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西餐厅里的年三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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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虽说是被忙碌的人淡忘的节日，但有心过的人必将是能够花功夫一番悉心准备的。所以于双深切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那就是即使有了钱，也不一定能吃上饭。下馆子说得好听点，叫与天同庆，大家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聚一块儿打打酱油撑撑场子吃顿饭便是，说得难听点，就是一个比一个懒得去煮饭就顺便定个包厢大家吃好喝好这年三十就这么过了。
总而言之，就是年三十没预订酒家的人，有钱也没处花。
在多次接收到于双极度怨恨的眼神后，高戎忍不住耸耸肩：“我是刚下的飞机，哪清楚你这边的情况。”说着还提提手中的行李箱，一副“我怎么知道你没有事先准备这怎么能怪我”的表情。
于双愤恨地瞪他一眼：“我平时忙得要命，怎么可能记得住什么日子。”
高戎摆明了不信：“没见你忙，说实在，你不是又为情所困才这样不忙也忙的状态吧？”
小心翼翼的试探，却硬是忍住内心的酸涩，听来好不凄凉。
只是当事人并不那么理解他，反倒丢了个卫生球过去：“什么叫‘又为情所困’，好像我总是这么窝囊一样。”虽然她的确是窝囊到什么也不敢说，什么也不敢做的地步。
知道是出什么事了，高戎也不急着反驳：“小于子干练得很啊，只是每时每刻都愁眉苦脸，搭不上而已。”
她细细看了他一眼，认真研究话里的意思，然后才明白是被看出了端倪，不由得笑笑，不好意思起来：“哈，反正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这都见者不怪了。习惯果然是个很可怕的东西，我都快要忘记心痛的感觉了。”
但，仅限于快要，而不是已经。心痛依旧是会有的，只是人们往往会用各种各样的理由来规避这不能承认的情感，她不例外，所以否认。
“何柠疏真这么好，让你就怎么也不能忘怀？”那么他有什么不好，又有什么不如何柠疏，才会连一个倾注的神情都甚觉奢侈？
她朝他眯了眼，勾勾唇角：“谈什么呢，忘怀不忘怀，这东西一定要在年三十破坏心情？”
本想吃个安心的年夜饭，却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的话题，瞬间击败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轻松感。她不想一个年过得沉重，可似乎每次在高戎面前说起这些话题就特别的揪心，不是因为何柠疏，反而是因为眼前这个面色有些阴沉却依旧儒雅的哥哥。
有时候伤害成为一种习惯，那么久而久之就会忘记，乃至麻木。但是这样的无措感只有在高戎看似破碎的目光里才会有。
她希望那目光其实是过于耀眼才至于看似破碎，要知道像繁星般的朗目是闪烁如同碎了的水晶一样，脆弱却夺目。
错觉有时候很折磨人，她是个很容易陷在一个怪圈里纠结的人，无论对人对事，也无论是爱情还是别的感情。她输给了很多烦心的性格缺陷上，譬如敏感，譬如庸人自扰。但这年她是真心想过得好的，想找一个会认识的人吃饭喝酒聊天，还可以趁着酒劲一吐苦水，第二天醒过来就可以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大家就是吃好喝好过了一个年三十，迎来了新一年的大年初一。
就算是自欺欺人，也是一种满足，是阿Q世界里最具她崇拜的精神。
