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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风云将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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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瑄一直昏昏沉沉的睡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意识才似从如坠深渊般的梦境中醒来。他微微一动身躯,却立即感到胸口如火燎剜心般的疼痛。
姬瑄低低呻吟一声,勉力睁开双眼,还未看清楚眼前景物,便听见身边一个娇柔的女声惊喜道:“苏公子醒了!快去禀报陛下!”
那女子又道:“公子哪里不舒服?婢子马上去请太医令过来!”
姬瑄未语,脑中仍有些混沌,努力辨识着眼前的一切。
这里似乎是皇宫,而且看这风格摆设……似乎是玄华殿?
他居然在萧莳的寝宫里养伤?
姬瑄不由心中一惊。
这时,一道赭黄身影已率着数名宫人内侍从门外走进,金佩玉带,光彩夺目,正是萧莳。
萧莳走至床前,淡淡道:“你醒了?”
“是。”姬瑄轻轻回道,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何况身体也是虚弱无力,便沉默不语。
“叫王太医过来。”
萧莳并未回头地吩咐着,只是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姬瑄,神色依旧莫测。
姬瑄被那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又不好装睡,只得努力无视,一心盼望着太医赶紧过来。
不到片刻,太医令王瑞生带着助手与医药箱进来,先对萧莳行礼,然后才给姬瑄诊脉。
听到王太医说“苏公子已无大碍,将养百日即可痊愈”,萧莳眉头不觉一松,姬瑄心里也悄悄松了口气。
他现在神智清醒许多,已经想起了前因后果,也不知道是该叹气自己不幸还是该埋怨老天不公。
当时他跟在萧莳后头跑,完全是出自本能,毕竟后面有一个刺客正持刃霍霍……而且他以为萧莳是从后门往外面逃生的,顺便招呼侍卫来护驾,没想到萧莳却是去取剑迎敌。
如果早知道,不跟着萧莳,学那两个宦官伏地装死,也许还不会受伤呢。
怎么就这么倒霉到替萧莳挨了一刀,明明可以没事的……还好不会造成什么严重后果。
听到王太医说多亏蓝田玉璧替他卡住一半匕首,刃口才没有刺得太深,姬瑄忍不住暗暗想道,虽然他不信佩玉可以辟邪镇鬼那一套说辞,不过这次还真多亏了这玉璧,才救了他一命。
王太医开了方子后才告退,姬瑄听着,也大概知道他现在无非是内服补气活血药汤,外敷生肌止痛药膏,双管齐下,以期早日痊愈。
萧莳立即下令宫人去熬药。又命众人退下,屋里顿时只剩下萧莳与姬瑄二人。
萧莳在床沿坐下,凝目注视着姬瑄,眼神极为复杂:“为什么替我挡刀?不要拿那些忠君护主的说辞来搪塞我。”
姬瑄瞬间很想仰天长啸:我真的没有想替你挡刀的!但他也知道不能这么说,只垂眸道:“你是我表哥……我总不能见死不救。”
萧莳默然不语。
姬瑄微微抬眸,瞄着他的脸色,却依旧看不清萧莳的心思。于是主动转移话题道:“刺客查到了是谁指使的吗?当时虽然只有尤胜一人行刺,但他有没有同党?”
“尚未查出幕后之人。”萧莳微微冷笑,“掖庭令周禄受重金贿赂,致使刺客冒名内侍入宫,母后已下旨杖杀周禄与同党,以及其余百名形迹可疑的宫人内侍。”
姬瑄心中一悚,随即又是一黯。
在这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里,身份卑下者,人命如浮萍……那百余鲜活的生命便从此淹没于尘土里,也不知其中究竟有几成才真是刺客同党……
“你也会不忍心?”萧莳嘲道。“你可知谋大逆者,罪至族诛!”
姬瑄一惊,自知心有所感,脸上大概便不觉带了些颜色。他轻轻一叹,道:“没有,我既不敢为他们求情,此时也不过是虚情假意的伪善。何况皇兄安全最为重要,这样‘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做法……原也没错。”
萧莳默然一瞬,骤然俯首,在姬瑄耳畔低声道:“真不是苏煦做的?”
