆子现下还不敢和朕反目。你只需提防他私下的动作。”闵踆当了五十年的皇帝,制衡之术用得炉火纯青,这也是湛洵不敢小瞧他的原因。闵煜抗旨就等于谋逆,天下文士还不得口诛笔伐,闵炜和闵炫还不得先联手灭他,如此一来他还怎么得天下,自保都不能。谋取皇位的最好方法无疑是自己有了实力,同时皇上又将太子之名安给他。闵踆把这三个儿子的心里早摸得透透的,不设东宫,就是让他们心存希望,哪怕这希望渺茫的几乎看不见。不过明面上和气,私底里下黑手,这绝对可能。其实闵踆到不担心这个,他的辫奸卫不就是他培养多年的“黑手”,以黑对黑,辫奸卫倒是吃不了亏。

      首领太监瞬间领会了他的意图,才要叩头告退,闵踆又问:“最近永平怎么样了?”

      “公主这几日倒是有了些精神。公主府的人回话说,再过几日便是乞巧节,公主要去云净寺上香祈福。”首领太监见皇上不语,又道:“云净寺在离京城南面三十里外的云净山上。这云净山山势平缓,没有险峻之地。此次出行的随从大部分皆是奴才在公主府安插的眼线,只有几个端王府的跟随。寺中奴才也派人查过了,没有什么可疑之人。若是皇上不许,奴才这就——”

      闵踆摆摆手,道:“乞巧本就是女子的节日,就让她去吧。记住,切不可掉以轻心。”前些日子大婚闹剧,整个京城议论纷纷,让皇室颜面尽失。本来按礼数,三日后公主和驸马应该回宫面圣,结果公主和驸马都在病中,自然不能成行。他对闵炫非常不满,为讨好湛凞而让你父皇面上无光,这种儿子混账透顶。他狠狠训斥了闵炫,却无法责罚,想把气撒在董世杰身上,哪知董桦更是精明,提前将董世杰打个半死,还上表请求责罚。他还能怎样,毕竟朝政制衡还要依仗董家,董家都表态了,他也只能做出高姿态,下旨训斥一顿了事。又听说永平因为他训斥闵炫,以为对己不满,病情突然加重,太医束手无策,隐隐有些不妙。他又只能下旨安抚,这一肚子气无处发泄。他也不敢逼急了永平,在保证不出错的前提下,他还是希望永平现阶段能够安好的。

      “奴才明白。”首领太监躬身告退了。

      闵仙柔见要出游的计划并没有让公主府的一些管事的太监侍女多嘴,心知是闵踆的授意,便也配合着假装高兴起来。她这次去上香纯粹是听到了湛凞的“所作所为”,有些微微恼意,才想出去散散心。虽然心里明白这是湛凞的“障眼法”,可就是不甚舒服,埋怨着湛凞不给她来信解释,全然忘了公主大婚时,自己也没有给她去信。乞巧节当日,她坐在豪奢的车辇里,心里还在疙疙瘩瘩,没个好脸色。伺候的申菊和酉阳躲在车中的角落,低眉顺目恨不得隐身,生怕一不小心得罪了公主,又会生出什么稀奇古怪的责罚。车外,武师德全身戒备,虽端王府的人来的少,但都是以一敌百的精英,而且沿途又有暗哨防着万一。

      云净寺香火鼎盛,本来皇亲上香是要封寺戒严,可闵仙柔纯粹是为了散心,上香就是个敷衍。她不想过多扰民,只命人在她进寺上香时驱散人群,待到草草拜过神佛后,便一切恢复原状。这一举动让亲自接到她的主持空明大师赞不绝口,直夸她有佛心。

      闵仙柔自是得意一番,随着空明大师来到寺后一处幽静的院落。

      闵仙柔环顾四周,道:“此处倒也古朴。”

