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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九章 ...

  •   韩亮节自己的府邸离公主府不是很远,他也没乘轿,像是在游览街景,信步而来。下人将他引到公主府的一处后门时,他不禁微皱眉头,怎么如此对待他这个驸马?又一想,婚前见面到底不是光彩的,掩人耳目还是情有可原。只是在进入前,瞧见旁边不远处的小门,心里突然涌出无名的嫉妒,他知道那是端王府的边门。

      下人带着他七拐八绕的,一会功夫来到一处景致优美的花园。他明了这可是女眷才能进入的后花园,心里一喜,以为公主会在这里见他,不由四下打量起风景,合计着有什么适合的诗句,也好表现一番,谁知下人仍带着他继续走。又绕了一会,来到一处角门,轻轻推开进去后,韩亮节顿觉一股阴森的凉意从脚底冲了上来。明明都是花园,刚刚的明媚温暖,现在的暗寒无光,许是这园子参天大树多了些,遮了日头的缘故,他压下微生的疑虑,跟着下人来到了一处精致的院落。正巧,武师德从里面出来,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与他擦肩而过。

      韩亮节心有不满,看这人的年纪应是这里的管家,怎生这么不懂礼节。他是公主的贵客,竟连招呼也不打,又想,将来成了亲可不能由着这帮下人使性子,否则岂不叫外人笑话?正想着,下人站在门口轻声唤了声,“韩大人到了。”

      一个丫鬟模样的女子出来,示意下人去了,然后冰冷冷地对他道:“韩大人,请。”

      韩亮节暗自摇头,这公主府的人确实都甚少教养,以后定当要好好教化,想罢抬脚进了书房。屋里三角鎏金熏香炉上的三个吉兽的嘴中正飘出袅袅青烟,这香味不淡不浓不呛不腻,直沁人心底。韩亮节顿觉入坠仙境,眼前好似环绕着薄雾,如梦如幻般的佳人正斜靠在榻上持书摆棋。日思夜想的神女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让他激动地腿脚一软,就势跪到在地,嘴唇几番哆嗦,才勉强挤出一句话,“下官参见公主。”

      闵仙柔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布着棋局,半响,就在韩亮节跪地身体僵硬,以为被故意刁难时,才漫不经心吐出一句,“韩大人可有子嗣?”

      这慵懒悦耳的天籁抓得韩亮节心里直痒,也没细想,直觉反应是以为公主是怕他已有的妾室对己不利,赶紧表明心迹,“亮节自幼学习礼教,虽先纳妾再娶妻于礼教无损,但亮节绝不会置自己正妻于尴尬地位,所以亮节一直没有纳妾。”

      闵仙柔根本不看他,好似没这人一样,只是淡淡地又道:“家中还有何人?”

      家世是韩亮节最大的软肋,他家说白了不过是乡绅土著,哪能和那些豪门士族相比。今日听公主这么问,他心里一阵泛酸,道:“亮节虽是小户出身,但十年寒窗不敢半分倦怠,全凭一己之力才谋到如今地位。承蒙公主青睐,下官,”他还要说,站在闵仙柔身边的酉阳忽然冷声打断道:“回答公主的问话,无关言语,休再啰嗦。”

      韩亮节一愣,难道是嫌弃我的出身,赶忙又解释道:“亮节的母亲虽不是正房,但亮节是韩家唯一的男丁,臣家三代单传,父亲对臣从来不吝教导,胜似嫡出。”他见闵仙柔突然抬起头,赶紧挺直脊背,眼神露出仰慕之情,以为面上一派和煦自然,可心下却砰砰直跳。

