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惑焚心》充璃

23、第二十三章 天玺宫前的重逢

　　楚卫珏一点点给我胳膊上的疤痕抹着药，忽然就说，“我们回寒池吧。”
　　我转过身，抚开他轻柔的手，盯着他的眼睛摇了摇头。

　　我在这个时空已经待了将近七年了，我一直以为，只要我好好伪装自己，敛尽所有的锋芒，做一个呆笨的深闺少女。可到头来，我仍然在权力倾轧中吃尽苦头，险些丢了性命。

　　也许现在，我可以选择抛弃所有的身份，脱离权力争夺的核心，和楚卫珏一起隐居在寒池。

　　可那就意味着，这一年来我所受的苦，都只能自己咽下。

　　我做不到。就像当年，我和皇帝哥哥没有放过一个曾经伤害过我们的人。所有人都应该为自己的所为得到应有的报应。

　　这个报应，我不愿等苍天有眼，也不愿假手于人，我一定要自己亲自动手，亲眼看着那些人，比我当初更加痛苦。
　　这才是道理，至少，是我的道理。

　　楚卫珏的眼神有些失落，但很久就被他压了下去，我不知道因为我，他这段时间到底经历了些什么。以前，他是不懂表达情绪，现在，他却已经学会控制情绪。

　　我伸手轻轻触摸他的眼睛，缩进他的怀里，抓着他的手掌用指尖划着，“先陪我回家。”

　　楚卫珏没有说话，只是抱着我的手臂收紧了些。

　　数日之后，马车终于到了原先的族长府，如今的天玺宫附近。

　　楚卫珏掀开帘子看了看，“大约还有半日，就到了。”

　　我点了点头，继续对着手上的画像发着呆，这些天我时常看着这幅画，这是那个时候，旭清眼里的我。

　　我很想知道，如果现在我出现在他的眼里，会是什么样子。

　　想着想着，我摸了摸脸上浅浅的疤痕，又觉得有些不想见到他。

　　楚卫珏拉下我的手，黑沉的眸子平静地看着我，“你已经好多了。别担心。”

　　我对他笑了笑，这都是他的功劳，天天乐此不疲地给我试用各种膏药，居然真给他试出一种效果最好的去疤痕药来。虽然疤痕还未完全消失，却也只留了浅淡的印子，不会像之前那样，狰狞地让人看不出模样来。

　　想了想，还是在马车里的衣物里，找到一块纱巾，把脸蒙了起来。

　　要到家了，我在这个时空的家，我回家，是要做回一个公主。公主，就要有公主的样子。哪怕你再善良平和，也要尽量与人疏离，要别人先敬你，你的身份才能得到肯定。这还是哥哥刚刚登机的时候告诉我的，他说，他要我做一个真正的公主，让人又敬又爱的公主。

　　我重重呼了口气，掀开帘子的一角，向外张望。

　　中原一向比较繁华，街道也很是热闹的，今日虽不是节日，但这行人稀少的街上也冷清忒不正常了些。

　　很快，我就看到了心中疑惑的答案。

　　马车行至一处从前听戏看杂耍的场地，如今满是神情虔诚的人们整齐地跪坐在一起，在他们最前面的，是几排衣着特殊的白衣人。
　　是清玉宗。

　　在那高台之上，面带着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的人，是画出我手上画像的那个人，那个我时常想起，曾经宁愿擦肩而过的人。

　　旭清，我回来了。

　　我把身上原本穿着的彩衣换了下来，示意楚卫珏我要下车，然后一身素白地向人群走去。

　　我听见旭清清泉般的声音动听地说着，“……所以修身养性，造福积德，并非一定要身居宗门，吾等应谨记，神主在心，随处是修行……”

　　阳光有些灼热地洒在我的身上，将我的面纱烤地发烫，让我的脸都有些红了。

　　这里的人实在太多，我靠近不了，只好在最后一排，静静地站着。
　　静静地看着远处高台之上，那个清淡的身影。

　　此刻，我方才觉出了离开我很久的淡然，和安宁。

　　旭清就像是他曾经为我采下的一朵莲花，清雅出尘，是我宁神静气的良药。
　　是我不管在安宁或者痛苦的时候，心中始终如一的美好。

　　他是那样美好。所以我才尽我所能，希望他能一直好好活着，而他，没有让我失望。

　　忽然间，人群有些骚动，我这才惊觉，旭清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高台走下来。
　　人群让出一条路，我看清了他的方向，他在走向我。

　　我静立在原地，面纱被风吹地微微颤动，我的眼睛看着他，他一袭白衣，黑色的长发随风舞动，有一缕被风缠绵地扯着，最后揉进他的衣襟里。

　　他的步伐有些急切，却并不失沉稳。

　　他一点一点走到我的面前，让我可以地清晰地看到他的眼睛。

　　旭清，终于毫不犹豫地抬头看我，让我可以看见他茶色的眸子里闪动的光芒，让我可以听见我的心跳声，一声紧接着一声地跳动。

　　似乎过了许久，他清冽如泉水的声音终于叮咚一下响在我的心里，“旭清，拜见公主。”

