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西湖澡堂八尸案（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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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回家吃饭，小凤忙拿过她手里的笤帚搀着她，却见钟采搂着小丫头与萧错晃悠了过来。
“这是要把娃娃送回去？”
萧错道：“天色已晚，烦劳凤娘子照顾她一宿罢。”
钟采一脸贼笑捏女娃的脸蛋：“好乖好乖。”
沈钧皱眉看着他的猥琐样：“玩够了没有？还有好多活没干哪！”
“没有——我跟妞妞约好了去凤凰山玩呢。”
沈钧无力道：“案子出眉目前不许去！”
钟采把女娃放下来：“喏，你瞧，哥哥不干完活不能跟妞妞玩，阿囡乖，先跟这位姐姐耍子去。”说着把娃娃交给小凤，径自随沈钧进了内院，扯着萧错大步走向书房：“大人，萧三有东西给您看！”
沈钧急忙随入。萧错回身掩门，将手中一直握着的卷轴一抖，整幅素纸铺陈于案。
左边四人，右边五人。烛光摇曳，将画上人物面目照得历历分明，仿佛多口气就能活过来。
“据王守贵之女所言，先后有两批人来王家。前头四个汉子凶神恶煞来投宿，威逼他们宰了家中耕牛，吃了好些，又收拾了许多牛肉作干粮。次日有五个客商打扮底过路，特地来叫他们，便一齐走了。那四人样貌，依稀便是死在香水行大浴池里的四具男尸。算算日子，正是西湖澡堂八尸案案发前一天。”
沈钧瞠目道：“极好。怎么问出来底？”
萧错指指钟采，钟采嘻笑道：“我只管陪妞妞玩，余的事你们费心罢。”
“那……根据这个，能画出来么？”沈钧将今天小楼的供词递给他。
萧错看毕，闭目一想，点头：“颇为详细，粗略勾描倒是可以，最好让他当面看着校正。”
说着铺下纸张，从笔囊里摸出叶筋笔和衣纹笔，信手极流畅地画了出来。
沈钧亲自替他磨墨，目不转睛地盯着画笔。
转眼间动作神态各异的二十四个人一一浮现在画卷上。画到小楼没有见过脸的人，萧错就在脖子上画个圆圈儿替，看上去像长了胳膊腿的鸭蛋似的。
“山羊胡子、逮他的五个练家子、送饭的哑子、来问话的高瘦男人、九个手下、最后见到的‘头领’，还有……巫师？”
沈钧沉思着用手指划过这几个人物：“难道……他们就想不到小楼会把这一切合盘托出么？难道他们就不担心这个危险的行刺计划会暴露他们底行踪么？”她静静抬头，看着眼前这两个男人。
萧错蹙起眉尖，钟采玩味地看着她。
沈钧没再问下去，比对着两张画纸，然后取笔画下了四个红圈。
人物重合。
小楼见到的那九名手下，如今有四个已是死人。
沈钧深吸口气：“萧三，明天你带画图到牢里去一趟，让那刺客确认一遍。哦，对了，他叫小楼，呃……花木盆景商人。”
一天后，孕妇的身份终于查明了。
豆腐店嵇氏娘子，三十一岁，怀孕四个月，被酒醉的丈夫关在家中三天，粒米未进。丈夫归家后与之争吵，失手将其刺死。
沈钧望着白布包裹的尸体，心情沉重。
豆腐店是大水退去以后转让给现在的主人的。岳胡宝和发妻嵇氏都是外乡来杭，与附近居民不是太熟，嵇氏又都是在店内劳作，少有露面，所以之前张榜公示，一直没人认得是她。
岳胡宝爱吃酒赌钱，这回把有孕的妻子锁在家中卧房里，在外游荡了好些日子，终于醉醺醺地在赌桌上想起这桩事，回到家嵇氏已快饿晕了，挣起揪住他哭骂。岳胡宝拿起小刀子恐吓，嵇氏扑过来捶打。推搡中刀子刺进了她心口，当场死亡。
板子下去，岳胡宝惨嚎：“大人——饶命啊——大人——”
“该怎么打，就怎么打，别错了规矩。”
公道自在人心。衙役们很舍得力气，一杖顶三杖，铁杵捣肉酱。
沈钧低头翻看卷宗里萧错画的那几张现场图纸。有一进一出两对出门的脚印略略奇怪，细看之下鞋跟印迹重叠，分明是后面的人踩了前头人的脚印。
岳胡宝认了这对脚印是他所留。
他招供说，跟澡堂伙计许盘是酒肉朋友，本想去找他帮忙处理妻子的尸体，但那天澡堂却闭门不纳。他是常来消遣的，知道烧水房的窗户在哪，便摸了去，从窗缝里看到许盘竟突眼紫唇瘫在椅上，心知不妙，赶紧拿铁丝挪开门闩，入内一看，几乎吓得魂灵出窍。
水池暖雾里隐着四具光裸的男性尸体，满池血水。而何章和许盘两个伙计，一个倒在地下，一个坐在烧水房，都已死去，而二人身上当时并无后来他们看见的可怖伤口。
阴日，绝对是大大的阴日。
岳胡宝看得腿软，想到妻子，便想把死人送作堆。况且澡堂一向只有男人，死个女人，多半会往桃色上想。等官府越查越乱，就没他岳胡宝什么事了。
嵇氏的尸体便被移到了澡堂。岳胡宝随即一身轻松，扬长而去。据喜泰来赌坊主人说，岳胡宝在那耽了两个时辰，输了好几把，最后被人踢到一边，吃得烂醉。