      闵仙柔的目光并没在他身上停留,她看得是刚进来的武师德。

      武师德被这目光刺得微微发怵,朝门外一摆手,立时进来两个仆役模样的人,不由分说架起韩亮节就往外拖去。韩亮节先还是愣住,后来直觉不妙,刚想开口,脖颈处被人一掌劈下,当场昏死过去。迷糊中,似乎有人给他灌了一种苦涩的汁液,又觉得身下像被什么燎烤着,火烧火辣地疼,他只想赶紧从这梦境中醒来,可眼皮像是被粘住,怎么样睁不开。就在他实在忍受不了以为快死时,一盆凉水泼洒在他面部,他长出了一口气,疲惫地睁开眼,缓缓打量四周,自己正躺在一处陌生的房间中,床边正站在公主府的管家。这时他也明白过来了,自己定遭到了什么暗算,只是不明白公主为什么要暗算自己,她能怎样暗算自己,自己可是朝廷命官,皇上眼见的红人。一想到这,他来了底气,厉声道:“你们好大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竟敢绑架朝廷命官。”

      武师德面上没有任何波澜,“韩大人,你已经被施了药,三天之内,莫要碰水,否则命根溃烂只能成为阉人。”

      韩亮节大惊失色,慌忙去检查自己身体,一查之下,脸苍白地没有半分血色,浑身不可遏制地哆嗦起来,几乎是拼命地嘶叫着,“谁致使的?是谁?”语气中说不出的悲愤。

      同是男人,武师德有一丝同情他,以往自己还是颇为欣赏这人,在朝中他也算是难道的清流。大好青年,才华横溢,文章诗词皆有独到之处,虽有些自负倒也谦谦有礼,品格上也是自尊自强的。这要在世俗来看,他和公主也算是佳配,可惜这世上谁能过得美人关?唉,这酸腐书生一心的礼仪教化,以为皇帝赐婚,十拿九稳能抱得美人归,哪知遇上的是视天下如无物的女子。

      韩亮节嘶喊了一阵,见武师德眼里流露出的怜悯,心里剧痛,他也不是傻子,怎会还不明白,只是,这飞来横祸叫他如何相信?不顾身体疼痛,拼命挣扎嚷道:“我要见公主。”

      “韩大人先歇息一阵,等药效稍过,我自然会带你去见公主。”武师德好言劝道。

      韩亮节却不领情,咬牙切齿愤恨道:“你这狗奴才,总有一天,我要将你们碎尸万段。”他这口不择言,让武师德拉下脸,自己真是妄为替他担心了,不由冷冷道:“皇上都没有能耐让我端王府的人碎尸万段,我到要看看韩大人有什么法子对付我们端王府。”

      “你们,你们是端王府的人?”也不知是痛得还是气得,韩亮节的脑袋不停地颤摆,苍白的脸上猛地涌上血色,他总算明白了,公主府和端王府竟是相连的,这里竟是端王府邸。公主,这还是公主所为?寻常人家的女儿都不能这样罔顾廉耻,公然爬墙红杏,比那下作的娼妇还不如。自己竟是这天下最大的白痴,满心满意居然换来如此下场。人言将你说的如此不堪,自己尚不嫌弃,一心以为能换来你半目垂青。真是可笑,自己还想将来真诚对她,与她鸾凤和鸣恩爱白头。可这毒妇转眼竟将自己糟践到如此地步,蛇蝎之心也比不得她。

      武师德见他怨毒之情甚深,心里暗叹,哪个男人遭了这样的祸事还能平静?到底又泛起一丝同情心,道:“天下皆知公主是我们端王的人,韩大人美色当前,没有细想过吗?”此时湛凞已经即位,武师德自然也改了口。他这番话无非是提醒韩亮节这其中的蹊跷。但这时韩亮节又恨又羞又悔又痛,心里如开水沸腾,哪还能理会这话的含义,他此时一心一意想得皆是将来如何报复。

      武师德见他只一味怨毒地盯着自己,不由摇摇头。约莫半个时辰,他见韩亮节脸色稍好,回头吩咐手下道:“带他去见公主。”

      两个下人过来将韩亮节抬到担架上,来到书房外停下,然后准备去架着他进入。韩亮节倒也硬气,甩开两人,踉跄着走进去想直扑闵仙柔,却在刚跨入门口时被死死按住。

      武师德阴沉着脸从后面过来,道:“韩大人真想把今日变成祭日,也未尝不可。”他有点动怒了,这人怎么如此不知好歹,自己三番两次好言相劝,竟还敢放肆,公主掉一根头发,自己的九族可就完了。