      空明大师双手合十,道:“这里极少有人入住,以前也是用来接待宫里的娘娘们。早知公主要来,被褥枕巾等皆是新置办的,公主可安心小憩。”

      闵仙柔眼光扫见他合十的手,顿觉古怪,食指和中指微微分开,而拇指食指、中指无名指尾指却分别紧紧相连。她心中微微一动,这不是正是湛凞和她说过的暗号。她打量着空明大师,眉须皆白,皱纹深刻,虽红光满面但绝对年岁很大。这样的人也是端王的暗线?她又好奇又好笑,嘴上却道:“大师,本宫近日来心神烦躁,想听大师解说佛法以求平静,不知大师是否愿意赐教。”

      “赐教不敢当,老衲自然愿意和公主切磋佛法。院外不远处有一片荷塘,花期正盛,塘边柳树阴绿,老衲命人在树下摆上了一壶山茶。公主若愿意,可移步前往。”空明大师伸出右手做出了“请”的姿势。

      闵仙柔回首不经意看了武师德一眼,对侍从们道:“本宫与大师讨论佛法,你们别过来打扰。”说罢,笑吟吟地对空明颔首道:“大师请。”

      武师德会意,拦着那些公主府的侍从,道:“大家远远地跟着就成,别打扰了公主的雅兴。”那些个眼线的首要任务就是防着公主失踪,见所在的地方能看得见公主,也就没有多言。其实武师德选的地方十分巧妙,任凭你武功再高,只能瞧见公主,不能不听见公主说话。

      跟着过去的酉阳和申菊也在离公主十步远的地方候着。只有闵仙柔和空明两人坐在柳树下,空明亲自给闵仙柔执壶敬茶。闵仙柔闻着茶香,不由赞叹道:“香气十分淡雅。”

      空明笑道:“让公主见笑,这不过是山中野茶。公主吃惯了好茶,偶尔换个口味便觉得新鲜,若是长期吃它,便会觉得无味了。”

      闵仙柔呡了口茶,微笑道:“大师高寿?”

      “老衲八十有八。”

      闵仙柔眉毛微挑,甚觉惊讶。空明知道公主心中疑惑,笑道:“现任端王的祖父是老衲的第一个主子。当年闵踆兄弟夺嫡之争十分惨烈,连累了许多无辜。老衲一家百十口也没有幸免。老衲装死躲过一劫,想着投靠端王以报家仇。那时的端王见老衲长在京城一带,想着派老衲入朝做官收集情报。老衲不愿对仇人屈膝,端王也没勉强,便进了这寺庙做了个联络人。五十年一晃而过,想不到老衲和佛有缘,竟做到了主持的位置。”

      “出家人慈悲为怀,这身份倒也便利,救个人藏个密函也绝少有人怀疑,不过,”闵仙柔话锋一转,“大师修佛五十载,红尘中的闲事你愿意沾染?”

      空明叹道:“公主蕙质兰心,一语道破老衲心中魔障。专研佛法越是精深,老衲就越是良心不安,冤冤相报何时了,老衲有一段时间也是深深为自己所作所为感到忏悔。可是见到百姓流离失所易子而食,老衲便恍悟了,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除恶务尽,必要时以杀止杀,还百姓一个清平天下,不也是佛法的宗旨吗。自此老衲便放下了心中的芥蒂。”

      “大师心中果然有大佛法。”闵仙柔赞了一句,暗想,湛凞的家人真真都是人物,人尽其用到这种地步。不知这老和尚现出暗号,有何意思?

      “老衲也来猜猜公主的忧虑。”空明给自己倒了杯茶,笑道:“公主是不是缺棋子?”

