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春去不会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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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双曾经在一篇报道上读过迟子建的《春天》，那里有不可企及的浪漫与幻想，有一切北国春日不曾有的少女情怀，还有不再短命的春脖子本身，她曾认为有浪漫情怀是美好的，不着边际的幻想是具有创造力和感召力的，然而多数情况下，事实证明，这些都是一个人跳舞时神游太空才会有用的东西。
北国春日虽是短暂，但绝不会那么迅猛如风般过去。看着窗外已经消融的春冰，于双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大学建在护城河周边，依山傍水倒还真有那么一回事儿，只是这女子宿舍会不会有人想不开，这两腿一蹬，啧，就香消玉殒，拦都拦不住，毕竟这护城河是多么亲近地依偎在女子宿舍庞大的怀抱里。
宿舍里早已没了人气，大三寒假一放，众女就呼喝着回了老家，该去哪的回哪，各找各妈，只有她这孤苦伶仃的姑娘在这寒风瑟瑟里抱着胳膊打着哆嗦百无聊赖地盯着电脑屏幕。
片子是暮光之城的第三部，刚上映不久的新片，全中国便都流行起来，城市里电影院处处可见其身影。
她看着月食那封面出了神，忽略了Jacob逼视Bella，要求她正视情感的段子，这剧情虽然不老，但绝对不是什么新戏码，网络小说看多了，什么爱情故事都是轻车熟路，见着就套。Jacob和Bella还有Edward严肃又迷蒙的神情衬得那猩红残月愈发狰狞，她看着看着却是看出了兴致，这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每时每日压迫着她，却在进一步的一瞬间让她释然。其实压迫感总比无力感强，她如是想。
校内的朋友网里有人竭力拉回她的注意力，她点开，却只有三个字。
□□系统的滴滴声异常刺耳，在静谧的初春闪着不耐，终于引起她的不满：“又做什么！”
三个字不是其他，她熟悉过分，也揪心过分。她闭上眼，又睁开，定定望着屏幕出了神。
何柠疏。
这不是传达别的意味，只是在威胁她打电话。仔细回想起来，所有和他的聊天，或许都是这三个字，被不同的号码传送过来，却知道等待的人永远只有一个人。何柠疏没有Q号，只有一个接一个的女朋友，没有网友，却有比米还多的网上聊天纪录，虽然都是针对同一个人，发同样三个字去威胁那个人打电话。
她曾经认为这是特别的，事实上确实是特别的，在他异性朋友中，她的确是独特的存在，可以随传随到，可以不顾及颜面开涮，可以，忽略性别差异勾肩搭背。这是兄弟的待遇，她苦笑。
拿出手机，翻开拨出的通话记录，何柠疏三个字又是老长老长的一段，偶有间隔，也不过是三三两两零零散散，还是争不过其霸主地位。
似乎这手机的主人是默许了这个霸主的存在，甚至还是有意去维护。当然，这点毋庸置疑。通话键在大拇指的摩挲下亮了又暗暗了又亮，她迟迟不能按下去。
何柠疏不是个好相处的主儿，而他本人就象征着为难。他的发难时间不定，但对象是固定的——想必于双并不认为这是一种荣耀。六年，从高中到大学，一路追来，从不懂到了解，已经过了六年。而他留给她的，依然是习惯，可怕可怖的习惯。习惯在夜深人静对着没有接通的手机屏幕告白，习惯他有事一召唤就是一通电话打过去，习惯呼吸他呼吸过的空气。
只有这些的瞬间，她才能感受到自己的归属，才能有他曾属于她的错觉。
她回过神，终于拨通。
何柠疏早已在另一头等好，很快便接了起来：“于双。”
清冷的声音里透着淡淡的暖意，这是她一度疯狂迷恋的毒品，让她欲罢不能。她轻轻提起气，试着用快要冻僵的手指抚平眉上的浅皱，她下意识地望向一旁的镜子，光洁的镜面上倒映着一张略显憔悴的瘦脸，皮肤白得透明，细细透着血管。举着手机的纤纤细手色泽黯淡肤质干裂，配着同样干燥失水的脸颊，她忽然对自己有种怎么成了深宫怨女的重新认识。
她尽量语气轻快：“何大人有何吩咐？”
“你会认识大二的柳娴晔？”
没有疑问的疑问句，让于双浅浅沉了心：“噢……你不是想把毒手伸向学妹吧？害了一个程琅还不够？”
程琅是何柠疏的前女友，距分手已有两年，他倒是乐意空窗两年，只是现在却是忍不住了。原本两人便是于双半带介绍撮合性质认识的，不想一开始有兴趣追得可欢的是他，最后腻了提出分手的也是他。为此她与程琅甚至有一阵闹翻了脸，她劝程琅别再陷下去，却被反咬一口说是她与那不把自个儿当异性的何柠疏何大人太亲近，忽略了这个女朋友。殊不知男人是最善变的动物，喜欢就是热烈，不喜欢便是无情。后来即便是二人和好，却也不复初时那般亲密。
