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鬼》煤飞

84、第八十二章 刺痛

　　没想到再会会是这样的情形。

　　莞尔，灰色的眼瞳点缀着少许的寒意。

　　“许久不见，你的眼神依然未变。”轻笑着，脚步缓缓而下，一袭黑衣的男人逐渐靠近，直到手指轻轻捏住自己的下巴，沐澜才回过神，目光不悦地瞪着对方，而男人却说，“就连生气的目光也一如既往呢，小花。”

　　拍开克雷诺斯的手，沐澜蹙额道：“我不是他。”

　　克雷诺斯却没有生气，而是静静放下手，立在沐澜对面，一头黑发披散在身上，整洁而凌乱，他说：“为了逃避他，隐藏将近千年的你，我怎会不认得？比起原来的那颗傀儡似的灵魂，我眼中的敖小花，一直是你。”

　　“所以呢。”沐澜微微摇头，“如今你设局引我前来，不会只是叙旧这么简单吧。”

　　微微一笑，克雷诺斯扬起双唇，说道：“为何会以为是我引你前来呢？”

　　因为，站在这里的人，是你。

　　这话沐澜没有说出口，但是隐隐在脑中想着，克雷诺斯定定望他两眼，然后缓缓闭眼，说道：“虽然我很期待我们的相遇，但可惜设局让我们相遇的人并不是我，若你猜想我为何在这里，我只能告诉你，封印我的结界突然打开，仅此而已。”

　　不敢相信。

　　“纵然如此，你与段悭寒也是一丘之貉。”沐澜说。

　　“段悭寒？”克雷诺斯突然冷笑，“啊，你说的是那人见你消失后，与敖小花在一起，到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的男人？”

　　“什么意思？”

　　讪笑一声，转过身，克雷诺斯说：“在你隐藏自己的时候，那个男人可与敖小花打得火热呢，”无所谓的耸肩，“我不喜欢那个敖小花，所以任由他们去了，可没想到那天，你居然醒来，然后一切都变了。”

　　说完这句话，克雷诺斯突然望过来。

　　那天？是……意识到自己杀死莲那天？

　　自己回到魔界，拜见克雷诺斯，然后……克雷诺斯那抹怪异的笑。

　　当初并未意识到自己的真实身份，结果怀揣着罪恶感离去，然后遇上了红鬼，以及愤怒的段悭寒……那时候并不明白段悭寒为何会如此生气，就算他真的在乎很久以前的事，也不该这么恨。

　　原来，并不是过往。

　　自己隐藏起来的时候，没有接纳敖小花的记忆，所以根本想不起来他与段悭寒的事情，心里在意的依旧是红鬼，所以以为自己再次被抛弃的段悭寒这么恨自己，甚至对红鬼下手如此狠毒。

　　这么说来，敖小花，大约是真的很喜欢他吧。

　　如同自己这么喜欢红鬼。

　　虽然带着记忆轮回转世，可想起来的时候仍不敢相信，自己不是敖小花，自己只是一个中途介入的妖物，自己霸占了敖小花的一切，自己……用敖小花的身体，爱着红鬼。

　　爱着红鬼的人，是自己。

　　自始自终只有自己。

　　这种事情，谁会相信？

　　无法忍受只有几十年寿命的陪伴，害怕他孤独，害怕他会继续迷失在永恒的生命里，害怕他面对的，是一个不爱自己的红鬼，但自己却连一句解释都做不到。

　　红鬼开始认自己是小花的时候，自己迷惑了，同时也庆幸着，庆幸红鬼还认得自己、但，沐澜十分清楚，被影响的神智总会有渐渐恢复的一天，因为恐惧这一天，所以自己不停隔绝着外人的骚扰，但终究无法完全抑制，红鬼终究清醒，红鬼终究望着自己，不再呼唤那声“小花。”

　　真是讽刺。

　　自己竟然连反驳都做不到！

　　他，认不出自己。

　　他认不出一开始遇到的就是自己，不过沐澜不怪他，因为就算是自己当初也几乎认为自己就是真正的敖小花，所以只能顺水推舟，依照着他的思维，把自己当成一个新的人，一个叫做“沐澜”的人，一个贮藏着魔核的人，一个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只是掠夺了真正小花记忆的人。

　　一个卑鄙的存在。

　　得知红鬼逐渐恢复记忆，对以前的自己很是怀念，所以自己便下定决心，无论承受多么大的痛苦，就算身体很疼，就算之后的日子，每走一步，就如刀割一般的疼，他都要忍住，一定要夺回敖小花的身体，然后，再一次用敖小花的身份去爱他。

　　所以其中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可以忍受，不管等在前面的人有怎样的诡计，等在自己前面的是怎样的深渊陷阱，自己亦毫不畏惧，但求再一次听见红鬼唤自己一声……小花。

　　沐澜从来没让任何人知道，也不认为别人会看出自己。

　　但没想到，除了玄都之外，克雷诺斯竟然一眼就看出自己的身份。

　　轻声地笑了笑，克雷诺斯说：“你苏醒之后，天界便派人来取你元神，可没想到你与红鬼的见面会惹怒了段悭寒，而后你们逃去极北之境，凤鸟为了防止你与小花的灵魂碰撞再次产生异状，所以特意将你们二人分开，让你投胎转世，而你离开之后，敖小花也彻底苏醒。”

