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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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司辰放下跷起的二郎腿，丢了手里的杂志，抬起头缓缓望过来。还没等走近，眼神已经亮了。
在镁光灯环绕下的女子，似乎还有些不习惯太过刺眼的光亮，忸怩地揪着衣服的下摆。然而，无需过多的雕饰，已经散发出浑然天成的高雅气质。
她一头云墨般的黑发高高挽起，只垂下耳际的两抹弧线，细散的钻饰像繁星满天洒落在发髻之间，从不同角度折射出璀璨却不宣扬的光。
顾言曦的五官清秀，不适宜浓妆。于是，只淡淡扫了珠光和腮红，微微勾起的眼线使得一双水意充沛的眼睛更加明亮有神，嘴唇微微撅起，像是五月花海中最娇艳的一朵。
纪司辰关于美学的全部造诣都花在了建筑设计上，二十七年来的人生，从未觉得有哪个姑娘是超脱常人的漂亮。即使当年和顾言曦谈恋爱，也只是觉得千万人中，只有她看起来最顺眼而已。
可是今天，跃入纪司辰脑海的第一个词，居然是——美人。
美丽应该是用于私藏的。
他忽然有些后悔将顾言曦打扮得惹眼，这般赤裸裸地公开于众，就是像被提前曝光了设计图，让人莫名地生出一阵烦躁。
顾言曦依旧低着头，两只手似乎不知道该往哪里摆。头发被发胶定住，痒也不能乱摸，脸上有妆，一揉之下若是花掉，也很对不起两个多小时的折腾。
她在心里默想，那些个明星的端庄、矜持、优雅，装起来其实并没有那么难。换谁变了这副装扮，也不好到处乱动的。
顺手就看了一下表，差不多四点整，离酒会开始的六点半，还有两个多小时的时间需要打发。晚礼服早就在大衣之下裹好，再想去哪儿，顶着这副尊容，也怕被围追堵截。
若是运气再好点，有人赏脸送上个签名簿，也说不准。
顾言曦正想得出神，手忽然被谁握住。
或者那根本不能称之为握手。
纪司辰摊开掌心将她的拳头狠狠地收在手里，像是攥着百万彩票的奖券，生怕一个不留神就会消失得形影无踪。
手背上仿佛点起了一个炽烈的火球，顾言曦下意识便要甩脱。然而她越是乱动，那修长有力的大手握得更紧，最后五指的指骨都火辣辣地疼起来。
总监迎上来，笑嘻嘻地拍拍纪司辰的肩。“Lucien，大建筑师果然不同凡响，不出手则已，一出惊人，这位小姐可是你捡到的宝啊！”
不等顾言曦申辩，纪司辰就已经投回了一个得体的微笑。“哪里，还不都是你一双妙手的功劳！”
他用食指点点自己的脑袋，“记在这儿了！下次有时间请你吃饭！”
说着，也不等顾言曦鞠躬告别，就把她飞快地往外拖。
“男女授受不亲！放手！”顾言曦走到停车场，好不容易得了个松懈劲儿，把纪司辰的手猛地甩开。
刚才在众人面前，给他面子。这里只剩下两个人，终于不用摆好脸色。
顾言曦一脸怨气地揉着手腕，一双剪水眸子似嗔似怒，在停车场昏暗的灯光下，倒生出一番楚楚动人的韵致。
纪司辰难得没有顶回去，他怏怏地把手放在嘴唇上轻咳了一声，看向顾言曦通红的右手，似乎也觉得自己做的有些过分。
然而，嗫嚅了半天，只默默走过去，替她打开右边的车门。
“去弘光吧，还要配双鞋子。”男人的语气终于软了一些。他不看向顾言曦的眼睛，只扶住车门静静等她。
直到女孩子不解气地斜了他一眼，然后坐进去，这才像偷了腥的猫一样，唇角一勾，大步流星地走回驾驶位。
顾言曦最终挑了一双8cm的银色条带编织的细高跟，走起路来还有些站立不稳的摇。