但这想法很快在高戎的凝视与质问中破灭，等不到喝酒，她也被迫正视自己的感情，连逃避的权利也被剥夺。所以她恨，却苦于没有对象。她怎么能怪高戎，那个心思细腻的男子，他呵护她多年，又怎能去怪罪，乃至恨？
沉默的尴尬静静在两个人之间蔓延，高戎心知把她逼急了只会有不好的结果，也只能干咳一声：“嗯，你可以当做我什么也没说。”
她也出奇地红了脸，却不知道什么原因：“难，说过的话就难收回去，覆水难收懂不？”
“既然这样，我便给小于子来个负荆请罪可好？蔺大人在上，请受廉某一拜。”说着，便是就地向她一个鞠躬，然后转身解下脖子上的围巾，“一拜不够，那就卸甲请罪。这天太冷，如果你不想连个可以取暖的火炉都没有的话，那就把我的衣服脱了吧。”
于双一把抢过他手上的围巾，呸了一声：“让人家看笑话是吧，你这卸的甲我就勉强接受，别的，”说着扫了他驼色大衣一眼，不屑道，“我还不稀罕呢。”
围脖上黑色的羊绒柔软，她摸着摸着，不由得眯眼一笑，神情里满满的是笑意。有那么一瞬间，他误以为那是他给她的幸福，却很快明白，错觉永远不可能成为现实。
“话说回来，”于双突然横他一眼，让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们这下是去哪里吃饭？”
前面被最后一家大餐馆的礼仪小姐一脸歉意地请了出来，于双已经深切认识到这年夜饭多半是吃不成的了，心里是越发的郁闷，眼下就是她有了钱却去不成，真是倒霉啊。
高戎想了想，问她：“你中餐是怎么解决的？”
“在打工的地方啊，我那是西餐厅……啊，对了！”她似是想到什么了，乐呵乐呵地冲高戎招招手，然后向前跑去，边跑边说：“高戎高戎，我算是知道什么地方可以解决年夜饭了！”
他抿了抿嘴，跟上她：“希望你找的地方不会太差。”
本已经跑出一段距离，她回头向他扮了个鬼脸，又继续向前。
算是一路小跑，两个人先后跑到打工店，身上因为运动而发热，于双一脸激动地指着店门告诉他：“这家西餐厅就是我打工的地方，我们可以在这边解决。”
高戎有些黑了脸，看着那贴在门上异常显眼却被某人忽视了的告示，底气不足：“你确定？这家店今天可是没有营业啊。”
于双不理他，径自走进门里去，朝着那个还在柜台上打鼾的老外吼了声：“Jhony！”
那老外很显然被这河东狮吼吓了一跳，本来一点一点的脑袋一下子磕在了柜台上，疼得哎哟一声抬起头来。待他看清来人后，却突然从柜台里跳了起来，顾不上还撞得晕乎的脑袋和圆滚滚十分不利于奔跑的身子，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出了柜台。
于双眼明手快，只手向高戎发号施令：“快，拦住他！”
高戎不明就里，还是在老外冲出店门时拦住了他。
老外一脸惊恐：“这位先生，我不知道你和我有什么过节，要这样妨碍我逃生，请你放手！”
高戎单手束缚老外的两只手于身后，制止了他的挣扎，力道放缓却不至于松开他，听到这话时，朝从店内气喘吁吁跑出来的于双笑道：“我说你是得罪了这位Jhony吧，他怎么一见你就跑？”
那老外看着站在眼前喘着粗气的于双，瞳孔里的恐惧一点点放大，困在高戎手里的身子不由得微微抖了起来：“小祖宗啊，我这边的破庙可真养不起你这座大神啊，您还是行行好，赶快回天上去吧！”
于双站定，咧嘴：“哟Jhony，我这不是舍不得你嘛。”
Jhony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我们中午刚刚见过。”
她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他肉肉的脸蛋，不客气地拍了拍：“是嘛，怎么，我来了，你就要走？”
高戎见Jhony实在怕得要命，只得抱歉看他一眼，开口劝于双：“小于子，有什么话进店里说，这大冷天的站这里是要做冰棍？”