      韩亮节瞧见闵仙柔依旧在平静地摆着她的棋局,好似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他的心犹如被锯齿钝锉,痛得已然怒火冲脑,早蒙了心智,破口大骂道:“毒妇、娼妇、下作、无耻……”话语越来越难听,武师德几乎站不住了,想要上前掌他嘴,却见闵仙柔面上没有半点异色,语气平静地出奇,“本宫原不知读书人也能做下流粗鄙状,那些个毒妇娼妇可比不过韩大人骂街的功力。”

      韩亮节此刻哪还有半点风度,目露疯狂恨不得将闵仙柔活活咬死,他笑得阴森,“有本事你们来杀啊,我是皇上钦赐的驸马,大婚前失踪,你们是最大的嫌疑,我就不信你们只手遮天。”

      闵仙柔呡了口香茶,又拿起棋谱细细看着,完全不在意地道:“如此蠢钝,竟还妄想得到本宫。杀了你满城随处一丢,即便有天大的嫌疑又如何?北狄的亢望南如何?亢藏金说过什么?皇上说过什么?闹过一阵,借这回事各自谋得了好处后不都散了。你觉得你比得过亢望南?你死,皇上不过再寻个驸马即可,值得为你和端王翻脸?”

      犹如一盆冷水兜头一浇,韩亮节心凉了大半,他也不是笨人,吃亏在无人提点涉世不深,公主这番话他怎会不明白,可受此大辱难道就平白算了?男子汉大丈夫如此苟活于世还有什么意思,此仇不报妄为人!他从牙缝中挤出刺耳的笑声,狰狞道:“你就不怕我将今日一切告诉皇上?我原不过就是个卑贱蝼蚁,舍了这颜面昭告天下你这蛇蝎毒妇的恶行!天理昭昭礼法森森,到时民情激昂,皇上也保不了你。”

      “本宫既敢做便不会怕。天下皆知本宫和湛凞的关系,你口中的天理和礼法早视为洪水猛兽,皇上和民情也没有如何。”闵仙柔对这韩亮节轻蔑到极点,民情对明君也不过是个说辞,对昏君还能有用?百姓饿殍遍野易子而食都活不下去了,还会管这等的闲事?达官富贵士族大夫都是无利不行的人,端王府的招牌他们敢惹?真遇到不识相的酸腐书生,杀一儆百,看谁还敢多言?

      韩亮节哪会听不出讥讽藐视的意思,气得紧咬牙关,直到口中尝到了血腥味,才牙齿打颤,恨极道:“你、你你,好好好,咱们走着瞧,本官不信皇上不会为本官做主。”

      “你以为皇上宠信你,便是对你好了?他不过是做给董、马两派看的。借你告诉那两位,朝堂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永远是皇上。皇上能让他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能让别人如此。你且看看,你们这所谓的‘京城三杰’,那马志洁和董世杰分别在户部和吏部任职,这可都是要职,皇上说过什么?再看看你,翰林?说穿了不过就是编书修撰,哪有半点实权?皇上就这样宠信你的?这点都看不明白,日后还想平步青云?本宫是为你好,你老老实实依附于本宫,将来本宫保你全族性命。”闵仙柔的声音轻轻柔柔,犹如山泉溪流缓缓道来,直听得韩亮节全身冰凉,可他受此大辱身心俱损,早已恨得丧失了理智。

      “即便这样又如何?朝中还有三皇子,还有董、马两派,我随便依附其中之一,将来等到大权在握——”他阴森冰冷地“哼”了一声,搁着旁人听了必定毛骨悚然。

      闵仙柔捏着棋子观看全局,轻轻落下,悠哉道:“皇上既然拿你立标,他们还会让你依附?这不是明摆着和皇上作对?若是这么蠢,皇上也不会容下他们。”