　　我舒缓紧张了很久的神情，哪怕没有人看见，我还是微笑着，伸手扶起微微欠身的他。

　　旭清，不用再看你对我跪下，我很高兴。我在心里说着。

　　旭清转过身，对着人群朗声道，“玉珑公主亲临，清玉宗无上荣幸。”

　　人群随之大声欢呼，“拜见公主！”

　　我向人群点头致意，站在我身后的楚卫珏开口道，“公主受伤暂时不能言语，我要带她回宫，宗主请自便。”

　　旭清的眼神透着担忧，我看看人群，再看看他，他便会意一笑，“公主小心，等旭清讲完宗训，便会回宫。”

　　我轻轻点点头，转身向马车走去，身后是整齐而恭敬的声音，“恭送公主。”

　　人声鼎沸，我仍然能清楚地听见哪一个是他的。就像隔着人海，他仍然能认出，蒙着面纱的人是我。

　　旭清，我很早就知道，我们，是彼此的镜子。

　　回到如今的天玺宫，已是暮色四合，我换回繁复的衣衫走下马车，带着楚卫珏走向在宫门口迎接我的大哥玉璋。

　　一年未见，他还是摆着那张铁青的脸，站在那里跟铁柱子一样，让人看了都想绕着走。

　　可他是我大哥，是将来的天子，身份尊贵，我只好走到他面前，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玉璋什么也不说，直接领着我们向里走。

　　这个家已经被彻底整修过，我走在里面，一点回家的感觉都没有，就像完全陌生的地方。
　　这里这样的肃静，就像花芷国的皇宫一样，不管是现实还是其他，都要小心千万不能踏错一步，否则，不是迷失方向，就是粉身碎骨。

　　等到了天玺殿，我刚刚跪在地上，我的父亲，如今的天子便从宝座上小跑了下来，一把把我拉起来，看着我没有带面纱的脸，一刹那间便老泪纵横，“珑儿，这一年，让你在外面受苦了。”
　　这老头子从前总是乐呵呵的，除了我被揭穿身世那日，我从未见过他不笑的样子，如今他这么慈爱的一面猛然往我面前一摆，我显些招架不住。

　　于是我对着他愣愣地眨巴着眼睛，老头子收住眼泪，虎着脸瞪着楚卫珏，“你信上不是说珑儿只是伤了舌头暂时不能说话吗？怎么看着她眼睛有问题？”

　　楚卫珏是多淡定的一个人啊，立即答道，“她眼睛没问题。”

　　我家老头子急了，“那她是脑子有问题？”

　　您脑袋才有问题呢，我连忙拉住暴怒中的他，摆了摆手表示我没事，再装出个恬静中透着狡黠的笑容。

　　这个表情我离开前常做，老头子，啊，我的父亲天子大人，很是熟悉，连忙放下心来，招呼下人带我下去安顿。

　　楚卫珏被玉璋喊走，大概是要问些事情，我身上的汗出了不少，于是想了想，便决定先回去泡个澡再说。

　　我被几个看着脸生的丫头领着，往东北边走去。

　　其中有个长得十分伶俐的丫头对着我笑盈盈地说着，“外人并不知道公主今日才回来，这些日子，您的寝殿都是璇公主在住着，这会子已经领着人给您收拾好了，就等着您回去呢！”

　　我冲她笑了笑，这丫头像是得了鼓励似的，继续呱噪着，“璇公主真的很担心您，我们都知道她经常在您寝殿里哭，哭得可伤心了，人也哭地虚弱地很，动不动就病了，幸亏有嫦娥公子经常来看她。嫦娥公子的爹虽然越来越凶，但是他自己却是很和善的，对谁都笑眯眯的，最重要的是人长得让我们女子都羞愧，让人又嫉妒又脸红，真是羞死人了呵呵呵……”

　　我皮笑肉不笑地点点头。玉琮越来越凶了吗？那么看来，父亲，大哥他们对玉琮一党的压制已经快到极限了吧？再加上清玉宗，相信他的垮台，是迟早的事了。

　　我正出神想着，极力忽略那个在我身边一直叽叽喳喳的丫头，冷不防从身边窜出一个人来，一下子碰到我的面前。

　　那人身着红衣，胸口却绣着绿色的一团东西，我还没反应过来，那人便将胸膛一挺，让我瞬间看清了那个花纹，那是一条，昂头吐着信子的青蛇。

　　我抑制不住地发出尖利的叫声，“啊！！！”眼前沉沉一黑，便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