　　风轻云淡说着过去的事情，仿佛无关紧要，却直直望向了沐澜的双瞳。

　　“之后的事，你并不知情。”肯定的语气。

　　须臾，沐澜摇了摇头，说道：“我的确不知，也不想知道。”

　　叹了口气，克雷诺斯微微摇头，说：“可是你必须知道。”

　　“为何。”

　　“因为……”克雷诺斯睁开眼说，突然笑了“因为我们已成为瓮中之鳖。”

　　赫然回首，沐澜这才发觉他们被重重包围了，约莫二三十人，而沐澜注意到，包围他们的，竟然都是天界中人！

　　“哼，算得真准啊。”克雷诺斯嗤笑一声。

　　带头的人一脸肃穆，手持月白长剑，青衣白袍，仙风道骨的模样，眼里充斥着浓浓的鄙夷与蔑视，他指着克雷诺斯说：“孽障，做了缩头乌龟这么多年终于现出你的真身了。”

　　听见这话，克雷诺斯忍俊不禁。

　　那人青筋立起，怒道：“你这魔头，笑甚！”

　　沐澜则在一旁无奈地解释道：“自诩为缩头乌龟还不自知，天界之人若都如你，真是贻笑大方。”

　　闻言，意识到自己语诟的人即刻转剑相向，对着沐澜的脸，而就在这一瞬，看清沐澜样貌的那人却愣住了，不只是他，所有包围着两人的仙家都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甚至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你、你……你不是死了吗，厚贞！”那人露出惊恐的表情。

　　果然被认错了。

　　不由叹一口气，凤鸟给自己这具身躯的时候，大约也有各种各样的考量吧。

　　随即摇摇头，沐澜实话实说说：“我并非厚贞。”

　　“那你究竟是何人？”说着那人底气又足了起来，质问道，“为何会跟这魔头在一起？”

　　沐澜不语，冷冷凝视着那人，而克雷诺斯走上前去，猛地睁开眼，淡淡的，邪异的灰色眼瞳散发魔气，站在沐澜身前，他微笑着嘴角，说道：“与我在一起，必然是有理由，只是不必与宵小之辈说罢了。”

　　“休得嚣张！”对方怒，抽剑相向。

　　“且慢！”突然有人出声挡住那人，沐澜闻声望去，竟然觉着几分眼熟，再一想，竟是当年逃离魔界之时追击自己与红鬼，打伤自己，间接害死自己孩子的神将太子濛！

　　立即泛起一阵不悦。

　　而太子濛则顶顶看过来，岁月让他沉稳许多，却掩盖不了本性的傲慢，沉笑了声，看着沐澜说道：“看来凤鸟是大方，竟然把厚贞的躯壳给了你，想当年他可是拼了命想救活厚贞，可惜厚贞那家伙不识抬举，不愿杀死那条废龙取得元丹，导致灵魂崩溃灰飞烟灭，哼！从他想保住那条龙的那天起，就应该知道会是这种下场！”

　　说完，太子濛冷笑着说：“忤逆天的下场不是什么好受的滋味，所以，你应该知道怎么办，魔核。”

　　不温不火地望着对方，沐澜道：“不知有何指教？”

　　“把你的力量给我！”太子濛竟然直言不讳，“这天地本该同为一体，正所谓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现如今其余五界已然不堪一击，未免生灵涂炭，哀鸿遍野，需要可以含纳六界，并且融合的力量。为了统一六界，这是唯一的办法，况且你拥有仙身，这一切应该再明白不过了。”

　　太子濛目光直视，贪婪而势在必得

　　“如此冠冕堂皇的言辞，说来说去，还不是觊觎这股力量。”克雷诺斯接过话，嘲讽般地说，“天界之人不是一向自诩正义之士么？当初借由魔界之手将五界之力削弱，如今五界衰退，就变得这么迫不及待了，难得为统一六界做伪君君子做这么久的天界，这般真小人的模样真叫人不习惯呢。”

　　克雷诺斯丝毫不留情面的反讽令天界之人顿时黑了脸色，尤其是太子濛，更是气得两眼充血，对克雷诺斯狠狠说道：“天界之事，岂容你这魔头置喙！今日你若不束手就擒，休怪我等不客气！”

　　克雷诺斯扬起武器，抵挡冲过来的剑，笑着说：“你放心，我从来不对小人客气。”

　　一阵狂风掠过面前，接着就是兵戎相接。

　　沐澜静立一边，望着被围攻的克雷诺斯，他知道这时候自己应该做个旁观者，谁都不帮，又或者可以趁机离去，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可是眼睁睁望着曾经可以算得上自己朋友的人被人围剿，就算之后经历种种，时过境迁也好，人走茶凉也罢，至少那人不曾对处于危险当中的自己袖手旁观过。

