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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譬如鼠矣 ...

  •   “来了来了!老爷回来了!”管家郑直一脸汗水的进来禀报。

      众人从早食后开始等,正等的心焦,闻言大喜,都觉精神一振,孟家中门大开,钟氏带着众人在门口迎接。

      看见两个儿子骑着马护着辆豪华马车过来,钟氏满脸笑容,骑在马上的是玉树临风的儿子,坐在马车上的是温文尔雅的丈夫,分别三年,今日一家人总算团聚了。

      孟正宣和孟正宪下了马,走到马车前,孟正宣掀起车帘,孟正宪扶着孟赉下车,孟赉下车后又回身把悠然抱下来。

      钟氏先是看见三年未见的丈夫,一身石青长袍,腰系锦带,长身玉立,风采依旧,还是那么儒雅俊朗,不由心中欢喜,只觉柔情万千。又见丈夫回身从车上抱了一个女孩下来,那女孩雪白一张小脸,眉目如画,精致讨喜,不是悠然又是哪个?心中不禁有些犯酸。

      孟正宣和孟正宪已是抢上来给钟氏行了礼,一左一右陪在钟氏身边。

      孟赉牵着悠然的小手缓缓走过来,钟氏微微曲膝行礼,“老爷回来了,一路辛苦。”孟赉伸手扶住钟氏,温和说道:“太太替我孝敬母亲,教养子女,才是辛苦。”

      岂止,还要替你管小老婆呢,悠然心内腹诽。脸上却一本正经,恭谨的行礼,“请太太安。”钟氏在孟赉温柔的注视下早已一点一点融化,忙扶住悠然,“好孩子,不必多礼。”

      孟赉看她的目光更加温柔。

      夫妻相会的缱绻场景刺痛了丁姨娘的眼睛,她和杜姨娘一样在后排垂首站着,身姿里诉说的全是卑微和柔弱。她很想迎上去,但是不能,太太过后,是姑娘,然后才能轮到妾室姨娘。

      四位姑娘上前行礼,孟赉对女儿都是疼爱的,不知怎么的,悠然觉着他看嫣然的目光有些冷。

      也许是错觉?

      等到丁姨娘和杜姨娘上前行礼的时候,孟赉只是淡淡点了点头,没有一点怜香惜玉的意思,钟氏大喜。这时刚从后面马上下来的黄姨娘已是走过来拜见,虽然黄姨娘还是那么毕恭毕敬,但她的美丽依旧让钟氏心中不快。

      旁边的侍女仆役早已跪了一地。管家郑直带领下人给孟赉磕了头,恭迎老爷回府,孟赉温言叫起。

      一家人一路说笑着,往内宅走。

      四姑娘安然一向低调,问侯过父亲就躲在一边,偷眼看着五妹妹,悠然穿着苹果绿圆领锦锻薄棉袄,胸前绣着嫩黄折枝花卉,下着浅色云绫长裙,脖子上戴着个漂亮的金项圈,衣服首饰无一不精美,且脸色极好,不是白里透红,而是白里透粉,细致娇嫩的样子让安然很是羡慕,同是庶女,她怎么就能这样泰然自若的站在父亲身边?

      欣然小姑娘毫不客气的要东西,“五姐姐,大哥哥上次带回来的一对酸枝敞口花瓶,我喜欢的不得了,大哥哥说是五姐姐在广州置买的,可还有?”

      不等悦然训斥的话出口,悠然已经笑吟吟的说道:“有呢,一会儿我亲自给六妹妹送过去。”,又冲嫣然等笑道:“几位姐姐全都有,一点土仪,别嫌弃。”

      “偏了妹妹的好东西了。”悦然笑道。

      “倒让妹妹费心想着。”安然忙客气着。

      “五妹妹有心了。”嫣然笑的意味深长。

      “还有别的不?“欣然意犹未尽,拉着悠然悄悄的问。

      “一路上好吃好玩的东西倒也搜罗了不少,等归置好了行李,再请妹妹过去细细挑拣。”悠然低低的声音,带着笑意,“有几个红木小件儿,雕刻极精美;岭南盆景也有几个有趣的;还有﹍﹍”姐妹两个稍落后几步,低声说着话。