世界上多的是因为男人反目成仇的闺蜜，但大多是情有可原，像她这样憋屈的确是少见。
于双这样想着，何柠疏那边却是清冷如水：“噢，那又怎样？”
她有点汗颜地摸摸脑袋。什么是“那又怎样”？做事不求瞻前顾后，好歹要留点社会公德心别做出什么伤害少女心的事情来吧？她选择无视：“嗯嗯，不怎样哈。我认识她来着，你要她的电话？”
“好的。”
把电话号码报给他后，于双轻轻抚了抚胸口，希望不会太闷：“嘿，何兄，容我八卦一句，这次的长期饭票可有时限？”
何柠疏的往届女友或倒贴或由他追到手，无不成为这史前第一懒何大人的衣食包办保姆，因为每位女友都心甘情愿为他奴役了至少半年，故而如此长时间的劳作被何柠疏的一票狐朋狗友戏称为“长期饭票”。
他淡淡嗯了声，转瞬声音里有了笑意：“你做庄，让那群疯子下注，如何？记着，我只让你们赌大的，许多不许少！”
于双浅笑：“是了，这不是给老虎拔牙么，我还真不该八卦。”
挂了电话，于双上挑的嘴角慢慢滑落下来。
她只是他兄弟，是死党，所以他的喜怒哀乐可以毫无保留地展现在她面前，只是她又该将他置于何位？一个让她又爱又恨咬牙坚持了六年的男生，在相处中一颦一笑深入骨髓的男生，让她明知是飞蛾扑火却依旧自取灭亡般靠近的男生，她又该如何对他，才能换来他的男女之情？
她丢开手机，转身关了电脑。看着眼前厚布遮住一半的窗户，她终于不满足仅仅欣赏那护城河的一角，站起身来拉开窗帘。初春特有的午后阳光明朗，可她的眼睛却被一刺。本不是什么耀眼的阳光，却照得人想要流出泪来。
“我从来没有非分之想。”
“我不曾误会过，真的，我只是你的兄弟。”
“什么关系哪用你说，我可是秉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原则哟！”
“何柠疏，你究竟要把我逼到什么程度，才会放我一条生路？”
……
她捂上耳朵。
年轻气盛的应承与质问回荡在耳边，让她气力全失。她不耐，狠狠关上窗户，隔绝了不断灌进的冷风。拉上窗帘，她又不经意想起他皱了皱眉头：“既然不是误会，你这么纠结有意义吗？”
闭上眼，不过六年，她却仿佛千疮百孔，历经沧桑。纠结从来没有意义，她只是不甘，陪了他六年，却让他装傻了六年，换来的全是啼笑皆非。
大学因着是放了寒假，所以暖气供应或是不足，或是根本没有。巧的是，于双这宿舍正赶上暖气断电，这春寒料峭的，果真是令人寒颤不已。于双缩在没有热气的被窝里呵着双手，又颤颤巍巍伸出一只抓起手机，眯了半天的眼缝方才瞧见时间日期，却一个鲤鱼打挺，难以置信地盯着手机屏幕：“不是吧！”
大三的寒假她没有回去，那个不能称之为家的地方，即使回去也不会有她的一份温暖，那重组家庭里的欢声笑语也不是她所能融入得了的，她就像一只蜷起全身的刺猬，他人无法接近，而自己也不能接近他人。久而久之，便成了现在这个局面，没有人能轻易走进她的世界，而她，即使是爱了，却又说不出来。眼下，寒假近两个月却被消磨了一半，闻着一屋子的泡面味儿，她就有种被老大凌迟的快感。
她们宿舍的龙头老大恰恰是个东北女孩，个高身材却纤细得很，皮肤净白，眼大鼻翘嘴小，配上大波浪的黑头发，整一个SD娃娃真人版。一个东北佬长的这么水灵，怎么瞅着都不像是个五大三粗的娘们，却完全承袭东北人的豪爽奔放刚烈，那孙二娘扈三娘顾大嫂的优良品质在其身上得到了完满的体现。系里出了名的母夜叉，也是出了名的美人坯子，让男生简直是又爱又恨。不幸的是，她在宿舍里当之无愧成为舍长后，于双的好日子也跟着划上了句号。三天一打扫，五天一清理，宿舍里的姑娘们被折腾得见了灰尘就是捶胸顿足。敢情她们是遇上个有洁癖的舍长了，不仅自己动手大扫除，还要拉着全宿舍的姐妹们一起上，真是苦不堪言的日子。
所以于双压根就不敢再让这堆叠小有成山的泡面碗在这宿舍里呆下去，若不能及时处理，指不定开学又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但这泡面碗还没收拾干净，她就已经累趴在床铺上怎么也睁不开眼。这下看到日期，不由得坐起身来，看着窗外护城河畔或多或少的红艳装点，幡然醒悟。
过年了。
今天居然是年三十，她浑浑噩噩度日子，也终于熬来能够大快朵颐的一天。她欢呼雀跃下了床，把一切不愉快的事全抛在了脑后，一个饿狼扑羊般抓住了尘封在角落的钱夹。买泡面的时候一口气拎了三十桶，除去偶尔在打工的地方吃点加餐外，其余都是在泡面中打发的。因为是一次性付清，等到泡面吃完为止，她都没再翻过那个钱夹，谁成想却让她爆发出一阵鬼嚎：“我怎么没钱了啊啊啊——！！”