      闵仙柔轻笑出声,这老和尚真成了人精,竟能猜中她的心思。她也不再遮掩了,道:“大师真是神人。闵踆身边净是些太监,董、马两人又都油滑,端王虽在京城布局已久,奈何闵踆身边无人说得上话。难道大师有法子?”湛洵的意思是让她见机挑拨,罢了李朗的职。虽然她存了点私心,不愿立时去做,但在闵踆身边,他们缺有分量的细作也是真的。

      “老衲不过是活得久了看得多了,公主确是与生俱来的聪慧,老衲怎敢担起公主的谬赞。”空明笑道:“老衲不在朝中,哪有什么好法子。不过这棋子到可给公主推荐一枚,只是也许不如公主所想,怕叫公主失望。”

      “说来听听。”

      空明道:“前两日有一女客带着丫鬟来寺中上香,沙弥将她引到香房小憩时,那女客竟乘丫鬟不备欲要上吊自尽。老衲亲自劝解后得知,原来这女子是新来的礼部侍郎柳开的女儿,小字玉陵。这柳玉陵年方十七,和世交袁家的儿子订了亲,小儿女青梅竹马感情非常好,原是要今年成亲的,哪知四月时前礼部侍郎莫名被闵炫杖毙了。柳开便升了职,要带家眷来京城赴任,这婚事便延后了。不想上月他们刚进城,就和闵炫的车队冲撞了,柳姑娘担心父亲,挑了车帘观看,却被闵炫瞧见了容颜。第二日闵炫便派人上门提亲,柳开素来懦弱怕事,又放不下官职,只得依了闵炫,定下了八月十五成亲。”只说到这,空明便见闵仙柔笑意扩大,心知她有了计较,又道:“现下柳姑娘正住在寺旁的香房中。柳开怕再刺激到女儿,没有急着接她回去,只派人看着。”

      闵仙柔心情大好,玩笑道:“和尚庙也敢留宿女客?”

      空明也笑道:“那处院落是在寺外,绕过荷塘,顺着山间绿荫一路往北,片刻即到。专供女香客休憩,全是些女居士照看打扫,与寺庙无关。这一带风景不错,公主若有兴趣不妨看看。兴许路上会有奇景也说不定。”

      “也好。”这一语双关闵仙柔怎会听不出,她抬手示意,申菊疾步过来扶起她,向厢房走去。酉阳则到众人面前,道:“公主乏了,赶紧去备午膳。”众人赶紧四下忙去。

      不一会,午膳摆上桌,空明作陪笑道:“山野蔬菜,公主将就下。”

      “到和本宫胃口。”山中的蔬菜有股清淡香气,闵仙柔不觉多吃了几口,又和空明闲聊了几句佛法,便让他走了。申菊端来茶水给她消食。她漱口净面,然后半靠在榻上假寝。等日头开始偏西暑气渐消,她才懒懒起身,梳洗一番出了门,佯装着欣赏风景,朝女香客住的院落走去。一大帮子人跟在她后面,甚是壮观。

      闵仙柔走走停停,真得欣赏起风景来。山间小路鸟叫虫鸣尽在耳边,好不惬意。众人刚跟着舒心起来,突见不远处影影绰绰来了几个人,立时紧张起来,仔细一瞧,一个丫鬟模样的女子搀扶着一位面容姣好的小姐,后面有几个家丁跟着,那小姐愁容满面神伤黯然,让人我见犹怜。

      公主府管事的太监赶紧跑过去尖声呵斥道:“何人如此大胆,见到公主还不回避。”

      那小姐初见闵仙柔样貌,不由痴愣起来,直到太监呵斥才回过神,赶紧跪下,细语柔声道:“民女柳玉陵不知公主在此,多有冒犯,望公主见谅。”

      闵仙柔情知是戏,假意感兴趣,命宫女搀扶起柳玉陵,上下打量她一番,面上露出欣赏地神情,问起话来。这柳玉陵倒有些才识,问答之间颇和闵仙柔的意。两人或聊些山间景色或谈些琴棋书画,净是些女儿间的话题。公主府的眼线早通过那几个家丁打听到柳玉陵的身世,故而见闵仙柔很有兴致地邀请柳玉陵同过佳节时,也就没有阻止。

