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台上有清辞(Miss Grand Justice)》顾惜之

32、飛んで火にいる夏の虫

　　飛んで火にいる夏の虫
　　我点起一支烟，祭奠那些苍翠精致的英雄们。
　　鲁迅先生这么说。
　　时维九月，序属三秋，可那些苍翠精致的夏日英雄们一点都没见少，还绕着青纱罩的灯火飞来飞去。
　　银烛——也就是小银子，正用剪子铰去一大团灯花。当日沈钧说没权利改她们的本名，但两个小姑娘都说，这原也不是什么正经名字，不过爹妈随便呼喝的小名儿，央着沈钧起个大名，沈钧推给小凤。小凤刚开始读晚唐诗，竟依着原字起了银烛秋光的名字，两个小姑娘倒十分欢喜，说听着像大家闺秀的闺名，怪体面的。沈钧听见后笑了一通，道是怎么就少了个冷画屏？
　　眼前这景儿也就差不离。银烛、秋光、冷画屏。
　　这画屏也不是什么豪华装饰，沈钧在上面糊了白纸，平时撂下公务歇息时，便提笔画个小鸡兔斯基007神七□□什么的，这几笔涂鸦也颇为有趣。
　　计策已经定下。
　　就像捕雌雄双煞一样设下埋伏。
　　大家都心知肚明，设伏很难保证成功，但凡有点脑子的匪徒都会要求数次变更交换地点。最坏的情况是伢儿们已经被撕票了。若侥幸无事，到时匪徒拿钢刀架在人质脖子上，局面也很难操控。
　　九月十六。这是最后一个磨刀的晚上。
　　司马冶子已经照她吩咐熔铸了几个假银块。金子很沉，人家一掂分量就知道不对。银子还好办些，司马大叔自有办法把分量、颜色、软度伪造得比较逼真。
　　沈钧把玩着这好几个依然带着些微炉温的银块沉吟。
　　“哥哥，你看我们扮得像么？”小凤含笑微微从屏风后走出来。
　　沈钧仔细打量过她身上的荆钗布裙，又看看秋光身上的粗布衣裳，摇摇头：“衣裳还好，但头发不该梳得这般光亮齐整。你见过那家中出事的妇人吗？若是心中伤怀不已，仪态再怎么端庄，下边的鬓发也总是垂着。”
　　小凤忙伸指扯乱了些：“哥哥，这样？”
　　沈钧扶额：“是自然垂，不是鸡窝头！还有，出外寻找多日，鞋子裙角该有许多尘灰才是。脸上也顾不上擦粉！谁教你们用水在粉上勾出泪痕的？！”
　　小凤一吐舌头，掩口道：“我……”
　　“还有啊，手脸也不能这样干净……别，别！谁叫你用煤灰了！外头开着木芙蓉呢，搓了汁液，调点子酱油擦在脸上，带着些儿黑紫，脸色自然就暗了。”
　　小凤跺脚道：“嘻，你一个读书人，偏知道这些弯道道。从前是做江洋大盗底吧？”
　　银烛、秋光两个抑制不住好奇，圆溜溜的大眼睛将两人看来看去。
　　沈钧低头咳嗽一声，嘲她：“哪又有你这样底闺秀，心心念念想跟我一同捕盗匪？”
