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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No.10 ...

  •   第二日睡到日上三竿,未等我梳妆完毕,司徒泾的大丫鬟秋菊匆匆忙忙叫我去明镜的悬月园,说是圣上为探访明镜病情驾临山庄。
      夏竹吓了一跳,手却很稳。不等我清醒,一把将我拖到椅子上。挽了个保守的同心髻不够,左看右看,又拿描眉的炭笔在我脸上抹抹匀称。加上孕期虚胖,实在不入眼。夏竹才略略安心,扶我出园。
      到了悬月园,一干下人早已恭恭敬敬地候着,便是明镜也已穿戴齐整,由春兰扶着斜斜立在廊柱旁。一身青葱色缎子衬得身形越发单薄,施了粉黛,梳着轻巧的流云髻,仍显出几分病容。
      明镜看到我时显出几分惊讶,不知是惊讶我怀胎七月的身段还是我粗脂庸粉的扮相。想来真是造化弄人,司徒泾和明镜如此两情相悦,却可惜红颜薄命,竟没有孩子。我穿过小径,明镜便也走下几步迎我。待我行了礼,明镜倦怠道:“妹妹有了身子还为我奔波,该受姐姐一拜才是。”便作势屈身。
      方扶住明镜,却听远远传来嘹亮的“皇上驾到”。一道又一道声潮,好似空谷中震荡不绝的回响。悬月园中不禁人人肃穆,垂首跪叩于道旁,再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跪了大约一盏茶时光,远远听到脚步声,前前后后依循等级也不过十数人,却形成壁垒森严般的压迫。听着脚步声,我随众人跪伏在地,按着规矩不可抬头。余光瞟到十余人的脚步窸窸窣窣由面前青石划过。听得温雅的男声,“皇姊不必多礼,快快平身。”
      “喏。”
      “圣上听闻逍遥王妃染有恶疾,特来看望。”声音虽较正常男子略显尖利老朽,却透出毋庸置疑的气势。早闻当今圣上仁爱有余威势不足。虽然我朝自迁都以来,权臣当道,宦官则一再被打压,然而时任内官掌印太监的王进是自皇帝幼时便跟随在身边的老臣。素闻其结交八面、手眼通天,皇帝尚且礼让三分,若是他屈身贴服于某个外臣,那便是铁打的联合,任谁也动摇不得。
      “皇帝如此惦记,妾身何幸!”明镜郡主轻声道,语毕竟显出几分落寞。若是寻常人此刻该呼皇恩浩荡。然而听下人们私下里说,明镜郡主幼时便曾出入皇宫,与皇帝甚为投缘,谁知二人间是何情谊。
      皇帝默然半晌,转身道,“朕来,是为了看看姊姊,倒扰了逍遥王府的逍遥。全都平身。”
      “谢主隆恩!”司徒泾领先回道,声音里并无波澜。