      “我不信。这世上难道没有天理?岂能容不知廉耻、罔顾人伦者立于世间!合该千刀万剐斧剁油煎!”韩亮节已然绝望,口不择言疯狂喊道。

      武师德眉头紧皱面色不善,刚要上去训斥,却见公主身旁的婢女面无表情没有任何反应,赶紧按捺下来恭敬不动。闵仙柔依旧风轻云淡,“依你之言,自古以来所有天家子孙全该如此。你也是个读书人,历朝史记也该熟知,应知道本宫所言不虚。本宫不过是爱上个女子,湛凞不过是个女王爷,和天家手段一比,算不得什么。”

      韩亮节撑到了极限,再也站立不住,颓唐倒地,双眼痴呆,口中“赫赫”苦涩道:“我原以为你面美心柔,还想一心一意对你百般怜爱。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你不愿嫁我,也罢。何苦要毁了我?我家三代单传,叫我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

      闵仙柔这才拿眼神扫了他一下,知道经过刚才的一通发泄,这人已全然没有反抗,于是半是宽慰半是威胁道:“朝中为官,如何能不认清形势?你也不想想,若做驸马真有利可图,董、马两家为何不来争夺?那董世杰自命风流最是好色,他都不来做这驸马,你又凭什么本事?家世?品行?才华?你哪点占优?你若自此后安稳过日,待到事成之后,本宫自然会给你解药,让你子嗣无忧。”武师德暗暗钦佩,这公主说起谎话的语气竟让人十分可信。

      韩亮节这才模糊记起当初自己金殿被钦点驸马后,好些个同僚看自己的眼神似乎都是怜悯万分,原来如此,枉自己还自命不凡,竟为了美色瞎了眼。他彻底没了神,蔫蔫道:“事成?什么叫事成?你要事成什么?”

      “自然是本宫和端王的事。”闵仙柔的话让韩亮节突然间怒气喷发,说到底,你这无耻女子就是为了这等悖逆伦常的事竟置我于惨淡境地。他笑得凄苦,“你不愿嫁我,大可和皇上言明,我也不是死缠烂打没脸没皮的人,你何至于连累无辜?”

      “何必无聊再去寻一个?”闵仙柔的意思很明显,谁担了这驸马名都是一样的。

      韩亮节的心如万蚁啃噬,毒毒地盯着闵仙柔,止不住的恨意涌了上来,“赫赫”地怪笑道:“好好好,只可惜,你如此对我,还不是要凤冠霞帔八抬大轿进我韩家门,还不是要和我拜天地入洞房,还不是要写婚书入我韩家祠堂。将来没有我的一纸休书,你永远是我韩家妇。你和湛凞永远只能是无耻苟合。”

      闵仙柔终于正视了他一眼,突地嫣然一笑,真比那百花齐放还要娇艳百倍,双唇轻启,缓缓而言,“那可未必。”说罢朝酉阳使了个眼色,酉阳会意道:“将韩大人送回府邸。”

      两个下人过来,蛮横地将韩亮节架了出去。公主府后门处早有一顶不起眼的小轿等着,两个轿夫抬着韩亮节一溜烟地小跑着不见了。

      下人又去回复了一声。此时棋局已撤,闵仙柔正悠闲地喝了口茶,颇为无聊。武师德离着一丈远,没有命令他不敢走也不敢乱动,气氛似乎轻松,他却觉得四周不知地压力正渐渐将他挤压,就在快要喘不过气时,突听闵仙柔轻笑一声,道:“本宫竟不知武先生有如此怜悯之心。是否觉得本宫有些小题大做?”

      武师德一怔,立即反应过来,赶紧躬身回道:“我只是怕他大吵大闹惊扰到公主,故而规劝了几句。”话虽如此,他心里确实也认为公主的做法有些过了。这成婚本就是面子上的事,韩亮节不过是个任人摆布的小角色,与安危无关,何必受此惩罚。

      闵仙柔面上淡淡的,心里早看穿了他,道:“是吗?本宫还以为武先生一时心软下不去手,想置本宫于险地呢。”她嘴角笑意略起,口气冰冷道:“湛凞将本宫的安危托付于武先生,先生便觉得只要本宫身体无恙便是可以交差了?难道本宫的名声就那么不重要?还是先生以为本宫名声受辱确与湛凞无关?”

