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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西湖澡堂八尸案(庚) ...

  •   沈钧他们出门向北雇了驴车,过众安桥,经妙明寺,一路到了东青门。
      杭城有句老话:“东门菜,西门水,南门柴,北门米。”东青门又叫菜市门,这一带地势低洼,潮湿阴冷,人居环境不大好,而且东青门外几十里方圆的地面都是农人种的菜蔬,钱塘江又近,水路运菜也极便利,所以当年做城市规划的人就把东城的贫民窟给拆迁了开辟成菜市场。城门口向东直至北土门以西全是菜摊,讨价还价喧喧嚷嚷。沈钧他们一看挤成这样,只好下车,跟着一个担着菜筐乱撞的壮汉穿过人群,走了一阵来到案发地点。
      那一带全是菜地,在几亩生姜、白菜田之间,有一眼枯井,黑不溜秋露出地面一截戳在那。沈钧进入围起的区域,抬头向下望,问随行的张二:“派人下去检查过么?”
      张二说:“卢泰大哥让人缒了他下去,拿着灯看了一圈儿,捡上来一点散落的银钱,十五个铜板,五钱银子,井壁上倒未见抓挠痕迹。”
      沈钧点头,看了下近旁地面:“可见了脚印?”
      张二说:“已比对过这五人鞋印,没有第六人足迹。这井早枯了,平日无人来打水。”
      “附近可搜索过了?”
      “不曾。”
      “好,你带兄弟几个近旁道路看看,可有可疑之物。”
      张二领命而去。沈钧进停尸棚看时,五个尸首并排放在土炕上,形貌果然跟画卷上那五个客人很像。
      几个人站了一会。
      “钟十一,干站着干嘛!”沈钧忍不住出言提醒。
      钟采干咳一声,挪了过去,揭开白布觑了一眼。
      沈钧“啧”了一声。钟采抬头,幽怨地看看她,认命地开始检查尸体。与他相比,老吏卢泰他们就干练多了,一点都不怕死人,就是忙了这些天,精神萎靡不振。沈钧怕他们累中出错,便叫他们先到附近老乡家吃东西歇脚,自己和小陈盯着钟采和尸首。
      据沈钧的现有知识,这些尸体除了肌肉僵直,看起来和正常死亡的没什么两样。但死人本来就会变僵的,这么说来也没什么可疑表相。果不其然,钟采看瞳孔,看口鼻,看指爪,看便溺,检查死人周身,眉头越皱越紧。
      沈钧刚想建言“要不要剖开”,钟采已经拿出了各色针刀,仔细地剖开了一具尸体的胸腹,用竹架子支开,检查内脏器官。沈钧颇觉欣慰,看来衙门里唯一的法医上道得挺快,以她为后台干过一次后就这么顺了。但随即她又是满腹疑云:这也太熟门熟路了,活像剖人肚子剖过上百回似的。他的各种工具分门别类,真的很有现代西医临床手术的雏形啊。
      不一会钟采说:“禀大人,此人食管内有呕逆物,但未吐出;周身亵衣有汗渍;口中有涎迹,鼻中曾涌清涕。死因应是心脏麻痹所致。”
      沈钧问:“怎么做到的?”
      “可能是乌头,也可能是附子,但又不完全相符。”
      “总之,是用草药毒死的?”沈钧皱眉,“好像还都是些大路货。乌头、附子这些东西,就算不去药店买,在山沟沟里也挖得来吧?”
      钟采提醒她:“药店里不能随便卖有毒底药材,乌头、附子都炮制过,如不大量服用不会致死。”
      “如果有内线就不一样了,达官贵人哪个没点毒药啊。”沈钧道,“以前我们那邻村的邻村有个农夫,专在死毒蛇上种毒蘑菇,晒干磨粉卖给京中贵人,叫什么‘万岁丹’,一百两银子一粒呢。”
      钟采掌不住笑了一声,绷住脸:“草民再检查其余四具尸体。”
      研究对象多了,看到的东西也越来越多。检查到后来,钟采不住地碎碎念,小陈捧着本子一个劲地记。
      查完最后一具尸体,小陈记毕,忍不住叫了一声:“大人,又是牛肉!”
      钟采纠正他:“还是羊肉多些,牛肉是上顿。”
      沈钧掩鼻过去看,胃袋里糊糊的,看得人午饭都不想吃了。“既然是跟那四人一块吃了顿牛肉,又带了几块路上吃,胃里有牛肉也很正常。”
      钟采道:“但牛羊肉能加剧乌头类毒物的毒性。”
      沈钧再次感叹:“对手厉害!”