站在寒风吹拂的皇冠酒店等同事会合，她抖抖嗦嗦地看向自己一身反季节的紫纱长裙，忽然觉得女人，尤其是臭美的女人，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生物——
对自己狠，才是真的狠！
纪司辰是这次酒会的主办人，也是项目相关事宜的牵头，自然要忙着招待各色贵客，不可能长陪在顾言曦身边。因此，下午五点把她送到会场之后，就匆匆离开了。
他明明这么忙，又何必非要拽自己跑上一大圈呢？
顾言曦抱住手臂，站在大堂石柱边上思考。这一靠，身体自然形成慵懒的弧度，眼神里带着迷茫的光，惹得路过之人纷纷回头。
“我的东方女神！”想得出神，忽然听见有人用生硬的中文跟她说话。顾言曦抬头一看，才发现德国同事们已经一个个西装革履地围过来，惊讶地看着她。
“顾、言、曦？”Jannick一字一顿，用新学的中文卖弄，一双绿宝石似的眸子豁然睁大。他似乎觉得中文完全不能表达出他此刻的欣喜之情，后一句惊呼又迅速改回了德语。“天哪！你今天居然穿得这么美！”
首次完成Gmp全员在中国的会面，顾言曦甚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德国的晚宴自然要比中国更多，然而她每次都是随便一条裙子糊弄了事，从没有仔细打扮。今天穿成这样，不禁有些赧。
顾言曦快速向前走了两步，自动忽略大家一边倒式的高度评价，扬扬手道：“电梯六楼，我们走吧。”
酒会这种活动，听上去高端、典雅、神秘，其实也不过一群人堆着笑脸进行一番无关痛痒的谈话罢了。
几个身材高大，五官深邃的德国男子，簇拥着雅典娜一般装扮的顾言曦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时候，就像是雅典卫城上空燃起了巨大的火焰，倒映在蔚蓝的海水里，成为波心中最闪耀的一点。
Gmp公司的首发出场阵容，成功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作为在场唯一一群远渡重洋的人士，中国人民充分发挥了热情好客的良好品性，几乎每一个人都争先恐后地涌过来对顾言曦敬酒。
——“顾小姐，这个现代艺术馆可是今年市政府重点打造的文化公共设施建设项目，能够请到国际著名的Gmp建筑事务所协同设计，实在是S市的荣幸。”
——“顾小姐，你们这次和Lucien强强联手，董事们都放了一百个心，预祝项目建设成功！干杯！”
——“顾小姐，能谈谈你们这次的创意构想吗？”
——“顾小姐……”
在摇曳的音乐声里，顾言曦被包围在纷至沓来的酒杯和张张笑脸，挪不开脚步。
一开始还只是稍微抿一两口，搪塞着就算过去。到后来，那些装着酒红或者香槟色的高脚杯从眼前摇晃着飞起来，耳边嗡嗡。她酡红的脸色，像四月新开的粉桃，一杯接着一杯，不辨所以地灌下去。
酒香绵醇，在唇齿间缠绵回味，像魔法森林里洒下的飞荧粉，落在哪一处，哪里就轻盈地飘起来。
原来就是这种滋味吗？
嚷嚷着喜欢酒，嚷嚷了这么多年，今日终于得偿所愿。
Gmp的其他员工，显然要比他们听得懂中文的负责人处境容易许多。这三个德国型男，身高和长相在酒会中都是鹤立鸡群的突出，可惜语言不通，让人生出难以接近的尴尬。于是，他们只需要执着酒杯向周围陌生的人群，含笑点点头，就能透出一股子奇妙的欧洲宫廷贵族风范。
Jannick转头，发现在人群簇拥下，有些招架不住的顾言曦。
其实早在三年前，他就对Gmp里第一个中国建筑设计师，存了好奇之心。在他的印象里，中国人重理论，读书好，却从未想，他们的头脑中还能迸发出什么精妙的灵感和创意。