银子是于双的死穴，这点众所周知。家里确实是有寄钱过来的，只不过她原封不动退了回去，自食其力。不过说得好听，她现在就是后悔当初怎么就不假思索那么逞能给退钱了，这都是可恶的自尊心作祟啊。
彻底蔫了的某人将手机扔在床上，没精打采地往上一扑，继续挺尸。泡面昨天已宣布告罄，今天中午在打工的地点蹭了一餐饭，怎么就没有人因着是过年给点同情心发发工资啊，还有没有人文关怀了？还有，怎么就没人告诉她是快过年了？
打工点是家地道老外开的西餐厅，不过中国人的传统节日故而没有装扮很正常，问题是和她一起打工的几位是中国人吧，怎么也会忙到忘记有春节这么一回事儿？
其实很多疲于生计的人们因为忙碌而忘记很多事情是在情理之中的，她转念又这样想，有些时候人们是真的很忙，但也有是想借忙碌忘记不快，像她就是为了忙碌而忙碌的人。
正郁闷地鄙视干瘪的荷包，被压在她身下的手机突然欢快地响了起来。
音乐是LUCKY STAR的主题曲《拿去吧，水手服》，平野绫和加藤英美里的尖细又嘹亮的嗓子似是打破了一屋子的静谧。她不由得展颜。
她看也不看来显，就是一段先入为主的牢骚话：“喂喂，此人已死，有事烧纸，无事欢迎来电，有事请自动忽略。”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轻笑：“死了？甚好，我就不用请客吃饭了。”
于双一愣，视线一寸一寸移向手机屏幕，脖子发出咯吱咯吱的骨骼声：“妈呀，见鬼了！高戎高戎，你怎么会来？”
那头的高戎哼了哼：“怎么，见鬼了我就会来？那你还是回阎王庙那儿蹲着去吧，包你每日必见到我。”
毒舌！于双没好气：“这大过年的说什么呢，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高戎闻言，嘴角轻勾：“当然。小于子，还不赶快下来，你老哥我在你宿舍下吹那寒风呢，冻死小爷这年三十你就等着喝西北风去吧。”
于双睁大眼睛：“高……高戎，你说什么？”她没听错吧？
高戎直接挂了机，抱拳站在宿舍楼前盯着她的宿舍阳台。于双喂了老半天，才发现被挂了电话，气得牙痒痒，转身就是冲到阳台那儿，却在看到那瘦削单薄的身影时，生生没了火气。
视野里的青年高瘦清俊，围着黑色的羊毛围巾，遮住他棱角分明的下巴，拖着长长的行李箱，穿着驼色的长风衣，更显其身材匀称修长。从少年长成青年，不变的依旧是那双清澈透亮曜如明星的黑眸，还有可以媲美婴儿的白皙皮肤。男生女相，俊美过了头的少年，如今也变成了男人味十足的青年，记忆里那个毒舌却温暖的哥哥倒是真没什么性格上的变化。她为之欢欣。
青年抬头与她对视，呵出的呼吸化成寒风里的水雾，虽然在冷风里吹得直打冷颤，但还是冲她笑了笑。
美人如玉。她脑海里闪过这样几个字。
只是气氛再好，那美人一开口却生生截住了桃色的美意：“哟，小于子，敢情你是多年不见老哥，看傻了吧。”
于双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往往越美丽的事物越怪癖，此话不假呐。
她向他招招手：“要不要上来坐一下？”
高戎朝掌心呵呵气，摇头：“快点下来，我都成冰人了！”
于双无奈，转身走进室内。她不经意照了镜子，却在里头看见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睡眠过足造成脸部浮肿，睡衣多日不洗，上面沾有或多或少泡面的调料，头发像鸡窝一样倒竖着，整一个勉强看得出人形啊。她忍不住为自己这惨不忍睹的形象发出一声狼嚎：“嗷——！！”
为了形象大计，于双不得不放弃随意外出的打算。因为没有新衣服，只能将就着穿去年的过年装。洗了一个澡出来，方才觉得神清气爽，急急忙忙套上衣服和鞋子就蹬蹬蹬跑出了宿舍，宿舍门在她身后被大力甩上，发出震后的余韵。
高戎看着她气喘吁吁地扑进自己怀里，僵了僵身子：“于双，我的身上很冷。”
于双狠狠吸了几口他身上风尘味儿，心满意足地放开他：“没事没事，我温暖你哈。”
高戎看着她近在咫尺的手，想握上去，终究还是垂了下来。于双是妹妹，所以这样亲近，但不能逾矩。十指相扣，多么美好的愿望，却因为郎有情妾无意，屡次夭折。
来日方长。你爱他，我爱你，如此因果循环，迟早会有一个终点。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春去不会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