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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公务员考试 ...

  •   这个年过得有点冷清。满街噼里啪啦的炮仗,热闹却是别人的。沈钧抱紧双臂,踩着满地的红纸屑,冲冒严寒在街衢踱来踱去。衙门年底要封印,到初一再开印,以示我们大家一块休息,与民同乐嘛。衙门里哥几个约了,二十九便上樊楼吃了一顿,好似尾牙宴。除夕大早,她就带了盐角儿、鬼脸儿两个小的去逛街,给他们封了每人一百文压岁,一路买了吃的顽的。该闹腾的都闹腾的,可她还是禁不住想起往年全家一起包饺子包粽子的温馨情景,想起父亲在楼下放烟花,她和母亲站在窗台红灯笼下仰脸看,想起没看着的春节联欢晚会……哎?今年会有什么节目呢?赵本山会演什么小品?末了她一拍脑袋:从九月穿越到三月,那边的世界应该早就过了年了……唉,唉,唉……
      炮仗轰天响,是禁中在燃放,震得她捂在手里的热茶都一荡一荡的。今天除夕夜,皇宫里要闹大傩仪,好多好多人装扮成判官、钟馗、钟小妹、牛头、马面、灶王爷……一路浩浩荡荡,自禁中驱祟出南薰门外转龙弯,谓之“埋祟”,又可怕又热闹。她起初还兴冲冲跑去看了,后来耐不住冻又跑回来,跟任店伙计帮工们挤在火炉边守岁。不一会有人来喊:“沈先生在不在?”沈钧一看,是苏敏的小厮苏扬,便招招手。苏扬笑道:“大冷的坐这里有甚好顽,公子烹了鹿肉,快来!”说着便缩着脖子跑了。沈钧忙跟着。
      推开地字号丁房,红红的炭火,照得一室融融温暖。苏敏裹着棉袍,领口围了一圈狐裘,拢着手炉,用铜箸漫不经心地拨弄炭粒。沈钧进去便闻到了肉香,几大块鹿肉在小铜炉里煮得正熟。苏敏见她便拊掌道:“好巧,火候正好。”便将手炉递给她,起身拿筷箸将肉拨了拨,回身问:“清辞,你爱吃筋腱不?”
      “嗯。”她突被暖气一激,大大打了个喷嚏。
      “呀,伤风了?”
      她摇摇头,把手炉又抱紧一点:“娘唉,这个天,真冻死我了!快要下雪了罢。”
      “可不是,”苏敏夹了几块带筋腱的,热腾腾盛在碗里递过来,“刚才苏扬就跑出去过,开始下雪珠子了,估计这两天就会积起来。”
      “密雪分天路,群才坐粉廊。”沈钧想起这一句,撅嘴道,“但愿考试时天公作美,否则单席在地,寒气袭人,你看这两日,刚写两个字,笔就冻上了。”
      “这比过去可好多了,”苏敏笑看苏扬给她添汤,某人吃得很是欢畅,“多亏有位大人在先帝那上了一本,道‘引试之日,春令尚浅,冰雪时降,若笔砚冰冻则才高难展,若年老、体弱则难堪严寒’,这才将日子后挪些,不然,我们只怕都要被冻得七荤八素。”
      “到时带上厚毯子罢。”沈钧美美地咀嚼着,“多了,多带点吃的,封院以后从军卒那买东西可不便宜。对了,我请樊楼的厨子替我收拾了一样好菜,叫作‘茄鲞’,鸡丁、茄丁、香菇丁都有,是极好的菜,封了两个小坛子,你拿一坛去。”
      “好,这个写上。”苏敏把砚台搁到薰笼上,援笔写了,“再想别的吃食。”
      两人在火边守岁,慢慢聊过了午夜,围着一张单子,讨论哪里的点心好吃,哪里的小饭菜收拾得好,好像不是去考试,而是去下馆子。

      二月一日引试,然后锁院。贡院四周修筑篱墙,有重兵驻守,进去了真跟坐牢没什么两样。沈钧和苏敏早有准备,文具、饭菜、餐具、茶水、点心、毯子、蜡烛一堆东西,都收拾得利利索索的,不似旁人那么忙乱。一时房铭来了,正寒暄着,又见了蒋睿,啰啰嗦嗦一篇滑稽说笑,却未见柴悦。但举子太多,一时也顾不得,把门的胥吏开始叫名了,马上乱如滚粥。沈钧裹挟在里面头昏脑胀,只觉得好像在春运时的火车站。
      主考官中书门下平章事梁约遥看贡院门前众生百相,捻须叹道:“名缰利锁,名缰利锁啊。”副考官崇政使张允拢袖笑道:“彦博兄,我等又何尝没经过这么一遭,这回轮到我们,少不得把良莠不齐的举子好生打磨一通。”