若岳胡宝说的是事实，那么，很明显在他走后，又有人从窗户进入了澡堂，因为窗棂上有积尘擦落痕迹。来人看到现场，便在嵇氏和伙计身上故意制造了刀伤，伪造强盗杀人。此人很可能就是杀死那四个客人的凶手。也许，还不止一个。
很有可能就是他或他们点了两个伙计的穴道，又把窗户关起，在炭炉里浇了一瓢水，煤炭燃烧不充分，一氧化碳气体囤积，便会自然而然将他们灭口。没准他就是为了看看伙计死没死才回来的，却意外看到了嵇氏的尸首，这才一不做二不休，挥刀大砍，企图混淆视听。
也就是说，这是个案中案，还有跟岳胡宝两口子和香水行不搭介的一伙人，那伙人中的四个在别处被杀害，然后光着身子被丢在洗澡池子里。想到这里沈钧叹了口气——凶手太没想象力了，如果抛尸在勾栏瓦舍，人们的想象一定会更香艳。至于没找到致命伤——那是因为那四具尸体上七刀八刀都很要命，很可能真凶朝他们心窝子里一捅就死了，但伤口痕迹已被后来砍尸体的人破坏——几乎每人心窝子上都被大刀深深地插过一次，先前若插过小匕首，自然看不出来。
于今之计，一是画影图形寻找已知可疑人物，二是在那伙人可能经过的路线打探其行踪，三是养精蓄锐，准备苦战。于是沈刺史遇刺两天来终于给自己放了个病假，好好睡了一觉。
夜梦深沉，无数场景在脑海中掠过。
饭桌上的父母，未上交的论文，准备了一半的专八考试，报名了还没缴费的公务员考试训练班，卓越还没寄到的《美国文学史》，食堂三楼6块钱一杯的木瓜牛奶，然后场景切换。
村里菜地的碧色，学堂里孩子的读书声，平安符上“科举高中”的纹样，开封城车水马龙的街衢，厨房里永远洗不完的碗，蒋睿高高兴兴的语调，柴暶翩翩轻摇的团扇，房铭坦诚无欺的眼眸，还有苏敏托着鸽子时微翘的嘴角……
再然后，是整片整片水，浙东一带被淹没的田地、冲垮的房屋，流离失所的人群，路边倒毙的尸体……天地旋转起来，汪洋变成了血海，燃烧成一片炼狱，回荡着震耳欲聋的笑声。她惊叫起来，却见火光退去，水色返清，黑暗中亮起一盏盏荷花灯，向她漂来。记起来了，那是西湖，盂兰盆节那天的西湖。她想向那些美丽的星光伸出手去，却发现提着一盏南瓜灯。
突然一声脆响，南瓜灯落地，像瓷器一样摔裂了。
她猛地睁眼，却见小凤提着茶壶，望向她歉意道：“姐姐对不住，奴想先给你泡壶早茶，把盏儿碰碎了。
沈钧忙看地下，果然碎了一只茶盏，笑说：“没事先放着吧，我再歇歇。”
她闭了眼歇在枕上，却怎么也睡不回去了。
想起血海，火光，狂笑，心里有种很难受的感觉，如索缚身，一点吃早饭的胃口都没有。
她又闻到了那种阴谋的味道，像潮湿生锈的铁，发热的打印机，开始煮熟的肉。当年她奖学金的竞争对手从办公室走出来，与她擦肩而过时，整个走廊都弥漫着轻微的铁锈味。
但这种味道从未变得像梦中那一瞬那么浓烈——因为里面还掺杂了来自地狱深处腥臭的人血味道。
那四人到底是因何而死的？
到底是谁出于什么样的目的要了他们的性命，又布下这样的疑局？
门派相争？清理门户？官匪勾结杀人灭口？抑或，仅仅是为了抛出鱼饵？
她举起右手按在左肩。这里发痒作痛，提醒着她，那个人不仅要了他们的命，还想要她的命。
他奶奶的我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老子只想等安定下来就吃吃喝喝玩玩乐乐，跟苏东坡似的天天到旅游景点办公稳稳拿着公务员工资，等攒够了钱买豆浆吃一碗倒一碗谁想跟□□扯关系了你们全家都想跟□□扯关系！！！就算老子坐这位子你不爽可你找得出比我更嫩更没经验更好骗更好利用更容易拉拢的刺史大人吗？！你不拿着金的银的圆的扁的来跟我商量你怎么知道我不愿意！
沈钧愤慨地拿着砸核桃的小锤子蹲着把地上的瓷片砸得碎碎的。
与此同时，司马冶子在打铁，小凤去厨房看菜，萧错很敬业地拿了疑犯画卷去牢里找小楼讨论，顺带拉着死乞白赖想躺在被窝里的钟采。
五分钟后，沈钧四仰八叉，搂着枕头在睡；小凤端着饭菜在床边催“姐姐你说过不吃早饭会发胖”；司马冶子拿着一根黑乎乎的铁条，惊喜地说“难道这就是老夫的杰作”；萧错他们三人玩起了沈钧教的飞行棋，钟采睡眼惺忪被萧错提着脖领对棋，已经输了十个大子儿。
然而，上帝常常是幽默的，佛祖一直是幽默的，安拉和胡大也很有幽默感。换句话说，换了谁统治宇宙，命运都是个淘气鬼、捣蛋精。
一秒钟后沈钧幽怨地醒了，二秒钟后小凤得意地笑了，三秒钟后司马冶子的火炉爆炸了，四秒钟后小楼笑嘻嘻地放下水碗突然一口血直喷出来，五秒钟后四个一夜未归的捕役押着两个人到了衙门，喊着：“快去禀报大人！”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西湖澡堂八尸案（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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