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大娘舞剑器行》洛水真儿

8、八 此去京城夫妇别

　　幽闭的地下室内，中间的火炉上正燃烧着通红的火碳，一名中年男子赤裸着上身，将双手伸入火碳里，任凭额头汗如雨落，却还在继续坚持苦练。
　　血肉之躯碰触到火碳之后，发出丝丝的烟雾，中年男子咬紧牙关，看着一双手渐渐转为焦黑色，这才伸出双手，他望着自己伤痕累累的双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双手垂落浸入清凉的水里，又冒出丝丝白色的烟雾来。
　　“师父！师父！”紧闭的铜门外，传来弟子的叫声。
　　“什么事？”他有些不耐烦地大声问道。
　　“师父，师娘叫您快出去，有重要的事情找您商量！”弟子小心翼翼地迅速说完了话，跟着脚步声响起，在朝远处离开。
　　手上的水滴还在一滴一滴地落下，拿过手巾来，擦洗了一会儿，他打开铜门，迈开大步走上阶梯，一片明亮柔和的光芒顿时将他包裹。
　　一轮圆月正悬当头，今夜竟然是十五了……又是一个美丽的夜晚，他的妻……会谅解他的痛苦吧。

　　红色的蜡烛光里，四周墙上映照出淡淡的红光，她坐在椅子上，桌上摊开一页信纸，上面的字，她已经读过很多遍。
　　房间里，静悄悄的，总是这样安静，女儿活泼爱动，不会留在家里陪她这个爱静的娘亲，而丈夫……他，她是知道他的，人在江湖，总是无法享受真正快乐清静的日子。
　　一次又一次的离别，每次一个人独自在这冷清的烛光里，总是担心着无法入睡，每一次离开，都可能成为永别啊！
　　刀光剑影里，没有人爱惜自己或者是别人的生命，就如上次武林大会上，他险些丧生在别人剑下，险些无法回来，再见她一面。
　　夫妻数十年，相聚的日子，却连几个月都不到，她是该觉得幸福，还是觉得委屈，自己嫁了那么有名望有地位的丈夫，人人羡慕她的好运，她本是容貌平凡的女子，还在奢求什么……还有什么资格奢求……
　　“唉……”轻轻的一声叹息，从她的嘴边逸出，桌上的这封是来自京城的请柬，说是请四大门派的掌门前往恭贺魏王公子的生臣，其实不过是……不过是别人手上那颗漂亮的棋子，由不得自己的意愿。
　　“砰！”的一声，门被推开了，他站在门前，凝望着她，“青……”他的目光已经扫到桌上那封信，“谁来的信？”
　　她怔怔望着他，不知为何，她的心在颤抖着……有种莫名的恐惧升上心头，她突然拿过那封信，朝身前的烛光递去。
　　“啪——”凌厉的掌风跟着来到，烛光灭了，她还想要撕毁它，却给人一把夺过，周围一片漆黑，她的心在流泪，她知道自己是软弱的女人，她只不过……只不过，想和自己的丈夫在一起过些平淡的日子，为什么也是不可以的……
　　“青，你在干什么？”他的声音里有着从来没有过的愤怒，“点上蜡烛！”他的话就是命令，不可违抗的命令，她柔顺的服从了，刚才那一瞬间升起的违抗之心，顿时在新点燃的烛火面前消失而尽。
　　“魏王的邀请……你竟然敢烧了它？你知道这是多大的罪吗？青，你竟然想害死全家人的性命！？”他的眼神在冰冷地刺透她的心。
　　“我不想管什么魏王，什么武林，什么朝廷……我们一起离开这个烦恼的世界，到一个没有人烟的地方去，过……”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啪！”的一声，重重的一巴掌，脸庞上的疼痛已经感觉不到了，她的心更痛。
　　“过我们自由自在的日子！”她还是把话说完，然后惨然笑着，笑着，看着他。
　　“不要再说了！”他愤怒的眼神没有丝毫缓和，“把包裹准备好，我明天离开，把家照顾好，还有霜霜……”人已经拿着信离开了房间。
　　她哭了，伏在桌上，任凭眼泪打落衣服，任凭自己沉浸在痛苦里，然而，等到眼泪干了之后，她还是必须为他准备好东西，看着他离开，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无法阻止，周围没有一个人能够来为她分担丝毫的痛苦。