      “奴才不敢。”武师德立时跪下,背上惊出冷汗,惶恐道:“公主明鉴,奴才对王爷绝无二心。”他内心忐忑,暗自胆颤,自己真笨,竟没想到这一层。也是,自己总以为端王再怎样也是个女子,总以为将来成了事,两个女子在一起肯定也是见不得光的。可这位公主分明不是这么想的,她们要的竟是光明正大携手天下?天啊,公主能这样想,端王也定是这样想,自己怎生如此糊涂,差点铸下大错,差点让武氏一门葬送在自己手中。这一思虑,让他冷汗连连,又想,自己在京城替端王布局已久,身边的人谁不以自己马首是瞻。公主才来多久?自己的一言一行竟能尽数掌握?不用问,肯定是自己身边人。回想那时自己和韩亮节对话都有谁在旁?他思绪纷乱,理不出头绪。正焦虑间,突听闵仙柔随意道:“韩亮节出言不逊,武先生两次意欲解围,本宫自然不会多疑。只是非常时期,不必要的心情还是少些才好。”

      武师德突地回过味来,自己这命本就是给端王的,何必在意这些,只要忠心公主端王必不会怪罪。想到这,他陡然放下心来,诚恳道:“奴才记下了。”

      闵仙柔见他已有七八分忠于自己的心,微微一笑,道:“先生请起,还有事要麻烦先生。”武师德赶紧弯腰聆听,“麻烦先生亲自去见下闵炫,告诉他,本宫病体沉重寸步难移,拜堂成亲是万万不能的。”

      武师德心里转了几下,仍不明所以,斟酌道:“韩亮节已然知道公主的近况,若他出去乱嚼舌根,恐怕这——不妥吧。”

      “大凡男子,遇到这般事情会出去乱说吗?”闵仙柔像是在说一件平常小事,没有任何局促娇羞,“这也是本宫刚才容忍他放肆的原由。若当时不让他来见本宫,丢弃不管,先生忧虑便是有理了。不过此刻他逞过口舌,少了一层激愤,再以解药诱之,似他那等自命清高颜面为重的虚伪之徒,不怕他不从。不过为防万一,先生还是派人盯着,时不时‘提点’一二也好。”

      武师德刚刚剧烈跳动不安的心渐渐平复下来,由衷敬佩道:“不错,像韩亮节这样的人最好拿捏。家族、仕途、名声无一不是软肋。公主放心,一切交给师德。”他见公主似乎不想再继续话题,心知没有什么事了,便躬身施礼道:“师德告退。”

      闵仙柔轻轻点了下头,武师德轻脚提步缓缓退出,如释重负地长吁了一口气,又想了想,直接叫了属下,乘了一定轿子去了闵炫府中。

      闵炫的府邸豪华非凡,紧靠着皇城。闵炫没有封号,他的府邸的匾额只题写着“皇府”两个字,一语双关,很有气派。武师德的到来早有下人禀告过闵炫,他原以为和湛凞有关,没想到武师德开口说得竟是公主的事。

      闵炫半是心疼半是不悦,心疼的是闵仙柔的身体,不悦的是武师德越俎代庖,我朝公主的事哪轮到你个小小端王府的总管来管。他沉吟片刻,知武师德也是个机灵的,索性明说道:“不过是做个样子,前些时日本宫已和公主说清楚了,永平怎么还是如此想不开。”

      武师德讨好笑道:“公主心思单纯,哪里明白这里的弯弯绕?皇爷您也说这是做做样子,不如索性就将这婚事取消,实在不行,押后也好。皇爷这份大恩,小人一定会如实禀告端王。”

      闵炫心中不住冷笑,暗想,端王不过是个女子,装作如此深情真让人作呕。将来大权在握,江山美人,本宫一个也不放过。这次一定要让永平好好看看,究竟谁才能保着她?他面上故作沉重,皱眉道:“唉,你且回去告之公主,这事儿容本宫想想,唉,皇兄拼着被父皇责罚的风险,也一定不让妹妹为难心伤就是。”

