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香幽迹》北唐清峯

1、莲劫

　　致君渊
　　苍白而脆弱的尘世
　　他一个人行走在永久的孤寂之中
　　收敛暗淡的眸光
　　无数次的转身
　　只为邂逅那沁心的莲香
　　那是记忆碎片残存的余温
　　点燃身后无止境的寂寞
　　有那么一刻
　　他微笑了
　　仿佛那些华丽枯萎的莲再一次盛开
　　莲香四溢

　　From M玘歌

　　<莲劫>楔子
　　镜中原本混沌的水清澈起来。
　　镜心浮起一颗碧蓝色的神珠来。那神珠闪着微渺的光，一圈一圈地吸敛着镜中的尘埃和杂污。
　　不一会儿，银白色的水镜便彻底复合，在漆黑的空间闪起明亮的白光，将四围一切笼上光晕。
　　镜心忽现一朵莲的影子。
　　随着水镜的光缓缓聚到中心。那朵莲通身披上了光芒，便愈加清晰动人起来。
　　那是一朵无比圣洁的莲，慵懒地舒展开轻柔的躯体，以一种及其淡定的姿态绽放着，有着无关世俗的清丽和纯净。
　　淡淡的粉色入眼，极为明媚。
　　仿佛还可以嗅到些清香。一种坠梦之感蔓延开来，遥远而宁静，使人的心一下子空旷起来。
　　静伫于水镜边的男子的眼深邃起来。似乎窥到了某股神秘力量。光笼在他半边的脸颊上衍化出无数虚幻的色彩来。他微微蹙着眉，双手负背。在光影中的身影显得愈加修逸。
　　“冥主，这…….”男子挑了挑眉，望向身前与他对立着的白须老者。
　　幻化出水镜的老者幽幽地笑了。
　　“君渊，这便是你的劫。”
　　“我的劫？”男子有些不可思议地望了望那面水镜。那双眼锐气逼人。
　　老者不语，只是含笑着点了点头。
　　忽然半空中传来男子的朗笑声。久持的肃穆一下子不复可见。
　　“呵呵，原来我们的君渊也会遇劫啊？”
　　闻声，只见一身华美紫袍的男子双手环胸，微笑着悬在半空中。男子美得让人窒息，似乎他骨子里就有一股妖柔之气。唇边的一抹笑扬起如夜般深沉的帷幕，有着让人望不尽的诡秘。
　　“墨修，信不信我再将你送到鬼窟去？”君渊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随即微微抬指。由指心射出的一道厉红色疾光瞬间穿破了墨修的悬天结界。
　　“哼，人家才不去那脏兮兮的地方呢？”墨修撇了撇嘴，便顺着飘散的光沫落在了君渊身旁。
　　“有自知之名，是再好不过。”君渊淡淡地望了他一眼。
　　“冥主，那我的劫呢？”墨修微笑着望向老者。
　　“真受不了你。”君渊无奈地白了他一眼，向老者微微颔首，便身形俱碎，销于白光之中。
　　老者仍是笑着，但眼中又添了几分深意。
　　“修，你的劫还未现。”
　　“哦，这样啊。”墨修有些失落地垂下了头。随之滑落的黑发掩住了他深碧色的瞳孔。
　　忽然老者敛住了笑容。他定定地望向那面水镜。瞳孔一瞬放大又缩小。
　　水镜中的莲不知何时销去了倩影。镜中徒留一鲜红
　　圆点，似是人留下来的一点血迹。血红的点慢慢扩大开来。水镜中的水开始逆着镜心的光环流淌，越来越急促。血愈流愈多，一下子湮灭了光环。从中心隐约浮起一道六芒星状的白光。血又一下子聚拢为一点。“呲”一声便消散在六芒星状的白光中。
　　那个原本懊丧不已的紫袍男子也发出不可思议的惊呼。
　　“君渊的劫……”
　　“是，死劫。”老者喃喃地张了张嘴。灰黑色的瞳孔中出现了从未有过的惊诧。
　　“怎么会？”墨修茫然了。
　　冥绝宫的第一摄魂师遇到的劫，居然会是……死劫。
　　“诶，”良久，老者缓了缓神色，叹息了一声便一手拂去了光镜。
　　空间里，一下子漆黑一片。界限模糊了。
　　依稀有人在喃语。
　　“天地间一切皆有定数。君渊，我要相信你。”我也只能相信你了。
　　走在冥光之廊上的白衣男子似是感应到了什么气息，忽的止住了脚步。
　　他抬头望了望天。淡蓝色的，并不那么遥远。
　　他兀自扯唇一笑，便又向前走去。
　　白衣胜雪，在逆光之中闪耀。

