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惑焚心》充璃

17、第十七章 被绑向南的路途

　　那个时候的眼泪，比我在任何时候流的都要多。

　　我哭了很久很久，这辈子都没有像那样哭过，以至于以后每次回想起来，眼睛都会不由自主地湿润。

　　我想，也许是那时候恶臭的淤泥激醒了我压抑了太久的情绪，终于在那一刻的生死存亡之间一下子爆发出来。

　　我想起来幼年那场大火，在那之前，我从一个从出生就开始受宠的公主，变成一个失去母亲和父爱，任人欺负的可怜虫。可那个时候，我在火光中，在蒸腾的热浪中，并没有感到害怕和绝望。

　　因为我相信，哥哥会来救我。我一定不会死。

　　有句话叫，初生牛犊不怕虎。那时年幼的我，觉得哥哥说的都是真的，他说他永远不会丢下我，不会让我受伤，我们一定不会再让人欺负。

　　他那么说，我就信了。

　　一直到我在他成为皇帝后变本加厉的宠溺下变成一个任意妄为的菡萏公主，害得哥哥为我去承担一切，最终落得个穿越保命的下场。

　　我长大了，吃过一个很大的亏，我得到过惩罚，我以生命和哥哥的皇位作为代价，终于知道了真正的害怕。

　　我害怕了，所以伪装自己，所以处处小心，却还是被命运，再一次捉弄。

　　我掉落在肮脏的淤泥里，恶心到自己都厌恶自己，比那年在火里差点烧死，要痛苦和害怕一万倍。
　　因为我长大了，我知道一切都没有定数，就像雷电，并不是只劈坏人。

　　那天我在楚卫珏怀里从白天哭到黄昏来临，终于被他抱起飞跃出那个危险的水坑，抱到别的清水里清洗掉我身上的淤泥，穿好衣服，再把我抱回去，放到秋千上，在秋千边生起一堆温暖的火。

　　我看着他做着这一切，一言不发。

　　他给我找回的不知名的吃食已经被淤泥毁坏，只好抓了一只经过我们身边的兔子，放在火上，烤得肉香四溢。

　　我知道他为了我破坏了他的原则，他撕下兔子腿递给我。

　　我没有接过来，红肿着眼睛看着他黑沉的眸子，带着浓浓的鼻音轻声问，“你的武功，是什么时候恢复的？”

　　楚卫珏低下头，把兔子腿塞进我包扎过的手里，转过身开始摆弄他每日带回来的藤草。

　　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冰冷可怕，“别弄那些药了，如果我今天可以多点力气。也不会那么点时间都坚持不了，差点死掉。”

　　那个黑色的身形猛然顿住，我定定地看着他，直到他低沉的声音缓缓吐出他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
　　“我，可以，陪你，说话。”

　　我心里酸涩地疼痛，小心地从秋千上下来，把手中的肉放在火堆边，走上前轻轻抱住他坚实的背脊。

　　楚卫珏的身体有些难以察觉得颤抖，我在他耳边深吸一口气，慢慢跟他说着，“楚卫珏，我知道，一个人孤单地久了，就会把突然出现在他的身边的人，当作溺水救命的浮木，死都不想松开。我愿意做你的浮木，可我不想待在这个危险的地方，你带我回寒池吧，我们把那里封起来，我会一直陪着你。”

　　楚卫珏，我愿意一直陪着你，直到三年后，我永远，离开这里。

　　第二天的清晨，楚卫珏用藤条把我紧紧绑在背上，运起轻功，向上掠去。

　　他的轻功其实很奇怪，就像一个野兽一样在树林间飞来荡去。

　　要不是藤条绑地牢牢的，我恐怕随时都能从他背上掉下去。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后，我们终于回到当时和黑衣人厮杀的地方，楚卫珏把我放下来，帮我把身上缠上的杂草树叶捋下来。

　　我对他笑了笑，忽然看到地上有一个很眼熟的东西，走过去一看，原来是楚卫珏接到的金册，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浸了水，变得皱皱的。

　　我正要拾起来仔细看看，楚卫珏一把抓住我的手，“有毒。”

　　我心下一惊，原来有人把毒下在金册上！那璇儿他们岂不是很危险？妖兽入侵加上不知数量的黑衣人投毒暗算，难怪他们这么多天也没能找到我们，恐怕他们也自身难保了。

　　“我们先回干谒将军府。”我回握住楚卫珏的手，焦急地看着他。

　　楚卫珏稍稍犹豫了下，还是点了点头。这一次把我抱在怀里，飞身向南掠去。

　　我心里正忐忑着，忽然听见一声奇怪的嚎叫声，有点像狼嚎，又有点像虎啸，一声过后，隐约有很多声音此起彼伏，呼应着最初的那个。

　　楚卫珏停下脚步，把我放到地上。

　　我从他怀中抬起头，一惊之下差点跌到地上。

　　在我们面前不远处，一群体形巨大的狼头虎身的妖兽流着黏液，时而仰头嚎叫，时而张牙舞爪，煞是吓人。

　　我一直对妖兽什么的只闻其名，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一时间除了发抖完全没了主意。