      武师德故意大喜道:“皇爷若能遂了端王的意,我们王爷必定铭记在心。”

      “本宫一向倚重端王爷,这点还请武总管转告王爷。”闵炫挥手示意武师德下去,瞧着他背影,冷冷“哼”了一声,“好好个女子,学什么风流多情?”又看看窗外,见夜色尚浅,估摸着戌时未到,便命人备轿,进宫面圣。

      闵踆年纪大了,越发偏爱温柔乡,正靠着几个“美人”听着小曲,闵炫来了,那些个“可人”自然要回避,这让他十分不悦,听了闵炫的话,他很是冷淡,半响不言。

      闵炫如今也不是青涩少年了,这些年父皇在宫中的靡乱,他怎会不知。他还通过赵福全,给闵踆送过好些个男色,这父子俩都是心中有数,就是不捅破这层薄纸。知道现在闵踆为什么不高兴,闵炫赶紧做出为国为民的样子,忧虑道:“公主成婚,事关国体,万一皇妹她,唉,儿臣是怕出了什么乱子,北狄和端王那边可都不好交代,如果他们恼羞成怒,联起手来。”他话说一半,立即打住,他心里明白,人老了最要安稳,父皇也是怕打仗的。

      闵踆这才斜眼看他,道:“依你之见?”

      闵炫道:“儿臣以为干脆随便找个宫女装个样子,左右走个形势。到时往驸马府一送,反正坐着轿蒙着盖头,谁还敢上前瞧个仔细?”

      闵踆突然来了这么一句,“今日午后,韩亮节到过公主府。你可知?”

      闵炫心思翻转了下,道:“儿臣知道。韩亮节回府后,脸色苍白浑身战栗,看样子是气得不轻。其中原由不难猜测。随后端王府的武师德又来找儿臣,要求退婚。儿臣也是因为此才急急进宫面圣。儿臣担心皇妹和韩亮节这二人一旦碰面,恐怕不妙。”

      “哼,湛凞倒是大方,湛洵在布局了那么久的京中势力,竟用来拱永平差遣,真比她父王差远了。唉,你们都不让朕省心。朕不管了,你看着办吧。”闵踆示意他退下,闵炫露出喜色,跪下道:“父皇说的是。湛凞一个女子,想得无非就是儿女情长。儿臣就是怕她一时冲动,为了皇妹做出大逆不道之事。父皇既已乏了,儿臣这就告退。”然后起身抬脚向后退去,才出殿门,突听闵踆阴冷道:“你那龌龊的心思别以为朕不知。朕百年后,你们兄弟想怎样朕不管。如今朕只图个安稳快活,要是因为谁的出格举动,扰了朕的晚年清修,朕谁都不会放过。”

      闵炫吓得一身冷汗,还想回去解释,见殿门已经关上,只能站着愣了会,暗自咬牙,腐朽烂木还能支撑几时?忽又想,这老爷子已是七旬,看样子倒还健朗,让他自己倒还不知等到何时,他打定主意,多多寻些“祸水”,掏空了老头子才行。想到这,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五月二十七,圣旨下,将城东的一处宅子赏给韩亮节做为驸马府。明眼人都等着看笑话,驸马府和公主府,一东一西隔着整个京城,显然不拿这驸马当回事。韩亮节气得无处发泄,昏昏沉沉神思恍惚。

      期间,武师德又找过闵炫几次,要求取消婚事。他奉命装作不满的样子,铁青着脸道:“做样子?皇爷,话不是这么说的,女子名声最为重要,蒙着盖头谁知道那人不是公主。到头来,大家还不是以为公主嫁了人。要是皇爷您心爱之人嫁了旁人,虽是挂名,您这心里也能无动于衷?”

