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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西班牙台阶 ...


  •   每一天都是新的一天。
      每一天的生活总会有什么和昨天不同。

      早上他们去了台伯河岸边的圣天使城堡(Castel Sant’ Angelo)。初秋的天气,阔大的梧桐树叶子只有边缘显出了些枯萎之色,就连这样的颜色,在晨光中,更像是镶了一圈金黄的边。地上是一年四季落不完的树叶,倒是干透了,踩在上面,脆脆地响。再配上石沿岸堤外静静流淌的台伯河,虽然那河流不够清澈洁净,也不够汹涌澎湃,却照样让路人遐思万千。

      行走在懒洋洋的晨光中,伍袁突然想起中学校长每周一的必备致词——同学们,你们是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曾经觉得无聊枯燥极其乏味而且啰嗦的话,换个时间换个地点,居然觉得有点回味。
      再一抬头,映入眼帘的就是那棕色堡垒上姿态极美的圣天使青铜像——据说是照着当时某个帅哥的样子做的,看他正把一把剑插入剑鞘。哎,伍袁心中暗叹,人帅真是摆什么破死相都好看啊。
      这个青铜像的原型是一个石像,现在还在城堡中间一层的庭院里放着,都是帅哥啊。庭院旁边有教皇克雷芒七世的浴室,从浴室的浮雕和壁画来看,应该也是个品位高雅的帅哥,就是从浴缸的大小来看,这个帅哥可能不太高……
      说起来这里不过就是曾经的哈德良王的坟墓,后来战争中的城墙堡垒,后来据说还有教皇秘密通道的古堡,再后来还一度成为监狱的所谓圣天使城堡。可谓将意大利人一物多用的精神发挥到了极致。以至于伍袁每次踏着吊桥走过哈德良王墓室时都想为这位伟大的帝王在心里掬一把泪水。人不过占了直径64米的地皮修了个墓,就被这么折腾来折腾去,人容易吗?

      从圣天使城堡出来,照例是走过横跨台伯河的圣天使桥,沿对岸溯游而上不到一公里,可以瞻仰的是同样伟大的帝王奥古斯都大帝的陵墓(Mausoleo di Augusto),只是那里入目处皆是让人难以置信的荒凉,坟头上都已经长树。谁能想到这一抔黄土之下的人,就是曾经在希腊海岸大败安东尼与埃及艳后克娄巴特拉的屋大维。
      换如今人们用玻璃墙的博物馆圈护起来的只是他坟前的白色大理石祭坛,那是考古学家们从一堆的脆片中一点一点地镶嵌修复而成,这个工作到今天都还在继续。和早已没有生命的骸骨相比,那美丽的祭坛显然更有保留的价值。而那些多少年前骸骨化成的灰,想来已经尘归尘,土归土,泯灭后,烟消云散。

      这一天,他们还去了万神殿(Pantheon)。在伍袁看来,这一雄伟的建筑或许可以说是基督教之前的罗马帝国最后的辉煌。它本是由哈德良皇帝主持修建的非基督教的神庙,却在公元七世纪初被拜占廷皇帝献给了基督教。但也正是得力于基督教的庇护,它才成为了保存最完好的古罗马帝国的遗迹。这些都是曾经要驱逐基督教的罗马皇帝们所无法预见的事情了。
      而这般曲折离奇的故事,或许就是所谓命运和凡人开的玩笑。

      在结束一天的游览之后来到了西班牙广场,那个传说中、电影中、导游唾沫横飞的口中既适合偶遇也适合分手的地方。

      准确点说,这是一条法国人出资修建的台阶,这里曾经甚至叫做Piazza di Fracia。西班牙唯一的贡献就是为了讨好教皇而在这附近修建了使馆。罗马人或许为了好认路就开始叫它西班牙广场,再加上导游们以讹传讹,这一段既不是西班牙人出钱也不是西班牙人设计更不是西班牙人修建的三层台阶Scanlinata della Trinita dei Monti慢慢就被简单称呼为西班牙台阶。