　　“娘！娘！我回来了！”雷霜霜是一路喊着回家的，白衣少女只是悠然地跟在她后面，不说也不问，神情很是悠闲从容。
　　红岩山庄因建造在遍布红色岩石的山谷里而得名，山庄里依据原有的红色岩石进行布置，处处透着雄壮之美，连流水都带着三分淡红色，如血一般。
　　“小姐！您可回来了！夫人一天都没有吃过东西了！”丫环翠红着急地冲出来，朝雷霜霜说道。
　　“娘怎么了？又是爹惹娘生气了吗？爹在那里，让我去骂他一顿给娘出出气！”雷霜霜顿时怒上眉头，大喊着道。
　　“小姐啊，您不知道吗？老爷昨天一早就离开这里去了京城了！”丫环翠红一脸惊诧，随后才突然想起，“小姐，你离开有几天了？难道不知道？”
　　“傻啊你！我要知道，怎么可能让爹又惹娘生气！我非骂得他不敢出去，在娘面前赔罪不可！哼！又走了吗？他眼里根本就没有我和娘！”雷霜霜气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她恨恨地抹去了眼泪，“我看娘去！萧姐姐，你跟我一起去吧！也许娘看到我认了你那么好的姐姐，就会开心起来呢！”
　　白衣少女眼神茫然，一入红岩山庄便似是换了个人，原来的淡然幽若变成了一种深深的忧伤，她忽地听到雷霜霜的叫声，转过头来，望着她，点点头，仍旧是一句话也不说。
　　“今天真是奇怪！”雷霜霜也察觉到了她的变化，暗暗吐了吐舌头，随后飞快地越过几栋屋子，最后在一间别致幽静的屋子面前停下了脚步。
　　身穿青色长衣的女子正呆呆地坐在水池边，眼神木然地凝望着水中的白鹅，她的容貌虽然平凡之极，但周身充满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动人气质，宁静婉约，同雷霜霜只在外表上有相似之处。
　　“娘啊，霜霜回来了！”雷霜霜飞扑向那女子，周围的宁静气息顿时给她破坏得一干二净，女子爱怜地抚摸雷霜霜的头发，眼神中略略有了些光泽，“霜霜回来了么？累么？娘为你准备了莲子汤，快去喝一碗。”语气却是出奇的平淡。
　　“娘，爹又走了吗？他又惹你生气了吗？哼！臭爹，坏爹！等他回来以后啊……”雷霜霜自己说个没完，女子突然打断了她的话，“霜霜，不许这么说你爹，你爹也是很辛苦的……你知道么？为了我们母女……”
　　“才不呢！”雷霜霜愤恨地又了站起来，“他就知道他的武林，他的门派……还有那些讨厌的人……他心里才没有我们呢！娘啊，别老是这样嘛！爹就是不对！我才不会帮他！”
　　“霜霜，你还是个孩子，很多事情不明白……”女子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目光略到了白衣少女的身上。
　　初见她的瞬间，她的心又开始隐隐作痛……在那片纯净的白色里，她忽然看到了一片残忍的血光。
　　“啊——”她惊叫了出来，“娘！娘！怎么了？”雷霜霜担忧地握紧女子的手，发觉是冰凉冰凉的，“娘，你的手好冷！是不是病了？我去叫陈大夫来！”
　　“霜霜，娘没事的。”女子勉强镇定住心神，随后问女儿：“你还没有跟娘说你的新朋友呢？”
　　“啊！是了……”雷霜霜顿时才想起把萧姐姐凉在一边很久，忙转过头去，冲白衣少女招招手，道：“萧姐姐，可对不起啊！我都忘记了……”
　　白衣少女露出极美的笑容，轻轻摇摇头，道：“没事的……还是先看看伯母吧……”
　　“嗯，娘，这位是萧姐姐，要不是她及时赶到，霜霜可要给人欺负了呢！萧姐姐会好厉害的本事呢！”雷霜霜说得正开心，却看到娘的脸色沉了下来，不解地问道：“娘，不高兴吗？”
　　“霜霜，娘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随便出去惹事……一个女孩子家，很危险的……知道么？”女子关切地望着雷霜霜，幽然道。
　　“娘！”雷霜霜撅起嘴，“一帮流氓在欺负可怜人，我怎么能不管？我们是火木林的弟子，当然要行侠仗义！娘，难道不对吗？”
　　她还没有回答，再次看到白衣少女的眼神有些奇怪，那是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有些忧伤，又有些愤恨。
　　她为什么要恨霜霜？不……不……她不是恨霜霜，那为何会有这种眼神……她在极力掩饰自己的心绪，那又是为什么……女子深深呼吸着，随即对雷霜霜道：“你现在还小，很多事情不懂，而且武功也不过才三流，碰上高手，非把小命送掉不可，就算要行侠仗义，也得等你学好了本事之后。”
　　“娘，不生气吗？”雷霜霜本来以为又是一顿好骂，想不到娘的脸色竟然如此柔和平静，于是开心地道：“娘，那我先带萧姐姐到处走走吧！”
　　“娘很喜欢你的新朋友呢，不如你和你的朋友陪娘多聊一会儿，娘这几天很是寂寞……”女子的声音里透着寂寞的痛苦，确实不似在作伪。
　　“萧姐姐，娘想和我们多聊一会儿呢，你觉得好不好？”雷霜霜抬头望着白衣少女，她的眼神已经恢复为柔和灿烂，点点头，道：“再好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