      闵炫心中生气,面上还要笑着解释道:“武总管,本宫自有计较。”

      武师德不依不饶又说了几句,等戏演得差不多了,才拂袖而去。闵炫恨恨不已,随即叫来一个心腹,叮嘱了几句。

      五月三十日这天,任凭外面如何闹翻天,闵仙柔坐在她的花园里赏花茗茶作画听琴,悠闲不已。晚膳时,武师德求见。一进来,立即跪下行礼,得到许可,方才起身笑道:“今儿和公主说个笑话。”

      闵仙柔知道他要说什么,含笑点点头。

      武师德头一次面对闵仙柔没有阴郁害怕之感,心情大好,恭敬笑道:“今儿花轿来到驸马府时,按理文武百官应该远远观礼,可董世杰却没走开,一直跟在闵炫身边,大家原以为董家是闵炫一派,他是闵炫心腹,也没在意。哪知姓董的似乎先醉了,不知怎的,在新娘子下轿时,冲撞了一位提着礼盒的丫鬟,那丫鬟又碰到了准备去搀扶的喜娘,结果那位假冒公主当即身形不稳,盖头落了大半。韩亮节竟因此气得昏厥了。场面一时乱哄哄,百官交头接耳说什么的都有。那闵炫恐怕也没想到闹成这样,手忙脚乱的,甚是好笑。”

      闵仙柔嘴角上翘,其中含着几分得意,“这董世杰,本宫竟高看他了。虽有闵炫的致使,以他的身份怎可如此鲁莽?”

      “甚是。董家那对狐狸怎么会有这个好色嫉妒、心胸狭窄的继承人。”武师德叹息笑道:“公主,前些时日您要我打听的画中少年已有眉目了。”

      闵仙柔示意他说下去,武师德躬身道:“这事已过了很多年,几乎没人知晓,索性宫中还剩有几个七八十岁的老人,其中一个病怏怏快不行的老太监更是闵踆潜邸时的奴才。据他说这画中少年眉目酷似闵踆以前的伴读。那时先帝还在位,闵踆的年岁比公主还小呢,也就十四左右。他的伴读是乳母家的儿子,他们年岁一般大,那孩子大名叫什么他不记得了,只记得闵踆常常叫他稚儿。据这老太监说,这稚儿长得唇红齿白,活脱脱一个娇滴滴的挟美人’,姿色竟比真正的女子还要美上三分。闵踆和这稚儿历来形影不离,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可是皇子们渐长,勾心斗角的事越发厉害。闵踆本是个与世无争的皇子,可身为皇子,你不害人,那旁人可要害你。也不知是哪位有心,有意将这事传开来。皇室的丑闻都要是遮着掩着,那时闵踆还青涩幼稚,那懂这些,光天化日也不避嫌。先帝听了大怒,命人将稚儿活活掼死。这才有了后来弑兄杀弟、性情大变的闵踆。”当然,湛洵在里面起的作用,武师德只字未提,“不过听这老太监说,如果画像上的人眉毛再细长些,眼睛再大些,鼻子再挺直些,嘴巴再小巧些,嘴唇再薄些,就更像了。”

      闵仙柔微微点头,命婢女撤了膳席,摆上笔墨纸砚,一挥而就,又仔细瞧了瞧,赞道:“果然有番滋味。”她将画像递给武师德,命令道:“先生务必尽快找到个相似之人。”

      武师德接过一看,暗自叹息,真是位翩翩美少年,若是女子,相貌自然不及公主。只是这画中少年有一种雌雄莫辩的诱惑,干净剔透,让人忍不住亲近。唉,要是真找到个相似少年,那人的命运恐怕不堪啊。一听这命令,他就清楚了闵仙柔的意图。刚想领命而去,又想起件事,请示道:“公主要不要把京中发生的事告之王爷一声?”他也怕湛凞误会,他是过来人,小情侣间不怕吵嘴,就怕分离,距离一远,猜测之心必起,若是有人再一挑拨,后果难以想象。

      “一个单纯柔弱的公主,虽是名义上嫁人,也应该愤恨羞愧。这时给湛凞书信,难道让世人以为本宫没有羞耻,急急向情人表明清白,这哪里像永平公主所为?况且京中一举一动,本宫不信你们没有报之湛凞。”闵仙柔考虑了一切,偏偏对情侣之事不能尽数掌握,也难怪,这事与聪慧无关,要靠时间和经验慢慢体会,她十五岁,再怎样聪慧,对情感的处理也不会圆滑老道。

      这也导致了湛凞的隐隐不快。湛凞接到密报的时间是六月初,午间已很热了,密使跪了半天,也不见王爷让他下去,有些惶恐。半响,湛凞才似乎不经意地问:“可有公主来信?”