　　楚卫珏扶住我的肩膀，坚毅的目光深深看我，“跑，向南。”

　　“不，我……啊！”

　　楚卫珏猛然将我推开数丈之外，转头对着那群妖兽，仰头从口中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

　　那些妖兽一听这声音，立刻集体朝着他更加剧烈地吼叫。

　　我跌倒在地上，来不及判断这样非人的叫声是什么意思，只听远处相继传来类似的声音在回应着他。

　　我松了口气，想来楚卫珏本来就是兽人，他的那些野兽兄弟一定会赶来帮助他，应该暂时不会有危险，要是我继续留在这里，不仅不能帮上忙，还要让他分心，不如赶回玉璜那里搬救兵来得有用。

　　想到这里我赶快爬了起来，看了一眼对着妖兽们蓄势待发的楚卫珏，一咬牙朝着南边拼命跑去。

　　我拼命跑着，只可惜前些日子泡的寒池水的好处都被那毒给毁了，怎么跑也没有了之前的速度。

　　我咬着牙把全身的精力都放在两条腿上，没命地往南跑。

　　眼看着干谒将军府近在眼前，我还没来及奇怪怎么门口一个守卫也无，就被人从背后敲了一下，摔在了地上。

　　我恨恨地回头，只见又是两个黑衣人！看来他们并没有放弃追杀我，而是一直在附近等着我落单。

　　我忍着膝盖的疼痛站了起来，怒视他们道，“你们究竟是谁派来的？反正我今天落在你们手上我也认了，玉珑但求死个明白。”

　　没想到这两个黑衣人根本不买账，直接点了我的穴道拿绳子把我绑了个结实。

　　我全身被缚毫无招架之力，只能庆幸他们并不急着要我的命，只是将我嘴巴上绑上布条，塞到一辆看似普通的马车下面的暗格里。

　　暗格里靠近我的脑袋的地方有个很小的方孔，供我呼吸和窥见一点点外面的世界。每天夜里黑衣人会找个偏僻的地方把我放出来，给我吃的和解决个人问题。

　　从周围风景的变化来看，这两个人应该是带着我一路往南，在我毫无反抗之力的情况下走了十天。

　　他们早已换下黑衣，一个扮作普通农家人的样子，一个扮作他生了恶疮赶往南方求诊的弟弟。

　　因为十分逼真的恶疮，和我跟他两个人十来天不曾洗漱的恶臭，骗过了好几拨拦下马车检查的人。

　　越来越让我感到绝望的是，这些人里面我一直没看楚卫珏和干谒他们。

　　而更奇怪的是不管我怎么在暗格里踢打，外面的人都好像听不见一样，可我却能清楚听见外面的声音。

　　这让我无比痛苦，可又没有办法做点别的举动。

　　在每天夜里的放风时间里，我曾经使用自己的各种绝招对付他们，哭的喊的装的威逼的利诱的，他们就是不为所动，而且基本我一开口，就会被点穴，后来干脆我有异动就开打，他们的马鞭比起当时那个牟烈的还要凶狠得多，打得我连哼哼都不敢了才罢休。

　　如此一来我脸上身上到处都是伤痕，因为是春天不怕我恶化发热，直接不管让我自己愈合。一连这么些天下来，我身上的味道都不用让装恶疮的那人再往身上洒臭气药了。

　　我在这样的环境下只能强迫自己不去思考，不去流泪，挣扎没有用了，我变得非常安静。

　　只是，我几乎没怎么睡觉，我怕万一睡着的时候楚卫珏他们找来没发现我，我就一点期待都没有了。

　　虽然这马车的暗格这样隐蔽，但我相信，只要是他们亲自来，就一定能找到我。

　　我一直抱着这样坚定的信念等待着，从忐忑等到心慌，从心慌等到失望，从失望等到几乎绝望。

　　等到我的伤口都已经结了痂，暗格方孔外的景物变成了久违的中原风景。

　　那天夜里坐在温暖的风里，我抱着本就不多的干粮一口一口地啃，啃完了就呆呆地看着手上的伤疤。

　　在那之前，我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坚强成这样。

　　就算是幼年备受欺凌的时候，有过性命攸关的时刻，我也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苦。

　　我看着手上狰狞的疤痕，告诉自己，这一切让我明白，任何时候，你能依靠的人，只有自己。

　　没有人帮你救你护着你，都不可怕，只要你还活着，只要你还忍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