于双打打手势示意他们进来，朝着Jhony又是一笑。
高戎提着他进了西餐店，就站在店出口处，然后放开Jhony。
Jhony圆圆的身子抖了几下，才终于站正，尽量做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说吧，你来我店里干什么？”
于双贼笑：“上菜吧，今天是中国的年三十，春节会知道吧？我们打算在这里吃年夜饭，你去准备啊。”
他欲哭无泪：“今天没有做餐，你知道的，我今天晚上停业。”
于双毫不介意：“中午买来的食料还是有剩的吧，我们可以自己做。”
高戎是出了名的大厨，西餐中餐法式日式泰国菜样样会做，无论什么食料，只要到了高戎的手上，那就是神一般地脱胎换骨。她想到居然有幸能逼迫高大厨亲自操刀，果真是非同凡响的一年三十啊。
Jhony一听，似是忽然捡到了宝，猛地扯过高戎：“这位先生，意思是您会下厨？”
高戎本就高瘦的身躯被他一晃，生生挤出了弱不禁风的韵味，再加上那水润水润的五官，整一个林妹妹从天而降，而那两眼放光的Jhony，则像是那遇上命定之人的贾宝玉一样，只差是没有玉来让他摔。高戎挣开他的手臂，疑惑地看向于双，而那位正主儿却正乐呵得直不起腰来。
Jhony这人没别的毛病，就是懒了点，贪睡了点，为人被动了点，其他都还不错，有一点特好，就是很容易相信别人。这本不是什么优点，但放在于双这里，因为她本身就是个欺软怕硬的，自然而然就是见到乖的骗，见到老实的欺，所以就变成了亮点。眼下西餐厅里什么不缺，缺的却是大厨。Jhony是既当老板又兼职做大厨，日子过得真是苦不堪言，才勉强维持了西餐厅的生计。而于双自从来了西餐厅打工后，就没有停歇地为他研制各色各样的菜谱，但唯一一次的下厨却让所有人自此见了她就想绕道走。
说白了，她于双就是个吃货。有吃的，她就跟你走，没好吃的，她就拍拍屁股走人。要她下厨，杀了她吧。
见她怎么也不肯解释就一个劲儿的笑，高戎只得冲着Jhony发问：“你怎么知道是我会做饭？”
Jhony苦着一张脸，皱起来就像一个包子：“你吃过于双的菜就知道为什么了。”会吃不会做，于双果真是天下无双。
高戎挑眉看了于双一眼，顿时不吭声了。
在一起生活了六年，于双是出了名的美食家，会发明口感各样的菜谱，但就是不会下厨。煮出来的菜，连他都不敢下筷子。但最后还是被逼无奈尝了几口，因为于双愤恨控诉：“你不是说不会嫌弃我的所有作品嘛，怎么连样菜都不敢尝。”
入口的食物倒还真不是那么难以吞咽，比起菜色而言口感是好很多的，但问题出在了饭后。饭后没有一个小时，还在午睡的他就被腹部的一阵绞痛惊醒，疼得冷汗直冒。很快四肢出现短暂性的间歇抽搐，脸色酡红，似是出了什么状况。他咬着牙没找她算账，自己打了的到医院里去。医生穿着白花花的大褂子，闪得他头晕目眩，后来一个小护士又趁他打点滴时对他上下其手，还有人热心肠地问他：“小伙子是得罪什么人了，还在食物里给你下毒，嘿，还真够黑心眼儿的。”
但他忘不了一脸虚脱回到家里的时候，于双焦急到极致的脸孔。那神情不会比虚脱惨白好到哪里去，或许她是知道让他食物中毒了才这么内疚，但他宁愿相信是她纯粹地担心他，纯粹地为了他而焦虑。
只是，有一点他不明白，于双不是很多年不敢下厨了嘛，怎么会破例了？
他把疑问抛给于双，她却指着Jhony要他解释给高戎听。
银子一直是于双的心头肉，这点地球人都知道。当初忙死忙活就是为了争那么点气，不想让自尊心白搭，所以才死皮赖脸和Jhony耗上了。当初Jhony会接纳她当服务员，纯粹是看在她死缠烂打的份上才同意的，而当时的店里经济是低谷时期，最是不景气，多来一个可有可无的服务员就是多一口人吃饭，日子是过得紧巴巴的。好在没多久于双就找到问题的关键所在，是厨子不会做菜。天生味蕾比别人发达，于双就当之无愧成为店里的首席食谱专家，Jhony乐得把原先纯粹是糊口饭吃的大厨给赶走了，亲自上阵。