　　小凤笑逐颜开，拉着她胳膊，作出小女儿向长兄撒娇模样：“好哥哥，我一准不碍你底事，还能帮你底忙。换了别家女儿，你更不放心，还不若我们去哩！”
　　沈钧曲指弹她一下，正襟落座，吃了口茶，道：“你们几个，明早出门须互相看过，跟着司马大叔和韭儿先过去。我也说过，若是男子，恐怕惹土匪怀疑，还是女人和孩子保险。你们这样的小女儿家家，韭儿那样的一团孩气，土匪不会放在心上。”
　　银烛到底有些害怕，嚅嗫道：“郎君，我……”
　　沈钧忙说：“怕就别去了，别跟着秋光姐姐胡闹。”
　　秋光倒鼓励她说：“怕啥呀，我们就是个诱饵，远远底站着叫人瞧一眼就是了，你当那些官差大哥都是摆设么？”
　　银烛才不肯认输：“谁说我怕？我是想问郎君，这、这刀子该怎么使……”
　　这几把极其小巧锋利的银鱼匕首也是司马冶子打造出来玩的，才得中指那么长。沈钧摇摇手：“我可没打算让你们动刀子，收好，别掏出来伤了自己个。这是以防万一防身用的。”
　　银烛秋光离去后，小凤坐下来，凝视着她紧皱难舒的眉头，忽然轻叹道：“姐姐，我明白你想做男人底心了！”
　　沈钧一笑，摸了下自己的脸，歪头道：“错了，我对做男人没兴趣，只是有过上好日子的野心罢了。”
　　“什么样算好日子呢？”
　　“待我做官挣下些钱粮，我们住个带花园的宅子，读书种菜，养花喂鱼。邻里和和睦睦，大家的日子都过得好好的。平日出去买个菜，逛个街，都亲亲热热地打招呼。那可不是极大的野心么？”
　　小凤睁大眼睛，想了想，居然点头：“也是。说来轻巧，也许比当上皇帝还要难些。”
　　灯光又暗了些。小凤站起，略挽了袖子，掀开青纱罩想铰去灯花。忽有一只蛾子横掠而来，像一道流过空气的雪线，投进火焰，一下子烧着了。它扑棱着翅膀跌在案上，把沈钧的诗稿都灼出一块焦痕。
　　沈钧伸出的手来不及阻止，僵在了空中，又随意放下，仿佛不曾伸出来过。
　　小凤注视她半晌，轻道：“姐姐，你生气了。”
　　沈钧平静地说：“有么？”
　　小凤却搬出道理来了：“《诗》云：君子如祉，乱庶遄已；君子如怒，乱庶遄沮。爹爹教过我，君子若是高兴，祸乱就会很快止息；君子如果愤怒，祸乱也会很快止息。那些绑匪底不耻行径，让正人君子都义愤填膺，有什么理由不灭亡呢？自古邪不胜正，老天爷一定站在我们这边。”
　　沈钧望着她亮晶晶一对眼，倍觉亲切：“小妮子，你够了。早些困觉去，明儿不出岔子，便是帮我大忙了。”
　　小凤一跳一跳地走了。沈钧盯着诗稿上的蛾子看了一会，撕下它半边没烤焦的翅膀，夹进这写了小半本的《西湖白雪辞》里。这殉于光明的英雄的翅膀，就像一片鹅毛暖雪，那么的纯净美丽。