姬瑄倏然一惊,几近目瞪口呆,回过神来,忙作伤心震惊状:“皇兄为何会如此想?臣父既是重臣,又是国舅,即便无知遇之恩,亦有亲戚情谊,怎么会有大逆无道之心?”
萧莳看着他,眼眸黑深如墨。
姬瑄渐渐说不下去了,只见萧莳眉毛一动,似笑非笑道:“你倒比之前更会做戏了……”
姬瑄心中又是一惊,只见萧莳忽然又俯身,低低在他耳畔道:“可是,你也不知道,是不是苏煦做的。”
姬瑄心神大震,无言以对。
前世看多了电视剧的他,确实觉得,这刺杀一案一半可能是萧莳某个想当皇帝的兄弟指使的,一半却可能是苏煦导演的戏。毕竟到了最后,萧莳毫发无伤,而他也未有大碍。
想到此处,姬瑄却愈发觉得胸口疼痛难受,忍不住心里暗骂:错了,他不是没有大碍,而是很有大碍才对!
“你跟我一样,都是苏煦随时可以抛弃的棋子。”萧莳凝视着姬瑄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
“……”姬瑄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说“是,皇兄明鉴,洞若观火”?
萧莳却忽然话锋一转:“考虑了三个月,你的答案是什么?莫要装傻。”
姬瑄又是心中一跳。
他此时不禁有些恨自己太清醒,马上便明白萧莳说的是上次暗示他襄助萧莳反抗苏煦的事。
姬瑄知道,他虽然算是有“替主挡刀”的功劳,但是如果没有萧莳及时重创刺客,他也活不了。所以还真不能说他是萧莳的救命恩人,因为换个角度来看,也可以说萧莳是他的救命恩人。
所以……他无法以功来要求萧莳放过他。
姬瑄默了又默,知道自己此时此刻必须给出一个答案,迟疑片刻,终于缓缓出声,却说得极轻极慢,仿佛字字艰难:“我……不想帮父亲,可我也……不能……帮你。”
萧莳似乎并不意外,只是淡淡道:“你是信不过我,还是觉得我赢不了苏煦?”
姬瑄心情已有破罐子破摔之感,索性干脆一点,直说道:“两者皆有。”
萧莳微微冷笑:“你终于肯说真话了。”
姬瑄容色浮现一丝黯然:“我只想活下去,惟愿此生平安无忧。”
萧莳冷冷道:“你觉得我给不了你这样的生活?”
姬瑄一抿唇,目光隐含一丝茫然:“何况,我现在仅有奉车都尉一个虚职而已……你何以觉得我能帮得上你?”
“你觉得我现在还可以挑挑拣拣?”萧莳冷嗤一声,话锋一转,“苏煦待你,看似溺爱,任你为所欲为,实则疏离吧?父皇临终前,唯有你一人在旁。依我看,苏煦防你又宠你,无非是怕你手中有什么对他不利的先帝遗诏。”
姬瑄心神一震,下意识地喃喃道:“为什么……”
“苏煦为人谨慎周密,如今兵权尚未入手,更要步步为营。他虽然仅有三子,但若非你失忆,恐怕永远不会起用上你的心思。清若,你做的很好……很好……”萧莳轻轻一笑,语气意味深长,目光幽深。
姬瑄心中有股莫名所以的郁闷。“我又不是……”
萧莳却打断他道:“你的命确实很好,恐怕无论是我还是苏煦在位,都不会真正拿你怎么样吧……”
萧莳淡淡一笑,目光中竟有几分自嘲之意。
姬瑄心底浮上一丝惘然。
萧莳忽然伸出手,姬瑄微微睁大眼睛,只见萧莳指尖从姬瑄脸颊轻轻划过,捻起一根已经散落的发丝,似乎凝目注视了一瞬,随即又挥手抛掷。
姬瑄怔然看着萧莳。
“你好好养伤吧。”萧莳神色莫测,倏然却已起身,缓缓道。
姬瑄望着萧莳离去的背影,不禁道:“这里究竟是……”
“玄华殿。”
姬瑄一震:“我……”
萧莳并不回头,只冷冷道:“等你伤势好到可以挪动了,再去想搬走的事。”
萧莳的身影已全然不见后,姬瑄才回过神来。
他不禁面上泛起一丝苦笑。
为什么清醒了,却似反而比重伤昏迷时更加艰难不易……
……他现在可以做到两不相帮,只是如果以后正式入朝为官,无论苏煦或萧莳,怕是都容不下他置身事外……
姬瑄深深一叹。
永熙二年二月十七,天子小朝,仅召四品以上臣子,专议刺客一案。
萧莳坐于宝座上,左手扶着漆金缠龙木雕,二十四梁组缨翠缕的通天冠之下的俊颜晦暗难明。
大殿中静悄悄得落针可闻,唯有萧莳清亮的声音缓缓响起:“刺客为谁指使,是否仍未查出?”