      “没有。”

      湛凞眼中闪过不快,又道:“口信?”

      “没有。”

      湛凞微微有些气馁,让密使退下后,独自来到后园的玉湖散心,才走两步,便被湛洵唤住。

      湛洵笑道:“少年不知愁滋味。是谁让我儿眉宇间淡淡愁绪?”

      湛凞也笑道:“父王说笑了。只不过没有仙仙的只言片语,心下有些烦躁。”

      湛洵乐道:“这不怪仙柔,非常时期小心为上。你这就是小女儿心态。”她完全把自己排除在外,“你母后这几日风寒渐好,三日后我们就去栖梧山,这里的一切,你可有把握?”

      湛凞目光朗朗,道:“父王放心。这些时日女儿已梳理明白。为上者需要识人用人更要会制人,一切以人为本。”

      “好。”湛洵欣慰笑道:“不过人心难猜,这些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很难,需要历练。父王给准备的那几个心腹皆是可用的,你可先依仗他们,慢慢磨练那识人用人制人之道,但凡事要多留心眼,依仗可以,却不可依赖,且不可完全依仗,要学会制衡心腹,一切为你所用。”

      湛凞不住点头,“女儿记下了。您和母后一定要多给女儿来信啊。”

      湛洵心中苦涩,也许她这一去,就要像她父王一样再也不会回来了,可面上却依旧笑着,“那是一定。对了,北狄的使者已到了益阳,还带来五个美人儿,说要和我们端地联手共同讨伐晋朝,你以为如何?”

      湛凞不假思索道:“公主成婚不过是个幌子,天下皆知。北狄是怕我的软肋控制在闵踆手中,对他不利,所以想借此试探,挑拨端地与晋朝的关系。闵踆也是为防我与北狄联手,才顶着皇室被嗤笑的风险,做做公主大婚的样子。我若真与北狄联手,那才是置仙仙于险地。何况中原百姓和北狄历代世仇,我若引狼入室,民心必定仇视,将来何以安定天下?民族大义之前,断不可糊涂。”

      “好。”湛洵放心笑道:“与北狄联手不可,但美人也不用退回去。直接回绝干净,北狄与闵踆联了手,我们也麻烦。不如吊着他们,收了美人回了提议,给北狄和闵踆个似是而非、犹豫不决的假象,大家心里都狐疑着,这才好有机可乘嘛。”

      湛凞微微皱眉,道:“女儿只对仙仙——”

      湛洵打断她的话,“知道。世人都知道你只要你的仙仙。你怕突然收下美人找不到借口,让人疑心?放心,北狄这才下了功夫,送来的这五个美人中有一个颇像闵仙柔,旁人定会以为你思念过甚才收下美人的。”

      “不是借口的问题,女儿绝不——”

      “知道。你对你的仙仙一心一意,绝不背叛。父王早替你准备好了。”湛洵又打断道:“你跟我来。”

      两人来到王府一处偏僻隐蔽的院落,这里的几间房都是依靠着假山而建,甚是清幽。湛洵走进其中一间看似读书养心的房间,关好房门,来到书架旁,弯腰去抽角落边的一本书,书没拿出,书架却缓缓移开,一条密道出现在眼前。湛洵抬步进去,湛凞紧跟其后。两人踏进后,湛洵扭了一下壁上的铜灯,书架又合上了,笑道:“这是王府中最后一个秘密。”

      湛凞边走边四下打量,密道设计的十分合理,依托假山的洞口,白天的光线颇为明亮,呼吸更是十分顺畅。不大功夫来到密室,室中陈设简单,只有桌椅木床,有一女子简单束发坐在椅上看书。湛凞凑近一看,惊奇不已,道:“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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