　　意识到的时候，自己已经出手了。

　　挥动无煞斩断几个人的头颅，眼睛都不眨一下，反正生死有命，沐澜并不会为这种事情感到内疚或者后悔，轻轻甩了甩剑上的血渍，沐澜一动不动地盯着前面的人。

　　“这就是你的答案么，魔核。”太子濛似乎很生气，但是他居然在笑。

　　不明所以的，宛如蔑视的笑。

　　瞥眼望着身后的克雷诺斯，沐澜收回目光，淡淡地说：“并不为其他，只是觉得你们很碍眼。”

　　“碍眼？”太子濛突然大笑，“究竟谁比较碍眼呢？”

　　说完，太子濛扬起手，霎时，一阵红光袭来，双目不可直视，不由闭眼，正在此时，听见耳畔后克雷诺斯一声惊呼：“危险！”随后自己被推开，而睁开眼，竟发现眼前一片血红，克雷诺斯挡在自己身前，身体武器贯穿。

　　而刺伤他的人，红眸灰发，面容如死一般沉寂。

　　“红鬼……？”震惊的，沐澜颤抖着嘴唇，脚步想上前，却被克雷诺斯拦住，克雷诺斯冲他摇摇头，然后猛地抽出扎进胸口的利爪，鲜血洒落当场，依然护着他。

　　“为什么……”

　　可笑的是，这种时候，自己只能问这种蠢话。

　　此时红鬼抬头望着沐澜，目光清冷，沉默片刻，摇了摇头，淡淡说道：“我曾经想阻止你，可惜你还是来了。”

　　“这是什么意思。”

　　捂着胸口的克雷诺斯挡在沐澜跟前，虽然喘着粗气，但依旧讪笑似的说：“这是陷阱，还不明白？”

　　“陷阱？”

　　再次望向红鬼，而红鬼没有否认。

　　然后克雷诺斯背对着沐澜，受伤之处依然留着鲜血，他接着说：“当年得知你被分离后，我前去极北之境，却碰到身受重伤的凤鸟，还有早已魂魄尽散的敖小花与厚贞的躯壳，不料碰上红鬼与天界之人的肃清，恶战当中，凤鸟将敖小花的身体交予我，让我先行离去，却不料中途中了埋伏，被封印在此，竟然也有千年之久。”

　　冷笑了笑，他忽然回过头：“多亏敖小花的身体，得以让段悭寒为我所用，期间我从他口中知道事情原委，随后一直暗暗观察天界动向，得知他们故意引你来极北之境，我便猜到会有如今景象。”

　　故意引自己……去极北之境？

　　正发着呆，手里的无煞剑呜呜叫起来，再一抬头，红鬼依然朝自己袭来，满目寒光，毫不留情，这时候，脑子里突然想起很久以前，自己还未恢复记忆之时，同红鬼的对话。

　　“以前，曾听闻极北之境有只灵鸟，能虚以幻境，重现人心中所想……”

　　“极北之境……？那你知道极北之境在哪里吗？”

　　“未曾去过。”

　　“未曾去过……那是听谁说的？”

　　“是位故友告诉我的。”

　　“故友？”

　　“已经死了。”

　　“那这极北之境岂不是找不到了？”

　　“未必，在我旅途期间，曾听闻向西行至千里之外的沙漠之国有人去过极北之境的传闻，却不知是真是假。”

　　“沙漠之国？不是说沙漠里寸草不生的么，想不到沙漠里也有国家！想不到红鬼游历过这么多的地方，真叫人刮目相看！”

　　“无甚。”

　　……

　　一开始引诱自己去极北之境的人是红鬼。

　　让自己踏上这个旅途的人是红鬼。

　　解开自己记忆的人是红鬼。

　　愿意为自己扑汤蹈火，甚至生命都在所不惜的人，让自己从心底觉得愧疚，觉得怜惜的人，想好好爱他，给他幸福的人，所以就算再多的痛苦也忍耐，所以就算寂寞也不曾说出口的真相，所以……所以会到自己身边，只是因为一个陷阱，一个谎言？

　　不可能的吧。

　　这一定是梦，一定是的。

　　可为什么就是醒不来呢？

　　“红鬼，我对你而言，到底是什么？”怀揣着最后的希望，沐澜问。

　　然而，等着自己的，却是一个几乎能让自己堕入绝望的回答。

　　冷冽的目光停留于自己身上，红鬼缓了会儿，张口说：“你……无关紧要。”

　　尽管做好准备，但是仍被这声成无关紧要，深深刺痛了。

　　自己不过是可以被杀死，可以被无视，可以被利用，可以被欺骗的无关紧要的人。

　　“是么。”沐澜觉得苦涩，但是不知为何却笑了。

　　原来你喜欢的，终究是那个躯壳。

　　深深的被人背叛的感觉，像是抽空了自己所有的愿望，自己的存在，自己至今为止做的这么多事，统统变成了一个可笑的笑话，如果被天界抓去，红鬼还会要求复活小花吧？

　　随随便便找到一个神髓，就能做到的事。

　　毕竟自己只是无关紧要的人，不是么。

　　自己……无关紧要。

　　无关紧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