刑部尚书出列奏道:“启禀陛下,臣等昨夜终于查出,刺客所用剑鞘上镶着一粒酒泉玉,乃……景州特产。”
“景州?”萧莳左手微一握紧掌底木雕。
苏煦出列,面凝寒霜道:“原来竟是景王指使刺客、大逆无道!臣请陛下立即下旨,速速遣人擒拿景王问罪!”
“臣闻景王自从抵达景州后,便不服水土,卧病多时,焉知不是景州其他郡守所为?何况,雍州与景州相邻,若有商旅进入景州,购买酒泉玉,镶入匕首上,亦属常事。”一个身穿绯色朝服的中年人出声,走至殿中,拜道,“臣中书侍郎赵轲,请陛下三思。”
众臣顿时屏息无语。
赵轲此言,分明暗指苏煦嫁祸景王,言下之意更是说苏煦才是指使刺客的凶手,因为雍州牧正是苏煦长子苏清泽。
苏煦冷冷一笑:“赵侍郎此言何意?酒泉玉产自景州,赵侍郎却反而加责任于雍州人;若依你所言,天下十五州,尽可从景州购到酒泉玉,安阳也不例外,那么那大逆无道之徒,更有可能便站在此殿之中!”
“臣觉得苏相所言甚是。臣不敢有半分大逆不忠之心,亦不敢借机攀指他人,意图掩盖真凶。”另一人倏然出声,却是右丞相林澹。
众臣大半齐声道:“臣等并无谋大逆之心,亦不苟同赵侍郎所言。”
赵轲脸色在日光映照之下愈发显得雪白,辩道:“但刺客已服毒自杀,并未留下只字片言,景王是陛下亲兄长,总不能仅凭一个酒泉玉,便认定是景王所为!”
苏煦看了赵轲一眼,淡淡道:“赵侍郎这句话还有几分道理……”转身对萧莳道,“陛下,臣也是忧心陛下安危,急欲将谋逆之人擒拿问罪,并无挑唆陛下灭亲之意。只是酒泉玉既然出自景州,也不能不派人去问景王一句。何况景州位居边陲,景王究竟是否仍在病中……我等也未知。臣请陛下派遣使者,即日前往景州。”
萧莳此时方开口道:“就依苏相所言。只是不知何人可当此任?”
赵轲忙道:“臣愿往。”
苏煦似笑非笑道:“赵侍郎倒是十分心切,急去景州传递消息啊……”
赵轲只是不满苏煦专权,生怕苏煦指定了人去,届时景王不反也会套上谋反的名义了。闻言涨红了脸道:“丞相此言何意?臣只是一心为陛下分忧而已!”
苏煦并不理会他,转而对萧莳道:“陛下,此刻乾元殿中皆为朝中栋梁,缺一不可,陛下何不遣身边内侍一人,前往景州查探?”
“也是。”萧莳颔首。“就派姜忠敬去。”
散朝后,萧莳对留下来的苏煦父子道:“朕知苏相为朕一心着想,赵轲之言不必理会。苏相若是愿意,朕可以即刻免他官职。”
苏煦却微皱眉道:“景王若真谋反,姜忠敬此去则未必能回,清泽既在雍州,臣请陛下准他见机行事。”
萧莳颔首道:“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