      悠然一边说着话,一边留意着前边的动静。前面老太太的正房里,应该已经在上演母子重逢的动人场景了吧?老太太应该已经抱着孟赉放声大哭了吧?嗯,估计着哭个差不多了自己再进去,这么乱糟糟的,应该不会有人注意到自己。

      有人注意到也不管,那种场面,悠然实在应付不来。

      等到两姐妹进入正房的时候,老太太已经在众人的劝解下收了泪,放开孟赉,丫头拿了蒲团过来,孟赉恭恭敬敬的对着老太太行跪拜大礼。

      等孟赉行过礼,悠然也在蒲团上跪下来,行礼如仪。然后又和胡氏行礼。

      “哎哟哟,好标致的闺女,这小模样长的,真招人疼!这衣服,这金项圈,啧啧,也只这孩子配穿配戴。”胡氏拉着悠然的小手,满口夸赞。

      孟老太太对悠然这个庶女一向看不上眼,听了胡氏的话才留意悠然衣饰皆精美,皱了皱眉,这老二也是,一个庶女穿戴的这么好做什么?怡儿是三房嫡女,穿戴的可是比这五丫头差远了。

      算了,大喜的日子不宜发脾气训人,过后再好好教训。孟家家风清正,容不下这样嫡庶不分。

      黄姨娘和跟去广州服侍的大丫头碧荷等也一一拜见了,孟老太太抚慰了几句便命她们退出去了。
      孟赉想和母亲说话,张了几次口,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孟老太太心知儿子有话要说,命钟氏“带哥儿姐儿回去歇息,晚上摆家宴接风”,命胡氏“怡姐儿宇哥儿两个身上都不爽快,回去看看”,众人告退后,孟老太太连服侍的丫头也遣了出去,屋里只留下母子二人。

      “你这次回京述职,打点的怎样了?”孟老太太关切的问道。她生了三个儿子,老大忠厚、好学,却偏偏三十多岁才中举人,之后也不过做个县学教谕;老三聪明、机灵,最能讨她欢心,读书却是不行,连个秀才也没考过,到死都只是白身;反倒是这个从小最不招她待见的老二,年纪轻轻中了进士,做了京官,光耀门楣。老二的仕途,自然是她最关心的。

      “儿子这次评了卓异,可见上司对儿子是极满意的。”孟赉的声音中有一丝兴奋,要知道本朝官员考评极少有能评卓异的。

      “可是能再升一级了?”孟老太太急切的问。

      “这倒未必。”孟赉沉吟了一下,“极可能还是四品。”还是谦虚些好。

      本朝惯例,官员从六品升上去最是艰难,升过六品可算是中级官员;从四品升上去也是极艰难,四品再往上升就是高级官员了。天下承平已久,冗员日渐增多,想再往上升,恐怕不容易。

      孟老太太有些失望。老二再升官她这做娘的才有脸面,思忖了片刻,迟疑着问道:“吉安侯府没给使上力?”钟氏的娘家不是很厉害吗?

      “舅兄是武职,任西南将军。”孟赉解释,“四品以下文官是吏部和都察院考核。”

      知道自己娘的斤两,对官场的事孟赉不欲多说,忙转过话头,“这升不升级的倒在其次,能回京城守着您,孝敬您,才是好的。”

      这倒是,孟老太太想到儿子以后能承欢膝下,又高兴起来。

      母子俩又说起闲话,孟赉心里想说的话,几经思量还是没有说出口。算了,自己的亲娘,怎么说?都过去了,以后有自己护着,不会让自己的闺女再吃亏受气。

      悠然回到自己的小院,只觉自己风尘仆仆十分疲倦,大丫头莫连已是快手快脚的收拾好床铺,备好浴桶,悠然略吃几口茶饭,泡了热水后倒头便睡。

      一觉醒来已是日暮时分,朦胧中听到莫连在喝斥莫陶,“老爷的事是咱们能议论的?”

