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境仙缘》渣木

49、意料之外

　　时间是不会等人的。

　　现在的李林，同时身负致死的绝症和治愈的希望，对这一点的认识也变得模糊。

　　而对苏子平来说，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催命的钟声时时刻刻回响在头顶，残酷而清晰地告诉他什么叫做无能为力。这种可以说是奇妙的感觉，只有他自己清楚，而那边的苏菡儿，无论如何不肯相信这套说辞，还固执地认为自己一定能治好他。

　　看来是时候让她知道，再好的大夫也有治不了的病，做人还是谦虚一点比较好。啊，说起谦虚，新认识的李林小友显然谦虚过了头，年轻人嘛，还是有朝气些才好。
　　苏子平有些吃力地站了起来，缓慢地向院子里踱去。今天是晴天，又是十六，想必晚上的月色会很美吧。想到此处，他忽然来了兴致，挥手招呼李林，说出了自己的突发计划。

　　“啊？游湖？”李林瞪大了眼睛，“可是您的身体……”

　　“没关系的。在屋里憋久了反而不好，出去散心反倒延年益寿。”
　　李林纠结了一下，说着我先问问她就飞奔去了前院。这时候他可不敢随便答应什么，必须先去请示这个家里事实上的绝对权威，哪怕她多么不待见他。

　　出乎李林的预料，苏菡儿居然同意了，还早早就打了烊。他偷偷观察了一下，苏菡儿此时一副冷面医生的形象，完全看不出表情，要不是亲眼所见，根本不能把她和前几天那个哭着跑开的小女孩儿联系起来。
　　夜晚的云梦泽在月光下迷离闪烁，正如女孩儿的心思一般捉摸不透。一叶扁舟，一盏渔灯，缓缓向远离灯火的湖心飘去。
　　“喂喂，往那么黑的地方去没问题么？”李林的声音有些犹疑。
　　云梦泽并不是没有风浪，何况他从小就很怕黑。
　　苏菡儿划着桨，语气有些低沉：“那里才能看得清月亮啊。”
　　李林抬起头，一轮满月正悬于天空。不知怎么，感受到这份温柔的光亮，他便觉得没那么害怕了。
　　苏老爷正独自坐在船头，托着酒盏，望着明月若有所思。“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今天便是明月夜，也只能对影成三人……”似乎是有些醉了。

　　明明苏老爷在发愁，李林却完全不知怎么宽慰，或者说，也许李林觉得不去打扰比较好。
　　“一个人把酒问青天吗？子平兄，这可太不够意思了吧！”
　　忽然出现的声音把李林吓了一大跳。一个人影几乎是从天而降，落在船头。李林下意识地扶紧船舷，却发现船根本就没晃。
　　来的那人一身宽袍大袖，腰佩一柄长剑，三四十岁的样子，再配上那副睥睨众生的气质，真像是传说中的剑仙……
　　“你是……”苏子平逐渐睁大了眼睛，“是、是你！”

　　“没错，是我。”那人微微一笑，自顾自地斟起酒来，还递给苏子平一碗。
　　“我早该想到的。”苏子平自失一笑，一口喝干了碗里的酒。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不知道打的什么哑谜。
　　李林看得一头雾水，偏过身子悄悄问坐在旁边的菡儿。
　　“那是老爷的旧识，不，酒友，家里的酒几乎都是那人送的。”

　　啊，看来是个相当厉害的人。李林不禁想起了酒窖里那些来自各路甚至外国的酒。他不经意瞟到菡儿，发现她正表情可怕地看着那个人。

　　“喂，那边的小哥儿，要来点吗？”来人对着李林晃了晃酒瓶。

　　“呃…”李林刚想拒绝，看到苏子平赞同的样子，只好勉强挪过去接住酒碗，浅浅尝了一口。

　　李林觉得自己的酒量一定是下降到零了，仅仅喝了两口就开始头晕，倒下前就醉到不省人事。
　　菡儿及时扶住他，把他轻轻安顿在船舱里。
　　“好了，开始吧。”那人放下酒碗，看着苏子平。

　　苏子平闭上了眼睛。他的身体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一层发光的薄雾笼罩了他。老化的皮肤和须发逐渐剥离、粉碎，光芒过后，他露出了另一个样子。

　　三十岁不到，眉清目秀，文质彬彬，若是李林看到了，绝对不会不明白苏菡儿是怎样爱上这位"古稀老人"的。尤其是他再次睁开眼睛的瞬间，光华流散让人觉得自己所见竟是漫天星辰。

　　“青云兄啊，我总算知道了凡人为何在离开人世时那样不舍。”变回年轻样子的苏子平低头理了理衣服，淡淡地说。“在此前一刻，我还操心着国家和君主，现在已经不再是凡人，马上要回天界了，竟然还在想着这些……呵，自罚一杯，自罚一杯。”

　　“这种事，你老哥我可是过来人。回到天界之后，人间的事情任它翻覆更迭，对你我也不过一瞬的事。只可惜了人间的好酒，子平以后怕是没什么机会来尝了。不过路过你的宫室时我还是会捎给你的。”

　　“那就多谢了。”

　　“大人，您要回去了吗……可不可以……”菡儿急道。
　　青云上仙拍了拍菡儿的肩膀，道：“当初我带你下界时说的话你都忘了？”
　　“没、没有……”菡儿嗫嚅道。当年的菡儿神魂俱散，继续待在天界只会消亡，幸而青云上仙帮她凝聚神魂，助她前来下界休养。修复魂魄的损伤需要一百年，而现在才过了二十年……
　　“我想让你留下来还有另一个原因。”苏子平说。

　　"另一个原因？"菡儿顺着苏子平的目光看去，“…是因为他？”她有些不可思议。
　　"啊，我也注意到了。"青云说，“菡儿，放出你的神识试试看。”
　　菡儿依言闭上眼，神识逐渐潜入李林的意识。她只见识海深处黑漆漆一片，咬牙潜入，在识海的最深处竟是一个被锁着的人！
　　那人注意到他的侵入，盯着她发出几声干笑，笑得她毛骨悚然。
　　“呵，小毛丫头，也敢吵醒本大爷……”
　　菡儿捂住了嘴。这人……她有点印象……
　　这是一个很狂的人，狂到不把天帝放在眼里…
　　他曾经叫她小毛丫头，对她喜欢文泽星君大加嘲讽。
　　苏菡儿立刻警惕起来。

　　“怎么，跟在文泽星君身边很开心吧？认不出我了？”

　　“怎么会忘了你。拜你所赐，我差点死掉，到现在也只能勉强算个半仙，不，半生命体……”

　　“还记得就好，呵，青云和文泽两个狗男男，一定动了心思叫你看着我。我若得自由，你一定不是我的对手。可惜……”

　　“嘴巴放干净点。你现在已经被封印了，还是老实点吧。”菡儿压低了声音，轻易便听得出她的愠怒。

　　“你要走了？嘁，真无聊…”

　　“和差点杀了自己的仇人有什么可多说的呢？我会遵从二位上仙的要求，好好监视你的。——你的神魂究竟会怎样在一次次转世之后灰飞烟灭，我很期待啊。”

　　“那我好心提醒你一句，这个宿主是特别的，千万别让他死了，否则后果会很严重啊～”

　　“…不劳费心。”

　　苏菡儿的意识离开了这片识海，准备退回本体。就在这个瞬间，她好像看见了李林本身的神识。那是一团形态不甚清晰的雾，正漫无目的地在漆黑的深渊上空飘荡。
　　“阿致？”菡儿唤了一声，那雾似乎起了反应，稍微凝聚了一点，没过多久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