然而，这个来自东方，性子温婉却不失灵动的女子，打破了他对于中国人的一贯认知。
他记得有一次做项目，两人合作产生了意见分歧。顾言曦用德语说不过他，却一直沉默地摇头，死活不肯对自己的方案退让半步。微微的红色自她的脖颈处升上来，虽然狼狈，倔强的眼神却一直留在了他心里。
如今，这个来自东方的小魔女，一双水光潋滟的眼眸求援似地向他望过来。唇色微红，脸颊上染了桃花的粉，带着西方少女缺乏的清纯和娇柔。
Jannick脑海中瞬间飞扬起一块斗牛士的红飘布。
有时候，爱情来得很突然。
心脏通过十伏特的电压，火花耀眼，从此麻痹了半世浮欢。
Jannick颇具有骑士精神地放下酒杯，拨开人群走到顾言曦面前。
德国男孩子远比中国人要洒脱和果断很多，爱了就要开口说出来。
他弯下腰，贴着她的耳际，绿色的眼睛里涌动着橄榄色的欢喜，他轻声说：“ich liebe dich ”。
顾言曦头脑昏昏沉沉，什么也没听清，只当他是来敬酒，赶紧摇了摇头，笑道：“Jannick，我喝多了，你，你别来凑热闹。”
在场的年轻人居多，学会“我爱你”的几十种语言发音，几乎是这个年代惯常的泡妞手段。听到这一句熟悉的“ich liebe dich ”，纷纷暧昧地笑起来。
他们听见顾言曦用德语叽里咕噜回了一句，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见那女子如花般盛开的笑靥，心里了然。
不知从哪里先冒出来噼里啪啦的掌声，紧接着，一群人都跟着鼓起掌来。
顾言曦脚上蹬着8cm的高跟鞋，头脑眩晕，被这掌声一吓，当时站立不住，居然摇摇晃晃向Jannick怀中倒去。
那个高大帅气的德国小伙子，腼腆地露出笑意，绅士地揽住顾言曦的肩膀。
二人依偎在一处，当真像一对郎情妾意的璧人。
某人匆匆从电梯间里出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小鸟依人的顾言曦，眼眸微醺，整个人像是一汪春水，柔软缠绵地窝在一个陌生外国男子的怀里，周围都是喝彩和起哄的人群。
一瞬间，在电梯里构想的说辞、计划的事，轰然消失。
纪司辰的理智就像残留在顾言曦瞳仁里灯光的碎影，完全随着那人目光的流转而转动。
当年，鸡毛严肃地评论：“顾小美人是你的软肋。别看你老是欺负她，其实心里宝贝得不得了。”
“我哪里有欺负她？”纪司辰漫不经心地抬起眼皮。
“哎？依照纪大帅惯常的反问常态，重点难道不应该放在‘她哪里是你的软肋’，或者‘你哪里宝贝她’上吗？”
不知在何时形成的软肋，这么多年过去，依旧没有变成坚硬不屈的胸骨。
她的存在，总是能轻而易举地暴露他的不堪一击。提醒他，理智冷静沉着客观，都可以变成一场狗屁的玩笑。
纪司辰什么也没有想。
他什么都不想，却已经大步流星地走过去，一把攥住了顾言曦纤细的手腕。
一个巧妙的横拽，紫色的长裙旋开裙摆。顾言曦像一片轻飘飘的叶子，唔了一声，然后轻轻地搭在他的肩上。
“我和顾小姐还有事商量，失陪。”干脆利落的尾音落下。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却见一身烟灰色礼服，挂拉着黑脸的纪大建筑师已经不由分说地棒打鸳鸯，拽着脚步踉跄的女主角离开了会场。
电梯的金属门后面，折入一抹紫色流光的衣角。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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