      三天进士考比两天考研还要痛苦,早上五六点进尚书省前堂,到下午六七点才得出来,轮番考帖经、诗赋、策论。日暮每人发三条蜡烛,写不完的还可以接着写,直到把蜡烛用完。不过考场气氛还算宽松,只要不抄袭都好说,吃东西、上茅房,甚至互相帮着烧个水递个点心也不打紧,考场中还放了五经十七史及《切韵》可供考生任意翻检,简直有点像开卷考。
      沈钧吃着核桃酥桃片慢慢打腹稿,然后掸掸碎屑,一笑,提笔写了下去。
      三场下来,举子们下巴都见瘦,沈钧出场跳了跳,确定,自己坐着不运动,又吃胖了。

      尚书省内,主考官梁约阅到沈钧卷,禁不住道声:“快哉!真真洗尽铅华,明白晓畅。老夫当避此人,放出一头地。”说着便唤副考官张允同看,决意取为第一。大周多年来文风繁华靡丽已成风气,沈钧写英语作文,惯于开门见山井井有条自圆其说用词精确,不想却教考官们眼前一亮心中一喜。
      张允读了,笑道:“侃侃而谈,成竹在胸,倒像孟子见梁惠王光景。”
      梁约道:“写得却好,只是遣词颇似我那学生蒋睿。若取中了他,未免要惹人闲话。”
      张允点头:“避嫌是该的。”又指几处道,“这典用得极妥,只是未免生僻,看来似曾相识,我却一时记不得出处。”
      原来沈钧写奇幻小说做官样文章,早带出杜撰的毛病来,捏造些似是而非的典故老道得很,竟连这两位宿儒也哄住了。

      沈钧在贡院内便买通了军卒,把考官定下的人名在放榜前递出来。其实这项小生意一直有人在做,只是她趁考试之便手脚快些。二月二十一日放榜,二十日盐角儿、鬼脸儿几个就和其他小厮蹲在门外等了。入夜,里头递个暗号,丢出纸团来,他们便扑上去抢,抢得了便去找上头写的新进士报喜,可以得一笔大大的赏钱。
      当晚沈钧正是十旬休假,赶着在厨下帮忙刷碗,听得前头报子来了好几趟,任店里好几个举子都中了,一片喜洋洋。店主人喜得五官都挤到一起,进进出出后堂张罗酒宴。不多时盐角儿就跑来了:“江南蒋睿蒋大官人中了第七名——”便听见蒋睿的脚步声咚咚地出去:“真的吗?真的吗?”又是一声大笑:“好!赏!”沈钧听见丢下碗擦手,又是一迭声急促的脚步,前堂冲进个小厮喊:“河北苏敏苏大官人中了第三名——”她忙跑出去,却见一大堆人围着蒋睿和苏敏恭喜,讨赏的奉承的相求的,嘤嘤嗡嗡比粥还稠。她愣了下,自嘲:“一发达了,什么人都泭上水去了,你还凑什么热闹!”转身回去洗自己的碗。
      过了好一会,外面的炮仗依旧炸得山响,贺喜的酒宴都已半酣,厨房里的脏碗堆得跟小山一样。沈钧怒:“这些人有完没完,又不是群猪宴,怎么这么能吃!”店主人突然带了一大群人跑到厨下来,一路嚷嚷:“中了!中了!”沈钧正累得歪头打瞌睡,听见这句,恰梦见自个站在磅秤上,指针坚定不移指向六十公斤,旁边蹦跶着一个丑男,欢叫:“重了!重了!”她吓得一下子醒了,惊惶四顾:“Impossible!怎么会重了?!”店主人飞身冲到她面前,吓得她跳起来,却被他劈手夺了手里的碗箸:“新郎君大喜了!还理会这些杂碎作甚,快到前厅快活吃酒去!报子还待打发呢。”沈钧唬了一大跳,方擦汗迷迷瞪瞪问:“第几名?”店主人伸出两根手指:“高中,这个数!”
      被拉拉扯扯拖到厅里,已经有一大帮人拥着房铭灌酒。店主人叫:“房状元,沈大官人来了!”
      “状……状元?”
      店主人哈哈大笑在她后心一拍:“房进士中了第一名啊,你两位好生叙叙!”他转身向客人们拱手:“今年前三名都出在小店,实在是小店之荣幸,破天荒头一遭啊!今天酒水半价,大家尽情吃酒,慢用,慢用。”
      房铭在人堆里看过来,一脸的欢喜和无奈,扬手道:“水镜兄!敏文贤弟!我和清辞在这厢。”苏敏、蒋睿努力分开人众走过来,四人凑了一桌,高高兴兴互相恭喜一番。
      闹腾过一夜后,沈钧睡到自然醒,买了点小礼物到衙门里,拜谢各位弟兄关照,方才行到贡院东墙看榜。金榜是大早就贴了的,那里早挤得黑压压的都是人头。鬼脸儿、盐角儿昨晚赚得盆满钵满,早在那笑嘻嘻等她,然后横冲直撞替她在人海里开路。沈钧顺利钻进人群,却见蒋睿夹在那里出不去。她笑问:“明旌兄、水镜兄呢?”蒋睿满头是汗往回一指:“还在榜下呢。他们去得早,都挤得出不去了。沈钧笑笑丢下他跟紧两个半大孩子进去,拍拍苏敏肩膀。苏敏笑道:“可来了,看这!”他手指那淡墨书写的黄榜:“你在这儿!”打头赫然写着他们三个的姓名籍贯,往下一点,就是蒋睿。他们找了一阵,又见着几个略熟的举子姓名,只是没有柴悦。
      沈钧皱眉:“柴兄来考试了没有?凭他文采出众,怎会落榜?”
      房铭从容道:“稍安勿躁。他跟我们是相熟的,难道都不见了不成?到时问他便是。”

