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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柒 ...


  •   我自小有个毛病,睡觉不得被打扰,若是让人吵醒的就会生闷气一般郁郁寡欢。有一回赶早,我梦中就被银朱叫醒了,烦躁地赖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不起身,娘亲的贴身丫鬟苏荷见了还笑我“年纪小小,脾气大大”,说我那生的是“起床气”。
      我是“起床气”大大,可红缨姐是真真的脾气大大。也不知道是不是谁惹了她,以致一大早就要求我们赶紧上路。我被银朱拖起来时,正睡得香甜,于是迷迷糊糊地就手打了她一巴掌,为此银朱还气了我一上午。我说,管银朱脾气最大!
      许是赶路赶得急,我也不记得昨日修远哥送我那仙女的彩泥人儿落哪儿去了。本来早晨起来就心情不好,现下又丢了东西,因心疼而愈发烦躁了。银朱又不理睬我,我便发起了脾气,说什么也要那个彩泥人儿,甚至还说要回去找。还是徐妈妈和松烟好说歹说,又加上修远哥承诺进了城就再去给我买,我才稍稍消停了些。
      直到过了晌午我们才又进了城,找到个落脚的地方。修远哥一诺千金,下了马车就带着淮晏去寻卖泥塑彩人儿的小贩,回来的时候果然带了好些:有攀树的猴子、吃食的白猪,有穿红着绿的一群娃娃,有踩着高跷的艺人,还有一把胡子、怀抱拂尘的某位星君……却就是没有那昨日的桂宫仙女嫦娥。
      我嘟着嘴,不收那些,闷闷地说:“我不要,我只要仙女!我要嫦娥!”
      淮晏握着一把彩泥人儿,讨好地说:“青小姐收着吧,我家少爷找了一路呢!”

      我的倔劲儿上来了,耍起小性子,居然扬手把那些彩泥人儿都打落在了地上。淮晏一愣,茫然地望着一地碎物,又抬头望着我,渐渐显出愠色,两只眼如同要冒火一般。我被吓到了,咬着嘴唇往后缩,又不敢正视他的那双眼。直到不远处站在楼梯上的修远哥看到,喝了一声“淮晏”,淮晏瞪着我,踢散了地上的彩泥碎物,才哼哼地径直从我身边过去了。

      我终于是哭了出来,其实是干嚎,声音惊天动地。一早上不搭理我的银朱也慌了,连哄带劝的。徐妈妈小解回来,一踏进客栈的门就瞧见银朱和松烟正手足无措地哄着哭闹的我。

      “哎呀呀,我的三小姐,这是什么回事儿?”徐妈妈疾步迎了过来,以为是银朱招惹了我,便狠狠地瞪着银朱。

      银朱一脸委屈,忙摆手,刚要开口申辩就被徐妈妈拧了一把。银朱疼得大叫:“娘,真不是我!”

      我正哭着,眼前忽的又出现了一排泥塑,品摆在垫了白色绢布的锦盒里:那最右的是一个穿着大红袍,提着绸布大红花,弓着巴望着花轿来的新郎官;左面便是一前一后两个轿卒抬着火红如荼的大花轿,想来那中间的花轿里准还藏了新娇娘……

      我抽噎了两下。

      “看来你还是喜欢这个。”我抬头见说话的是修远哥,旁人已经退到了一边,他站在我面前,抚着那锦盒,几分莞尔,“原是打算日后再送的,或迟或早但终归是你的。”

      我伸手去摸那花轿,想起了前日的梦,想起了那梦中的红衣便想:这花轿中的新嫁娘是谁,长得什么模样?

      这副泥塑我一直收着,我疼惜,可是岁月不疼惜,后来它们便渐渐褪去了鲜艳的红色。绛,如风干的血色。偶尔看着它们,我就想啊那轿中的新嫁娘就是我,鸳鸯帕下凤眼朱唇的模样。我以为,一度以为,总有一天会是如同这彩泥捏的一般情景的。然而,终了,我没坐成花轿,后来我也不再记得,这副泥塑最终被我遗留在闺房的哪个角落。

      一并被遗忘的还有七岁这年的这一日:

      我微微仰起头,湿漉漉的眸里全是那白衣的少年公子——他端着锦盒立在我面前,浅笑吟吟,他说,“或迟或早,终归是你的”。

      还有,这一日我弄丢的绝世独立的彩泥人儿嫦娥。

      ——一切,当它们如朽木般剥落露出真实的模样,记忆变得不堪,我便统统遗忘。我扬手,将它们抛洒入光阴,沉落进过往的流河,东逝不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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