      悠然坐起来,掀起床帘,圆圆脸、才留头的莫陶忙跑过来,陪笑问道:“姑娘醒了?可要吃茶?”悠然点点头,莫陶忙用官窑脱胎填白盖碗倒了茶,奉给悠然,悠然一口喝干,嗯,是普洱,不错,又要了半杯。

      “又被你姐姐骂了?”喝完茶,悠然慢吞吞的问道。

      “嗯”莫陶垂着头,认错知改的乖巧样子。

      “为什么呀?”悠然睡醒了无聊,八卦起来。

      “听见老太太院里几个小丫头在偷偷说老爷升不升官的事,多嘴跟姐姐说了。”莫陶吐吐舌头。她年龄小,又天真娇憨,悠然一向对她宽容。

      莫陶小虽小,心里有数,胡言乱语只是在悠然和莫连跟前,出去外面是不会多说一句话的。

      悠然笑笑,“老爷升不升官,跟几个小丫头有何相干?”真心觉的小丫头们多管闲事。

      “主子好了,奴才们才能好呀。”莫陶眨着眼睛。

      莫连瞪一眼莫陶,自顾自干活去了。

      悠然坐在床上听莫陶叽叽咕咕说孟宅中的大事小情,唉,这么多人,这么多事,可真是完全不一样的一个环境啊,和在广州时的三口之家截然不同。

      莫陶八卦完府中琐事,悠然心生感触,给莫陶讲了个故事,“从前,楚国上蔡县有一个小吏,看到生活在厕所里就肮脏、瘦小、被狗咬、狼狈不堪,而生活在粮仓里却干净、肥大、逍遥自在,人不也是如此吗?“人之贤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处耳!”后来他辞掉小吏去了秦国,得到秦王的赏识,秦王统一六国后他做了丞相。同样是这个人,在上蔡县,他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吏,而到了秦国,他却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秦国丞相;在上蔡人微言轻,到了秦国却地位显赫;在上蔡收入微薄,到了秦国却富可敌国;在上蔡,他只是个厕所里的老鼠,到了秦国,他则成了粮仓里的老鼠!”

      莫陶鼓掌,“姑娘讲的真好!”

      悠然白了她一眼,马屁拍的这么直白,一点也不用心。

      莫陶谦虚的凑上来,“姑娘,这讲的是什么意思呀?”

      悠然白了她一眼,马屁拍的这么直白,一点也不用心。

      莫陶谦虚的凑上来,“姑娘,这讲的是什么意思呀?”

      你都没听懂,鼓的什么掌呀……

      悠然本是坐在床上的,闻言倒了下去。

      话说,人所处的环境真是重要。自己算是粮仓里的老鼠,还是厕所里的老鼠?如果算是厕所里的老鼠,该如何寻找自己的粮仓?

      “姑娘再讲一个呗。”莫陶央求。

      悠然不禁乐了乐。

      明明听不大懂,却还想要继续听,莫陶你还真是勤学好问啊。

      莫陶这么捧场,悠然就又讲了一个,“宋朝的时候,有一个不怎么著名的诗人,姓李,叫李廷彦,他写过一首诗,诗中有这么一句:‘舍弟江南殁,家兄塞北亡’。弟弟死于江南,哥哥又亡于塞北,三兄弟就剩他一个了,凄惨又悲凉,不尽的辛酸痛楚仿佛从诗句中奔泻而出,令人心潮澎湃……”

      悠然说着说着,轻轻叹了口气。

      莫陶眼睛圆溜溜的,“姑娘怎么不讲了?后来怎样了?”

      悠然微微一笑,摸摸莫陶的小脑袋,“没怎样,他哥哥和弟弟并不是真的死了。”

      其实他家没这个事,之所以这么写,“只为属对亲切耳”。所以后来他被人笑话了,“为求诗对好,不怕两重丧”。

      如果真的死了哥哥和弟弟,当然是很惨的。

      其实也用不着“舍弟江南殁,家兄塞北亡”,只死一个弟弟,生活已经完全被打乱了。

      孟赉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譬如鼠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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