      过堂日,新科进士们照例要先到禁中吃些酒食,参谒同中书下平章事,然后带门生礼去参拜座主,也就是主考官。今年梁约亲自负责,所以宰相就是这批进士的老师。满座衣冠如雪,有鬓发已斑的,有年轻力壮的,也有幼齿儿童。第十二名居然是个才十六岁的孩子,叫崔衡,嫩生生的可疼。沈钧不时用怜悯的目光打量他。可怜见的,一定是被家里逼狠了,才这么拼了命地上进。
      座主梁约是个四十出头的大叔,据说是当朝的肱骨之臣,说话和气,眼神精明。新进士们一个个上前作自我介绍,依次入座。沈钧总感到他的目光在她这边逡巡。梁约先对新进士们说了些恭喜和勉励的客套话,然后笑向房铭道:“状元郎,你文字舂容大雅,研精致思,十分难得。阅卷之时,便觉必是志操不群之士,今日一见,果然非凡。”
      房铭淡淡地逊谢了一番。
      梁约又看向沈钧:“沈钧哪,你那篇《刑赏严明安邦论》,裁云剪水,一字一珠。果然是后起之秀。”
      沈钧忙说:“哪里,老师谬赞了。”
      梁约摆摆手,瞥了蒋睿一眼:“敏文,你此番的文章,却不如平日底好。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还当静心用功,不要懈怠才是。”
      梁约又对其他举子嘱咐了几句,新进士们便开始上诗陈情,总之就是把座主比作再生父母,夸他多么公道多么有眼光,自己是多么的感激涕零。
      沈钧事先没准备,先是心下一惊,待坐在那听了一会,渐觉新进士们谀辞滚滚来,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越说越肉麻,越夸越恶心。又听到几个天雷马屁后,她终于忍不住,求救似的看向苏敏。苏敏看到她脸上表情,忍笑喝茶。她又看蒋睿,他甚淡定地起身,拱手道:“学生亦有诗……”再看房铭,他脸上薄有愠色,到他献诗时,便写了首中规中矩的律诗,描绘汴梁春景。笔画却比平时凌厉了很多,显然压抑着怒气。
      沈钧由着他们出风头,苏敏也不动,只是异口同声夸这茶好,烹的是正宗的建溪小龙团。
      在梁府赴相识宴出来,房铭走得很快,沈钧叫他都叫不住。蒋睿倒和几位新认识的进士很谈得来,说说笑笑。沈钧悻悻地走着,莫名有点气闷。苏敏笑笑与她并行:“清辞,人间可不是桃源。人情世故,该学就学着点儿。明旌兄那个直脾气,是不听劝的。”
      沈钧“哼”了一声,拱手一拜:“老师说得是。”
      苏敏捋了把想象中的胡须:“孺子可教也。”
      沈钧哈哈大笑,一拳捶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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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公务员考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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