　　半斤八两，八两就是一斤。白银五百两，就是31斤还多。官府也不是傻子，知道这边要真实打实拿出这些多银钱，说破大天来那边也不信。所以假银块加起来也就十斤，余下的预备着，免得真的遇上个拎不清的土匪头子。沈钧让人将假银块都铰成了散碎的，包袱布一归拢，添上几百个铜钱和几件银饰，做出个临时凑出来的光景。
　　头一批厢兵由上官毓带着，昨天就摸过去观察地形，挑了山匪的几条可能路线设下机关。第二批弓手等天擦黑了去守候，伏在草间喂蚂蚁。第三批是城里的救火队，就伏在山后，周松节亲自带领，萧错得了沈钧的话听他示下，到时审时度势改换路径，预防山匪临时改换地点。沈钧决定亲自督阵，看着自己的plan实施才安心。虽然上官毓卢泰他们把一句“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百金之子，立不倚衡。”说得她耳朵快起茧子，但她希望，不好结果是好是歹，自己都能够在那儿。
　　那日独酌与薄媚答应相助后便飘然而去，沈钧亦不阻拦，只笑着伸出双手，孩童一般要求“拉钩上吊”。看那二人的惫懒神情，萧错钟采倒是全然不抱希望。沈钧一笑置之，说要真不来就算了，赶明儿查老底让他们认栽去。
　　此时东方已白，远处村落错落鸡啼，飘出些许炊烟。小凤、银烛、秋光、韭儿，还有衙门里看着面嫩的小孙，受了工伤在家养着的花白头发老宋头，都扮成平民，混在八个被绑架孩童的亲属里头，手里拎着装假银块的包裹。一十二名皂隶手提单刀朴刀，将这十几个人团团围住。沈钧一脚踏在山石上，拿着一只水囊喝水。她紧张得很，非得喝口凉水才能压压。不会武功的钟采则替她捧着偌大一把雪亮的杀猪刀，刀把上系着红绸，看起来还是够威慑的。
　　卯时末。沈钧吸干最后一口水，垂目，再抬眼时目光逼人。来吧，飞蛾扑火，自投罗网！只不知那将殒身的飞蛾，是你，还是我？！
　　风声萧萧。一排彩羽小箭忽然从山后射出，钉入事先绑缚在树上的草人。众人都警醒了些。这是山后发动机关示警：有众多可疑人物往这边来了。
　　众人凝神以待，约莫过了一刻钟，却还没有人来。突然，头顶一声巨响，几个公人抢先惊喊起来。一块巨大的石头从山上滚落，一路带起碎石飞尘。沈钧看准来势，往崖下凹陷处冲去，同时发声大喊：“这边！”大伙都自然觉得跟紧刺史是安全的，一齐奔了过去。山石堪堪滚落，大家都幸免于难。有人禁不住骂道：“直娘贼！把我们都砸死了他拿银子，世间哪有这等便宜捡？”沈钧看到小凤他们和这几个百姓都吓到了，有些后悔让他们来。
　　等了一会，毫无动静，官府的人先出去查看，见没事了，家属们也走了出来。
　　这时四周草木齐齐变色，一声锣响，隐身在树后的土匪喽啰们都闪了出来，有的举刀，有的拿枪，有的扯旗子，竟有一支土军队的威风。沈钧等人吃了一吓，都没料到对方区区山匪居然拉出如此阵仗。沈钧顾盼一周，心中约略点了人数，竟超过一百五十人。虽然明知道自己的大网也已经张开，但明面上的众寡悬殊，还是让她心寒胆颤。
　　卢泰到底老到些，见她冷着脸皮不说话，上前大吼一声：“金角大王何在——金角大王何在——”
　　沈钧想起孙猴子托着观音的羊脂玉净瓶叫喊的情景，心神竟然从凝重犹疑中拔了出来，口角带笑，向山上看去。
　　正中涌出一排高头大马，马上壮汉各擒着一个伢儿，将他们口里破布取出，伢儿们便咿咿呀呀挥手喊着亲人。“爹爹，爹爹救我——”“妈妈，妈妈呀~~~~哇——”“哥~~~~哥~~~~”“妈妈你不要我了吗……”
　　稚童的呼声撕心裂肺，这边的家属们也按捺不住想冲上前去。“囡囡，放开我家囡囡！”“天杀底狗强盗啊，你弄别人底伢儿不怕遭报应！”“豆儿！豆儿你别哭，阿爹在，阿爹在啊！！！”“好汉！行行好吧，放了我儿子，我给你们当牛做马！呜呜呜呜……”
　　这样凄惨的动静，便是石头听了也要垂头，铁石心肝也会熔化，观世音菩萨在天上也会落下慈悲的泪水。可那些山匪都板着脸，无动于衷。这边的公人们也不能在这节骨眼瞎感动去，横过朴刀阻拦他们。
　　沈钧狠抑怒气，大吼一声：“金——角——大——王！！！”

作者有话说

　　注：飛んで火にいる夏の虫：【日】飞蛾扑火，自投罗网。
拐卖人口、伤害幼童的都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