      用过晚膳,又在院中摆上瓜果香炉,然后焚香祷告。看那柳小姐一脸虔诚,闵仙柔颇为好笑,自个的幸福自个夺来的才是真,靠着求神拜佛,只能是镜花水月。她有些烦这些小女儿姿态,但还得做做样子,只得草草拜了一拜便收了场。随后命人在屋里焚香摆琴,将柳小姐请了进来,又给酉阳使了个眼色。酉阳会意,打发了众人,不引人察觉地做个手势,命令暗卫戒备,然后关上房门,自个站在门边警觉地听着四周地动静。

      闵仙柔示意柳玉陵坐下,又命申菊去抚琴。琴声悠悠,能掩盖她们的谈话,以防隔墙有耳。柳玉陵不知其意,以为公主真是让她陪着过节,心下惴惴不安,思量着如何开口求助,面上微笑得体。这哪能逃过闵仙柔的眼睛,她对这位柳小姐又多了几分欣赏,如此沉得住气,日后做事断不至于惊慌失措。她也不再试探,开门见山道:“空明大师是怎么和柳小姐说的?”

      柳玉陵瞬间愣了一下,回道:“大师说民女有否极泰来之相,命里必有贵人相助,要民女今日午后来这山间小路多多走动。”

      闵仙柔微微一笑,“本宫如今也是这笼中鸟儿,自身不保,如何救你?”

      柳玉陵也是聪明人,见公主面带微笑,没有丝毫穷困之色,心知有希望,跪下恳求道:“空明大师一代高僧,既然算出公主是民女的贵人,公主一定有法子救民女于水火。”

      美人的情真意切才不会打动闵仙柔,她平静地笑道:“这老和尚之言,你也信?你想过没有,本宫确实无法救你,你又当如何?”

      柳玉陵心中一片茫然,也不知这是公主的试探之言还真实之言,只能顺意道:“民女原想一死了之,被救下一刻死志早已消散,心中也已通透。三皇子只手遮天,民女身死是小,连累柳家是大,也许连袁家哥哥也要牵连在内。前日袁家哥哥来信说,不在乎民女如何,愿意等着民女。兴许皇子玩腻了,能放民女出府,也未尝可知。那时袁家哥哥若愿意要民女,即便没有名分,民女也了无遗憾了。”

      闵仙柔嘴角流出一丝冷笑,“本宫总算知道柳小姐为何要自尽了。本指望良人来救,哪知却等来了这么一份绝情信。”

      柳玉陵愕然道:“公主何出此言?袁家哥哥分明就是对民女情深意重,否则怎会不在乎民女的过往。”

      闵仙柔笑容更冷,“柳小姐何必自欺欺人。若不是到了绝望无助的境地,如何会选择绝路。且不说你的良人对你心意如何,世人都知一入侯门深似海,即便将来闵炫厌恶你,你以为你能出来?情侣初时相处浓情蜜意,白玉有瑕自然是不会在意。待到日久情薄,珍珠都能变鱼目,何况你那不堪的过去。谁不希望自己的爱人是独一无二只属自己的。若你不清不白,他还毫无芥蒂,那你真要计较他是否对你真心了。凡人不是神佛,不是圣人,心中总会有阴暗的。也许当时对你痴心一片不计较,但你能保证他这一世唯你一人?若是将来淡了爱没了情,再有其他莺莺燕燕从中挑拨,你的过往便成了他心中的毒箭,下场可想而知。”闵仙柔轻轻提起衣袖,露出玉臂上的守宫砂,得意一笑,又将衣袖放下,睨视道:“世人传言本宫多有不堪。本宫才不在乎,为爱人守住自己才是真正对得起自己。本宫可不是那些只会枯等爱人施舍的闺秀,本宫会牢牢将爱人掌握在身边,谁也夺不去。”