西餐厅的生意好转没多久，Jhony就拉着一票打工的孩子们庆祝，提出条件要让于双亲自下厨，一般懂得欣赏美食的人都是很会做菜的。于双瞅着高戎不在场，又心想这么多年过去自己也长大了，厨艺肯定是随着味觉的进化而成长，也不推辞地下了厨。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高戎一脸隐忍的笑：“所以，这就是你这么害怕小于子的地方？”
于双摇头，Jhony则是怕怕地看了她一眼，急急忙忙地说：“你不明白的，每次她有事情找我都会给我带一块甜点，这本来就是我的嗜好，没推脱，都是在力所能及的前提下帮助她。但是不管她怎么说，我都发现每次甜点我吃了都会有奇怪的症状。”他看向高戎，欲言又止。
高戎一个激灵，接过话：“是不是四肢会抽搐，脸色酡红，腹部绞痛，最后还要上医院，甚至被人问是不是得罪什么人给食物下毒了？”
Jhony一脸寻到知音的表情，激动地握住他的手：“你怎么会知道的？就是这样没错，我很担心她再来就是为拜托我做事然后送甜点，就很害怕。”
他看着眼前不知道该不该说是单纯到有些二的老外，笑出声：“你怎么会屡次都吃下那个甜点呢？既然都知道是她做的，怎么还是不吸取教训？”
Jhony委屈地低下脑袋，肉乎乎的手纠结地握在一起：“看着很好吃的样子，就……就忍不住嘛。还有，我一直很希望她能改邪归正的，总期望这次的甜点是她良心发现买的。”
哈。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高戎看着眼前这个活宝老外，眯眼笑开。
指望抠门于双能良心发现，这比让老葛朗台大方请客还要困难。
看来这就是问题的症结所在。Jhony一边舍不得甜点，一边又害怕甜点有问题，一头两个大，能不见了于双就跑嘛。
于双见这两个人之间有股相见恨晚的氛围流动，不爽了：“喂喂，食物中毒怎么了，锻炼你们肠胃的免疫力呀。”
高戎当做没听见，不着痕迹地避开她的杀人视线，干笑：“再不开始动手，这年夜饭就吃不成了。Jhony，我做点地道的中国过年食物给你尝尝？”
Jhony一听，双目放光：“好好，这位先生，敢问你尊姓大名？”
他笑笑：“高戎。高处不胜寒的高，戎马一生的戎。”
“好名字！”
于双看着这两人转身走向厨房，一脸鄙夷。瞧瞧，瞧瞧，这还真是个马屁精！
年三十要有酒有肉，酒足饭饱后才能开怀，这一直是于双的人生信条。
所以在荔枝肉，炖鸡汤，白萝卜醋溜牛筋，干蒸鳜鱼，青葱豆腐都端上桌时，她就一口菜，一口酒，吃得乐不思蜀。
Jhony则是越吃越觉着过去是错过了多么一好大厨，他西餐厅终于可以改革成为中西结合的大饭馆了。
他抬手不顾形象地擦了擦油腻腻的嘴巴，圆润的下巴一动一动：“高戎，请问你有工作吗？”
高戎优雅地放下手中的筷子，在于双眼中是装模作样地开口道：“我刚刚大四毕业，现在是自由工作者。”
于双嗤之以鼻。还自由工作者呢，已经是个在家族企业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也好意思说这样的话。不过，她转念一想，你说副总裁不就是想上班就上班，想不来就不来的嘛，他倒也没说错。
Jhony搓搓手：“那么，我说如果哈，我把这西餐厅的股份分你一半，你愿意来这里工作吗？每月还是有工资奖金的。”
高戎看向于双：“你说你在这里打工？”
不知道怎么一回事，于双仿佛在高戎眼中看到了复杂的情感，但还是选择不要多想。她点点头。
高戎沉默了下来。整个西餐厅里静悄悄的，似乎是在等待最终的审判一般，令人窒息。于双感到一股焦躁从脚底升起，却又说不出原因。每个人都在等待高戎的答案，她也不由得跟着紧张起来。
他会同意吗？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西餐厅里的年三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