      中午大家就在菜农家吃,熬上清粥,蒸上桂花饭,配韭菜、葵羹、笋齑。虽然没肉,但清淡爽口,很合沈钧口味。“到底是江南,比北方的麦饭强多了。”她又夹了一点笋齑搅在粥里,“蒸熟的麦粒又粗又硬又涩口,我吃多少回,都没法习惯。”
      钟采微笑:“真不像北人说的话呢。”
      沈钧习惯性编故事:“桃花源四季如春,气候温湿,乡人都种稻,我当然爱吃米。”
      卢泰道:“这贼子忒也猖狂了。眼看着要入冬,要到过年节还这么闹,可熬不住折腾。”
      沈钧搁筷:“谁说不是呢!本以为退了洪水止了瘟疫就好过太平日子,可眼下,京城里都拿这个当新闻。可好,又死了。”
      萧三收拾东西准备过去画图:“大人吉人天相,只管放宽心,船到桥头自然直。”
      沈钧吃完了,也走到门外,看着外头地里绿绿的菜,不禁叹了一声:“田园将芜,胡不归?”
      “田园将芜,胡不归?”钟采用懒慢慢的声音接道。
      沈钧是反问句,他却是疑问句。
      沈钧扫了他一眼:“诸葛亮出山何为?”
      钟采掩口而笑,沈钧又瞪他一记。

      午后,沈钧过去看了萧错和钟采完成的尸检表格和现场记录,便雇了几个老乡,和公人一道把尸首放上牛车盖好,一大队人打道回府。过了拥挤的东青门,才要松口气,车轮却“嘎啦”一下,车里人向后一仰。沈钧揉着撞痛的后脑勺探头看:“怎么了?”车夫惊吓答道:“撞到人了!”
      再看车下那堆破布,听闻此言动了几动。
      沈钧和钟采跳下去看。“喂,喂,你没事吧?”
      地下那个乞丐模样的蓝衫青年,翘起一只赤脚,晃晃披头散发的脑袋,笑睨他们一眼,一骨碌站了起来。
      沈钧疑惑道:“真撞上了?”
      车夫指着他,手指颤抖:“适才轮子都碾过去了!”
      “你怎么赶车的?!”
      “沈刺史,对不住,小老儿短了精神……”
      说话功夫,那人已晃悠悠站了起来,手持拍板,踏歌走去:“踏歌蓝采和,世界能几何。红颜一春树,流年一掷梭……”
      沈钧目送:“真是优雅成S型,装酷成B样。”
      实在是太行为艺术了,连身乞丐装都那么有解构主义风情,闪耀着朴素的无产阶级光辉。
      但,盯着他的萧错和钟采都目光很不善,好像被车撞被驴踢的是他们。

      回到衙里,她问了小楼的情况,然后翘脚布置任务:一是将一切细节告知法曹参军周松节,让他这个衙里的老人用自己的方法去查;二是嘱咐钟采继续想办法弄清毒药到底是什么;三是叫萧错将这五人画影图形,让公人们张贴画像,四处查访。
      小凤怕她太累,又熬了一点汤水送过来,岂料某人却在后院,对着一丛桂花烹茶观书。她满意地点头:“早该休息了!你要是不这么跑,伤口早该好了。”
      几案上搁着翻开的《陶渊明集》、《谢灵运集》、《辋川集》。沈钧翻着手里一部《孟浩然集》,长声吟咏:“万山青嶂曲,千骑使君游。神女鸣环佩,仙郎接献酬。遍观云梦野,自爱江城楼。何必东南守,空传沈隐侯。”
      听到最后一句,小凤忍笑:“还道你怎有这个闲趣,原来是夸自己。”
      沈钧抛下书,笑:“我不过来偷浮生片刻闲。这几天忙得心都乱了,正该看两页田园诗平心静气。”
      小凤便提了瓦罐来浇花。沈钧静静地看了会书,便将几案上的东西推开。小凤知她要笔砚,忙起身去拿。沈钧摆手止住她,自己拿了笔砚出来,磨墨书写。
      “写什么呢?”
      “治水经验总结,就叫《钱塘治水经》,附录里有《清瘟手册》。”沈钧笑眯眯地说,“还有下半年的施政计划,都教案子闹得耽搁了许多,虽然那头逼得紧,这头也不能丢开。百姓还没有完全安顿下来,人心浮动,整田竣井备春耕才是要紧的。再说眼看着入冬了,百姓衣不蔽体,近来医馆伤风咳嗽的都多了,总要想御寒措施啊。”
      小凤连连点头,又问:“我们这短人使,你说雇两个女孩来帮忙,我已去牙行托了人。”
      “好,麻烦你了。”沈钧望天,“这案子真纠结,目下也没有什么进展。我没本事,我认了。可惜了周参军——他是个本事的,但若这案子破不了,只怕他这官儿要糟。”
      小凤不言语,呆呆站了会,忽道:“要入冬了,我去买些菜腌起来好不?”
      沈钧点头,看她去了,一时院子里静静的。
      梧桐落叶了,满地冷酷的秋风。突然很想哭。

      《钱塘治水经》写到最后两页,她索然无趣地搓手。忽然身后靴声响,回头一望,公人来报:“工部中大夫王茂则求见。”这便是她推荐的那位有黄河治理经验的王茂则了。
      沈钧忙说:“快请王大人到后衙一叙。”自己整衣而起,迎了出去。
      远远听见说笑声。
      沈钧一掀帘子,便对王茂则作揖:“王大夫,许久不见,真是怠慢了。唉,我这衙门近来忙碌,都没有留您好生用杯水酒……”看见王茂则背后那个人,便卡住了,说不下去。
      “沈刺史,久违了。”他穿着枫叶纹样的杏色襕衫,目光很清,语声很柔,眉梢眼角是止不住的笑意。
      沈钧怔在当地:“吴王殿下……”——为什么第一个念头,是皇帝大叔终于拿杀手锏来治我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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