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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No.5 ...

  •   真到路上我就把他的话忘得干净。风在耳边掠过,马队在身后发出轰雷般连续不断的声响。
      相似的风景,日头逐渐滑下,沉在天边染成一片殷红。马鞍撞击着大腿,肌肉紧得抽痛,好几次在颠簸中几乎滑出铁蹬。
      下身失去了知觉,缰绳像司徒菁的手怎么握都没有温度。
      天黑时入了扬州地界,夜间到了预订的驿馆,马已经脱了力气。
      厅里只有投宿不对时候的零星客人。同来的几个兄弟分别到房间休息,之后的路程似乎会换一批人。
      “韦大哥,马还要备一刻,您比约定的时间早了半个时辰。”远远地我读出唇语。
      韦端皱着眉头,脸色倒不算太难看,竟像是骑惯了马。他语速要快得多,我一阵头晕竟没看清楚。
      身下一片黏湿,我勉强站着,弯不下身。驿馆的使者跟着韦端过来,韦端细声道,“林公子,您先上楼休息一下,我差人备了热水。”
      我一把揪住韦端的领子,脚下却是虚浮,张开嘴,哑着嗓子发不出声音。
      韦端一脸平静:“林公子,我们不过走了十之二三的路程,白天这段还是新修的官道,之后的路更难走。您也尽心了,您看是留在这里等我们回来还是回去山庄都好……”
      我劈手准备给他一耳光,却被他擒住腕子,一时站不稳撞在桌子上。
      “林公子,这一路你在前面不管不顾,兄弟们都追得辛苦,万一出了什么事我们怎么跟大人交代?”
      韦端话说到这个程度,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接。驿差端了茶水来,我喝下茶水才觉出口中的腥甜。
      韦端转身自去休息。我趴在大厅靠墙的桌子上,食不下咽。
      一更天时,韦端点齐人马,我便跟在后面,算来马多出一匹,我牵过缰绳,提气上马。韦端好像根本没有看到我,等七八人列队上路才打马上前。我跟着韦端。
      恰是月缺之夜,路上没有光,大家行得小心。七八个大汉背着水和干粮,一段时间马聚拢起来在道旁坐下分食休息。我才想起日间一路上根本没有休息。

      之后我一直跟着韦端,他说走便走,他说停便停。人马在沿途的客栈换了几次。头日休息时韦端张罗着队伍,还陪我叮嘱几句。出了关寻着偏僻的道路,韦端越发谨慎,体力消耗下来,嘴也吝啬张了。
      之前从未有过这么久的持续骑行。原以为凭着内力支持那些贩夫走卒能做的我自然也可以。却不知道轻轻易易就到了极限。我以为司徒菁是我的女人,她要我摘星星也是应当的,我也应该都为她做到。然而她何曾要求过我什么,甚至于委身仇家,把我从头到尾蒙在鼓里。
      我一直鼓着一口气想给她看我也是有所作为的,却在她生死攸关时取药这样的事都做不成。心里越想越怒,更不恤体力。
      汗透过一重重的衣服,蛰得皮肤微麻,却连抬手瘙痒的力气都没有了。重复着相同的动作,渐渐地累也不记得,痛也不记得,只想这样打马下去,目的是什么也要忘记。
      我想我是不敢留在红叶山庄的。与其看着她生死不定,倒不如永远跑在这条跑不尽的路上。

      第三日午时入了幽州城。我们扮作寻常商贾混入城。北垮大多形容魁梧,声音也粗野,街上人形色匆匆,不时迸发出一阵不知是寒暄还是争吵的爆响。
      投了客栈,韦端带着几名随从去了黑市。我浑身汗酸自己都受不了,自寻小二烧水,准备洗个澡等韦端消息,没料到就在澡盆里睡着了。
      外间有人拍门送饭,猛然醒来才发现浸在冷水里。累极了,一旦睡着便不容易醒。从水里出来浑身都软了。
      刚刚穿戴整齐,韦端在外面沉声叫我。打开门,韦端上上下下打量我,脸色很差。“林公子,饭菜已经备好,您还是用一点罢。半个时辰后我们再走趟店里就可以直接打道回城了。”
      我懵懵懂懂道:“这是什么时辰了?”
      “五更了。”
      “药呢?”
      “只差一味,铺子里没有存储,连夜上山采。等下去取。”
      “太好了!”我喜出望外。
      韦端却满脸忧色,“没错,林公子,我们去取了药您这一程就算功德圆满了。药我带人先送回去,您来幽城一趟不容易,不如就在这里小住几日?”
      我听到韦端说今天带我去黑市取那最后一味药,忙道,“那也不必,我们一起回去,还是之前的话,我若是跟不上你们自去救人不必等我。”
      韦端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