      站起身方才看到,皇帝生得唇红齿白,面如冠玉,只是身形略微瘦弱,比司徒泾还年幼几分的样子。而宦官王进挽在冠中的头发白了十之三四,生着婆婆嘴,眼角满是皱纹。手臂也像极衰老了满是褶皱。辨不出年龄。一行除了皇帝,内监王进,司徒泾,还有幽城一行相随的张虎。张虎似是冲我微微一笑,我忙将头垂得更低。
      皇帝待要进屋,明镜却不动,皇帝略一迟疑,转身过来,“这个姑娘是?却不曾听爱卿提起。”
      四围一片沉默,目光齐刷刷聚向我。
      我顿时觉得头皮一麻,只听司徒泾淡然道:“回皇上,她是微臣纳的小妾,实因姿色平庸,无可示人之处。”
      皇帝瞟向我,似乎对“姿色平庸”甚为认同,却在此时,王进道,“奴才倒不这么认为。这姑娘虽然姿色平平却很是伶俐。如奴才所见恐怕另有人在。”
      “哦?”皇帝没想到还有这出,回身向张虎道:“张爱卿,你倒来评评看。”
      张虎微一迟疑,遂上前两步,猛然跪在地上。“逍遥王常在花丛过,此等庸脂俗粉自然不在话下。然末将不久前曾与这婵姑娘有所接触,实认为婵姑娘温柔可人,见识解语常有不凡。自从一别,末将心中倩语萦绕竟不能绝。恳请王爷成人之美,将婵姑娘送与我,定不负王爷恩情。”
      张虎这一番言论如行云喷薄而出,不留喘息的余地。我一时怔愣在地,只等司徒泾回绝。
      “哈哈哈,”皇帝击掌道,“好个‘见识解语常有不凡’,张爱卿,却不知你竟有如此儿女情长的一面。逍遥王,张将军如此恭维你府中小妾,果然你二人私交不凡。”
      我直如冷水淋头,不觉打了个战栗。
      司徒泾冷笑一声:“还是张将军识人,我倒不知小小俾妾竟有如此好处。”目光冷冷地扫过我,想要把我凌迟当场。
      王进悠悠道,“既是如此,圣上不如做主,将这婵姑娘赐给张将军,也不埋没了张将军的身份,倒是成就一段佳话。”
      “万万不可!”我抬头看到司徒泾冷到冰点的目光,下意识道。
      自古以来妾室便无地位,不过如货物般任人摆布。若皇帝下旨,司徒泾便将我送与张虎也未可知。可悲我命已至此全不由己。若张虎强带了我回去,从此庭院深深,便再无机会见司徒菁一面。
      “张虎将军对贱奴谬赞,贱奴实不敢当。奴已嫁入司徒府,便生为司徒家人,死为司徒家鬼。即便遭王爷嫌弃,终究不敢自轻自贱,更不敢想离开王府。而今张将军竟有赏识之意,奴家无以回报,只能以死相谢!”我瞅准梁柱,直奔而去,身后却是一紧。断帛裂玉之间,我只觉额头一麻,浑身已是软了。饶是司徒泾抓得及时,也不过撕裂我的绸衫,却不及阻止我去意已决。
      “夫人?!”
      “皇姊?!”
      一旁明镜郡主见此场景昏厥过去。下人一片忙乱,皇帝忙声唤道:“快,快,传太医!”
      司徒泾纵身上前,一手环抱明镜郡主,一手掐人中。明镜郡主“啊”得一声,悠悠醒转。司徒泾大怒:“小小婢女忒也不识好歹,惊扰了圣上和王妃该当何罪?来人!拉下去家法处置,休要留情!”
      皇帝微微一怔,“逍遥王……”
      司徒泾方扶起明镜,此时又直直跪拜在地,“咚”得一声,惊起空气中的尘埃。
      “微臣家教无方,还请皇上晾在贱妾怀有身孕的份上,交由我家法处置。”
      张虎经此一闹,脸色惨白,哪敢做声。皇帝点头道:“也好,也好。逍遥王且平身。”
      “带下去,重责五十!”司徒泾站起身,负手立在一旁。
      额角的血划过眼角,滴落在衣衫里,便如落入雪堆,一瞬间失了痕迹。目睹这一系列变故,下人们都如受惊的鸟雀,这时才回过味来。忙有人过来搀我。我只觉得一阵昏沉,脚底发软,由着人搀着站起来。
      皇帝摇头道:“阿姊可要紧?”
      我蹒跚走过明镜与皇帝身边,经过王进。抬眼看司徒泾,血蛰进眼里,看不真切。经过张虎,他似要说什么,却听明镜在身后轻叹一声道:“小妮子没见过世面,臣妾日后自当加紧管教,让皇上和张大人见笑了。”
      我拖着步子,血染的“悬月圆”,门槛晃动着向我嘲笑。转过园门,搀我的家丁急道:“还请婵姑娘快些走,怠慢了,我们做下人的不好和王爷交代。”
      说罢拖着我加快步伐。
      耳听着园内隐隐约约传来的笑声,却不知张虎如何搪塞过那尴尬的局面。

      也不知绕过多少弯,不知在哪里鞋子掉了。我头脑清醒了几分,踉跄着走入庄园一角狭小阴暗的房间,青石地面刷洗得干净仍不免残着血的味道。行刑人为难地看着我,一旁家丁催促道:“动手吧,王爷吩咐了,‘重责五十’,‘休要留情’。”
      行刑人压着我,使我跪在地面,手臂伏在青石板垒成的长凳上。
      膝盖抵在高低不平的地面上,凉气透过薄纱侵袭而上,腹中忽然一阵揪痛。我心里一酸,膝行到行刑人青筋暴起的小腿前,跪叩不止:“还请大哥看在我腹中孩子的份上放我母子一条生路。”
      行刑人揽住我,“姑娘您莫要难为我了,在长凳上趴好莫动,我才好不误伤了孩子。”
      眼泪滑下,我已然哽咽,不得不按着行刑人的说法,趴伏在石凳上。
      小菁儿,妈妈没有用,总拖累你,让你生来就受尽痛苦。你千万不要恨妈妈,坚持一下,一下就好了。
      “啪!”沾了水的长棍砸在脊背上,一口血滚到嗓子口。我再度支撑着趴伏起来,手臂和大腿构成缓冲。
      小菁儿,等你生下来,不仅妈妈疼你,还有菁儿姑姑疼着你。妈妈和菁儿姑姑带你去山谷的荷塘里玩,去余杭城里玩……
      “啪!”重击之下,肋骨一阵剧痛,五脏六腑都揉起来。
      妈妈给你准备了好多好看的衣裳……
      “啪!”血水汗水混着泪水砸在长凳上。
      妈妈画的好看的图样,姑姑亲自给你绣上去的……
      “啪!”嘴唇被咬破,腥咸的味道在口腔中散开。
      有漂亮的云,花花,还有小蝴蝶……
      “啪!”小腹传来一阵阵下坠般撕扯的痛。
      姑姑都没有给妈妈绣过花花……
      “啪!”喉间一痒,鲜血喷涌而出。
      “啪啪……”眼前越来越模糊,身体的每一寸肌肉都绷紧,仍然抵挡不住腹部越来越剧烈的疼痛和背部的千钧压力。
      “住手!”外间夹杂着气喘声传来一声高喊:“王爷下令留住孩子性命,留到日后再行责罚。”
      长棍砸在一旁地板上,溅起点点木屑。一股热流从腿间倾泻而出,我应声而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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