      柳玉陵脑袋一片空白,已然懵了。传言这位公主确是不堪,和身为女子的端王秽乱逆伦,可人人都道这位公主应该是弱不禁风、柔顺无力的芊芊女流,但如今眼前的这位天仙哪有这样气质,分明就是傲视天下的巾帼,比巾帼还要强势霸气。柳玉陵本是个眉目如画的美女,这目瞪口呆的样子,让闵仙柔轻声笑了出来,她又道:“你若肯效忠本宫,本宫保证让你能清白嫁与良人,将来更可以让你的良人一世只与你恩爱。”

      柳玉陵再不能思考,整个人震惊得不知如何是好。闵仙柔并不急,只等着“鱼儿上钩”,连死都不在乎的人还有什么不敢做?

      柳玉陵之所以回不过神来,是因为公主的话真是击中了她的心坎。她父亲派人去袁家退婚时,她嘱咐贴身丫鬟桃儿偷偷给她的良人捎去一封信,信里她强忍羞意表明心迹,愿意不顾名节,和他私奔天涯。结果竟等来了良人这样的答案,这不是将自己拱手让人吗。心中万般灰心才萌生死志,被救后又蒙空明大师指点,希望陡升。只是她不能确定公主是否真有能力帮助自己,故而犹豫不决。

      闵仙柔何许人也,将她心思拿捏得万分准确。这位柳小姐是个不管不顾的女子,她若真是为了柳袁两家考虑,只会强忍泪水乖乖听命,哪会自尽?以她的见识,肯定知道她这一去,闵炫也会迁怒柳袁两家。只是这女子眉目间露出刚毅,不愿屈服自己。这样的性格,但凡给了她希望,她一定会拼命抓住的。这时只要再稍许推波一下,不怕她不答应。闵仙柔淡淡笑道:“知道你父亲为何升了礼部侍郎?本宫进京第二日,前任礼部侍郎对本宫多有不敬,本宫不过说了几句,这才成全了你父。本宫要想惩治一个人,手段多的是。”

      谁见过九天仙女说出罗刹夜叉的话来?柳玉陵只觉得这一切实在超出自己认知的范围,不过她也再不犹豫,公主口口声声叫着闵炫的名字,毫无尊重,分明就不是一路人。她那白净的额头重重地磕在了地上,目光坚定道:“民女此生唯公主是从。”

      闵仙柔颇为满意,“本宫也不会让你涉险,你只需偶尔装作不经意说几句话即可。附耳过来。”

      柳玉陵赶紧起身,低头靠近闵仙柔,听着吩咐,脸上笑意渐渐扩大。末了又听公主道:“你放心,袁家本宫自会派人说去。不过本宫还是望你细细考虑,他是否是你的良人。还有你身边亲近人该如何圆场说辞,你自个儿考虑。现在去整理一下你的仪容,等会儿,闵炫就要来了。”柳玉陵是知道自己自尽不成后闵炫的人也在看着她。可她不过是闵炫看中的一个玩物,闵炫会对自己这么上心?她不解地问:“民女不值得他这么做吧?”

      “你照做就是。”一时说了这么多话,闵仙柔有些累了,不想解释,也不好解释。她可不能让柳玉陵信心动摇。这会子恐怕早有人进了皇子府告之了一切,闵炫对自己的狼子野心,自己心知肚明,只是她现下安全无虞不需要担心,才没有对闵炫下手,否则自己绝不会放过这混蛋,不过将来,哼,必要你毁于我手。她又叮嘱了一句,“今晚本宫和你说得一切,任何人不准告之。稍有不慎,性命攸关,露了风声,本宫绝不保你。”

      “是。”柳玉陵心中也隐隐觉出了什么,她潜意里有些兴奋,翻天大事,自己一介女流竟能参与其中。如今自己也算是公主党了,党争?朝政?一想到这些词只有大丈夫才能沾边,她陡然间生出一种类似于上阵杀敌的豪情,胸中的热血越来越沸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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