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香幽迹》北唐清峯

2、莲归

　　天，破晓。东方的天际闪现出几缕微光来，然后又悄无声息地撕破了夜的帷幕。莲，苏醒了。那一朵朵绽开的美丽容颜，因着柔淡的日光而变得晶莹起来。池面上浮着薄薄的水雾。随着微风吹拂，莲的身姿忽而朦胧忽而清晰。
　　苏菱若带着满面的倦容，走到了释然居。
　　这里是苏家的一个别院。因为地处偏僻，少有人来。从前，只有苏曦，她还有苏晔，时常会来小住。
　　她的脑海中浮现起男子修长的身影来。那个霸道精明，目中无人的苏家二公子，不知怎么样了。嘴角不觉镀上一层笑意。
　　苏菱若缓缓地走上木桥。她沿着木栏杆朝湖心的木楼走去。木桥两边皆是水。在莲香镇，有水的地方就有莲。她远远望去，无数朵素洁的莲簇拥成一片淡粉色的花海。在稀薄的晨雾中，它们飘渺而梦幻。
　　收回视线，她微笑着转身向前。
　　忽然，她呆住了。脚像是被人紧紧地定在了地上，无法动弹。诧异而惊喜的目光落在了前方那个侧身静伫着的男子身上。一袭深蓝色的锦袍在风中飘荡着。
　　他忽而转过头来。在一瞬的惊诧后，扬起了再熟悉不过的笑容。
　　这时，晨光铺天盖地而来。
　　俊逸男子的笑容有了奇异的光辉。她望的入了神。
　　谁都不曾开口。
　　似乎一切都静止了，唯有清幽的莲香在两人身间荡漾。
　　良久，她笑了。
　　“你终于肯回来了。”苏晔静静道。
　　“嗯，”她微微颔首，意味深长地一笑，“听说二哥一直惦记着我，所以就跑回来了啊。”
　　苏晔原本平静的脸终于有了一丝起伏。他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脸一沉道：
　　“我才没有，别叫我二哥，谁是你二哥啊。”
　　看着男子忽变的脸色，苏菱若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他嘴硬的功夫倒是更有长进了。
　　苏晔有些不自然地蹙了蹙眉便偏头不再望她。
　　苏菱若敛了笑静静地望他。面前的男子已不再是三年前那个整日和她斗嘴争气的张狂少年了。三年足以将他雕琢得高大而沉稳，也足以让他拥有等待一个人的坚持和执着。
　　苏晔，你终于拥有了可以保护一个人的力量了。
　　苏菱若扬了扬嘴角。
　　有一份令人安心的恬静在两人身间蔓延开来。

　　“释然居一点都没有变啊。”苏菱若抚过桌角，抬手，却发现手指未沾一丝尘粒。
　　苏晔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是啊，它没有变，变得是人的心。”
　　苏菱若蓦地转身望见苏晔面上的哀伤，她竟找不到言语可答。曾经是多么桀骜不驯的英气少年，而如今面前的这个俊朗男子在经历一夜家变之后却生出无数复杂的情愫。他痛苦，她又何尝不是？
　　苏菱若起身走向屋外的莲池。她手倚着木栏，望向这一片开满莲花的池。
　　湖中的莲无声无息地盛开着。那些参杂在碧绿中的淡粉色身影如同一个个娇羞的少女般粉嫩而让人心生怜惜之情。
　　女子长如瀑的青丝和淡绿色的衣纱在风中一起翩舞着。无数的绮丽在清风中蔓延开来。
　　身后蓝袍男子腰间的璎珞铿然作响。男子锐气流畅的轮廓在日光中被镀上金边。
　　“和我回苏府吧。”苏晔静静地开口。
　　苏菱若淡然一笑。
　　“不。”
　　“为什么不？”苏晔的声音变得不平静起来。
　　“没有为什么。”
　　“你是在害怕吗？害怕什么？三年前的那场火吗？”苏晔终于抑制不了自己的冷静。内心压抑过久的情愫瞬间爆发。
　　“是苏曦吗？呵，我早该知道的，”他自嘲地一笑，“你只不过是苏府收养的孤儿，而从六岁起我就知道哥对你和对其他人不一样，他包容你，怜惜你，疼爱你。我只当他是同情你的身世。原来…原来他爱你如此之深，可以为你付出一切……”
　　苏菱若早已泪流满面，她转身背对他的质问。心中最强硬的那块地方已变得不堪一击。
　　“是，我是害怕。害怕再想起苏曦死前对我的微笑，害怕再想起苏老爷惊恐的双眼，害怕那场烧的通红的火!”
　　苏晔忽然伸手从背后将她紧紧拥住。突如其来的拥抱让苏菱若的脑袋一下子空白。
　　苏晔的声音有些沙哑。
　　“你知道吗？我曾经恨过你。”
　　苏菱若惊异地瞪大了眼。
　　“一夜之间我失去了至亲之人，疼我的爹和保护我的哥哥，”他悲凉地微笑，“而你却对我说要离开。为什么，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火让我一无所有。你的心中只有苏曦，你有想过留在苏府的我吗？”
　　“大火之后的苏家别院成了一座废墟，我一次又一次地跌倒在焦炭之中，也不知道流了多少的血，整整找了三天三夜 。可是爹和哥去哪了？连遗骨都没有留下。都烧成灰烬了。”
　　苏菱若哀哀地闭上了眼，反身拥住这个让人心疼的男子。
　　“对不起，对不起…”她一遍又一遍地念着。她才发现自己欠他的竟是如此之多。
　　“对不起，以后，我再也……不会离开了。”

　　夜幕将至，凉风阵阵。苏菱若伫立在莲池前，若有所思。忽而一阵风钻入她的袖口。那单薄的身子不禁微微一颤。
　　苏晔不悦地皱了皱眉，道：
　　“夜凉，怎么不多穿点。”
　　随即脱下身上的蓝色长袍，轻轻地披上她的肩。
　　她不语，唇边泛起浅浅的笑来。那袍子披在她身上显得又宽又大，上好的丝料，又柔又滑。她下意识地扯住。
　　蓝袍上还有苏晔残存的余温。很暖，很舒服。
　　苏菱若缓缓地闭上了眼。
　　苏晔静静地站在一旁。夜色来的愈加深沉了。月华如练，倾泻而下。他修长的身影被镀上银白色的光。于是，浅蓝色的衣衫也隐约闪着些光亮。那样不真实的光仿佛可以让他在一瞬间羽化而去。
　　一个突然间，风起，莲香涌动。
　　翩舞的衣袂如扑翅的蝶，纷飞。
　　依旧是长久长久的寂静。但是，却很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