      原本已经抽走了全部力气,这会儿听说解药马上要配齐。天尚且黑着,路上除了巡查的官人就是一两个横卧街道的流浪汉。走在幽城青条石修筑的宽阔街道的上,温度很低,我反倒觉得几分清醒。
      所谓黑市也是幽城再普通不过一条街道。只是店里暗藏玄机。
      韦端在仁丹堂木板上敲着暗号,前厅小倌卸去木板露出一个窄门。小倌眼睛乌黑,一身短打装扮显得十分伶俐。“官人要的东西到了。里面请。”一口夹着幽州腔调的南音,倒也字正腔圆。
      后厅里点着几支蜡烛,光线昏暗。一身青衣打扮的老者坐在药柜边的八仙椅里,形容清矍。老人见有新面孔露出几分狐疑的表情,枯干的脸在阴影里越发显出狐仙般的诡异。
      韦端忙声道:“这位林公子是我的主子。”
      “林公子呦?”老者发出咕咕的笑声:“听说中毒者是位姑娘,莫不是林公子心尖上的人?”分明是扬州府的口音。
      我含混着微微一笑。
      “这位公子气色不太好,可否过来让小老二瞧上一瞧?” 老者干涸般的嗓音磨砂一般刮过耳朵。
      我凑上几步,韦端做了个不要紧的眼色,我便探出手臂。目光却被方几上张开的纸包吸引去。红色的四瓣歇歇生在花蒂上。艳色娇艳欲滴,还似盛放于枝头。这是怎样的毒物呀。
      “这是?”
      “双生花。”老人微微叹了口气不打算多做解释。
      小倌上来给我诊了脉露出惊疑的颜色,凑在老者耳边,遮着嘴低语。爷孙两个一来一回说了什么,全都遮着,我看不到。想来说的是北语,就算看到也不见得看懂。
      “你身子实在不大好,仗着底子厚罢了。我看你还是不要急着回去。”
      “唐先生,我家主子?”韦端的声音里透着几分焦急。
      老人摇了摇头,不愿多说。
      我怒极反笑,心道难怪韦端带我来,你不肯与我同行却何苦来这一出戏。“老人家,如您所说那中毒的姑娘是我亲妹子,我岂有不亲自把解药送回去的道理?”
      老人抬起头深深看了我一眼,眸子里似乎闪着绿光,像是看透我心一般。我不禁微微颤抖,向后退了一步,“多谢您的好意。”
      “你这是以命换命!”一旁小倌插口道。
      我微微一怔,韦端还待再问,我道:“韦先生,药收齐了我们就走吧。天要亮了,莫再耽搁了。”
      老人也不再劝,唤了小倌另取了丹药给我。说是这些丹药药效过于猛烈了,恐怕日后留下隐患,然而我们路途艰难,药草是无法熬的。我和韦端道了谢。
      走出一条街,小倌追上来递给我一个烧成紫红色的小瓷瓶,这般精细的做工实在是贵重的器物,可知里面的丹药更加不凡。小倌压低声音叮嘱我,瓶内两粒回光丹不到万不得已还是莫要吃的好,救命损命只在一线。
      我心里暗暗赞叹司徒泾好手段,远在幽城竟得半仙暗助,我所了解他的势力恐怕只是冰山一角。更把解药收在贴身的衣袋里。

      休息过后原本麻木的身躯略微苏醒,更加疲软。几度头重脚轻视线模糊,韦端不得不多次停下队伍休息。韦端眼里的忧心多过烦躁,喂我吃过丸药,反复问我的状况。
      我几乎要被逗笑,纵使那唐姓老者是半仙,他的丹药也不至于神奇到刚刚咽下便起功效。然而胸口沉闷,压得我笑不出来。好在一路在山里转,驿馆环境不大好,我又吃不惯北方的食物,甚至呕吐。韦端也不敢把我留下。
      之前一日的路程,我们走了足足两日。我上马的力气都没有了。摸到那紫红的药瓶,索性打开瓶塞。清香透出来,吸一口似乎也感到提神。之后的路途便靠闻着这味道,胸口畅通了许多。
      第三日将要入关,韦端叫我留在关卡,我不肯,偷偷吞下半丸回光丹。到了关口,韦端盯着我不放却不由惊奇我精神居然好了许多。
      过关时盘查得紧,韦端等不及,在等待盘查时忽然打伤守卫。好在这个关口窄小,又只供平民通过,守卫不算多。我们仗着北方马好,甩开追兵。
      韦端放了信号,绕到小路,路上驿馆少了许多。
      当日戌时入了扬州地界。到达驿馆时一行人都疲惫不堪。换了人马,韦端打算一鼓作气赶回山庄。我靠着之前半丸药生出的体力似乎在这一天躲避官兵的急行中消耗殆尽。然而离七日期限着实已经一刻不得耽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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