      只看得一眼那宛如新娘白色裙纱旖旎铺陈而下的台阶,就已经容易让人忆起《罗马假日》里赫本微微颔首时宛如大理石雕琢而成般泛着柔和光泽的下颌,当然还有她纤纤玉指握着的甜筒冰淇淋。到如今,鲜花还在,冰淇淋照卖,只有当年的帅哥美女不再。
      再看得一眼,就是每个著名景点都可能遇到的满目人头的现实。

      随便路过一家冰淇淋店,随便一个甜筒也要价4欧。所以坐在台阶上的人多,以为自己帅或靓的人也不少,拿着冰淇淋的人却凤毛麟角。
      “……咳咳,但是心甘情愿让人大吃冰淇淋的人仍然不少啊。”伍家阿袁一身正气、一脸坦然、一本正经坐在一对吻到快要趴下的情侣身边,“所以想要见习法式长吻深吻辗转反复吻之人士完全可以到此免费参观,绝无门票之虞。所以以前那些携家带口带有未成年幼童之人士,我一般建议他们一定要绕路,当然谁要是能坦然面对小孩子纯洁无瑕的声音‘叔叔阿姨在做什么’,也可以来照张相。”

      “老实说,历史也好,艺术也好,八卦也好,我对这些都不感兴趣,你知道我读的书没你多,至多看了几部电影。”侯雨双手撑地,斜斜地倚坐在光洁的台阶上,目光澄澈,“我就只是想看看,从前你吹得天花乱坠的地方,都是什么样。”

      据说好的电影应该是生活的最真实再现。可电影毕竟是电影,是无数独立成章的胶片碎影剪接而成的镶嵌画。生活里面毕竟没有谁能在这里随随便便清场,只为了拍一个绝代风华的眼神。就算是演员,奥戴丽赫本也只有一个。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1)不知道现在还有多少人读得懂这字里行间佳人的涵义。

      “我想有件事一定要告诉你。我知道你在欧洲,但我没想过再遇见你。”

      傍晚的余晖,像太阳照在金箔上反射出来的光,落在缓缓的台阶上,一阶一阶,宛如欧洲某位皇后、王妃婚纱的尾裾从上往下慢慢铺陈开来,又或者是她慢慢地往上走,就停在了那里,然后过去了太多的时光,曾经的洁白无瑕也早成了淡淡灰白的颜色。
      电影里,奥黛莉赫本清丽的面孔仿佛是从童话的梦幻中走出来,俏皮而不失优雅地舔着冰筒从这台阶走下,旁边是英俊倜傥、隐姓埋名的王子。换如今,天南海北的无数过客懒懒散散坐在这里,各自休憩,各自缅怀,各自惆怅,各自欢喜。
      这就是西班牙台阶,位于意大利罗马的西班牙广场。它从设计到修建,甚至都和西班牙无关。

      他们就坐在这落日的余晖中,她听见他平静如水的声音,恰似夕阳晚照下波澜不兴的湖面,映照出寂寞的倒影,“不然,你以为我来是为什么。”

      她从未怀疑过,人生就该是条直线,只能直直往前走,回不了头。而两条直线要么永远没交点,要么只有一个交点,而那一点、那一刻之后就是各奔西东。
      所以,她也从未奢望过。

      他们坐在西班牙台阶上,在夕阳晚照下,看见前方正对面店铺林立的细长街道Via dei Condotti在漫漫沉落的霞光中慢慢明亮。

      “明天我们去哪里?”侯雨一边站起身来,一边问。
      “去梵蒂冈。”伍袁仍坐在台阶上,仰头看他,再开口就有些半真半假,“去忏悔。忏悔我不是教徒,也从不想成为教徒。”
      侯雨垂首看她一眼,低声道,“那上帝都不会同情你。”

      伍袁微笑,“和罪孽相比,我更厌恶同情。”

      月色晴朗,夜见星辰。她想她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如此明白。
      如果她有罪,她愿意承受这罪。
      如果她曾经伤害,她愿意尝到那同样的滋味。
      如果她不能上天堂,那她可以去地狱。
      她不是圣人,也做不到完美,更加不是要炫耀勇气,她只是不奢望也不需要谁来怜悯。

      ————————————

      注:

      1,汉,李延年,《李延年歌》,收入《乐府诗集,卷八十四,杂歌谣辞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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