　　她在一块奇异的石碑前止住了脚步.秀眉微蹙.眸光之中带着淡淡的忧伤。
　　“莲香镇。”她喃语着，不觉用手抚过石碑上那朵被雕琢得精致玲珑的莲。那莲便仿佛获得了生命一般。由莲心晕染开淡淡的粉光。一朵朵莲摇晃着身躯，如同多年前的那些莲，充满了灵气。
　　她忆起三年前临走的那个夜晚。没有月辉，没有星光，只有刺骨的夜风和吞没一切的漆黑。什么都没有了。一把火，将所有都烧成灰烬。是的，她只能看到一把火，看到苏曦在火光中对她温柔地笑，看到苏家老爷惨死时的狰狞面容。还有什么被隐藏在记忆深处，无人开启，连她自己也无法说出为什么。或许是太痛苦了，才会不愿记起。从此，灵魂死寂。她战栗，却不曾回头。纤弱的手抚上那朵莲。忽然，莲身闪出奇异的光辉。光很淡，却足以照亮她苍白的脸。那是唯一一束目送她远去的光。她不会忘记，光久久未曾黯去，似是想尽其一生的光亮来挽留那个苦笑着转身而去的少女。
　　连那销魂的莲香都留不住我，更何况这微渺的光。
　　一转身，便是三年。三年没有莲香，没有苏府。
　　苏曦，我离开了你三年，而你却离开了我一生。
　　如今，我还是回来了，带着满身的疲惫和心伤。
　　她兀自扯唇一笑，向前走去。
　　莲香镇，我回来了。苏府，我回来了。
　　苏菱若回来了。

　　夜，静谧。
　　连夜风都是轻柔的，不敢惊动这安宁的小镇。
　　苏菱若穿过桂影斑驳的竹林，踩过青苔滋长的旧石板，绕过开满清莲的花池，走过那依旧苍老的寻幽桥，路过一家又一家的灯火。
　　这个她生活了十七年的小镇仍是一点未变。
　　三年前未闻的莲香此时正疯狂地蚀入她的皮肤，血液，经脉，直至她的心室。那样熟悉而放肆的畅快。
　　她贪婪地吮吸着，用全身心去拥抱这沁人心脾的莲香。仿佛又回到多年前。那个天真烂漫，无拘无束，在莲池中舞剑的少女。
　　而他，会微笑着站在池边，望着那个沉醉在莲香中的少女。满眼的骄傲与怜惜。
　　待少女轻点足于莲叶,飘然越到他身前。他便会微笑着接过她手中的剑,然后宠溺地揉揉她的发。
　　晴朗阳光下,玉树临风的公子与楚楚动人的少女。白衣翩翩,笑靥如花。
　　苏曦，一切的一切是那样的清晰，却又是那样的遥远。
　　而为我不顾一切的你，真的就那样离我而去了吗？
　　那场火，那如鲜血般红艳的炽热火光至今都可以烧红我的眼。
　　三年了，但那种贴近烈火的炽热一直都在。
　　她不禁落下泪来。
　　一滴一滴晶莹的泪在月光之下折射出淡淡的清光。不一会儿便沾湿了粉白的衣襟。
　　她轻轻抬手拭去眼角的泪，依稀记得曾经，有那么一个人，会用手小心地擦过她的泪，轻语：“别哭，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更应该坚强。”他的声音似是可以穿透这个时空，那样渺远而不真切。苏曦，而如今流泪的时候只有我了。
　　前方的路上闪起微弱的烛光。是有人提着烛灯在行夜路。
　　她把头撇向一边去，并没有注意到行路者面上淡淡的讶异。
　　越走越近，怎么会是…….行路的人面上的讶异越来越浓。瞳孔一点点放大。那个窈窕女子的身影越来越清晰。
　　“苏…….苏小姐？”
　　苏菱若露出诧异的微笑来，她细细地打量着来人。花白的头发，半眯着的眼，微笑时露出深深浅浅的皱纹，灰黑色的长衫外套着一件带些小补钉的褂子。
　　“老伯，您认得我？”
　　老人咧开嘴笑了。
　　“在莲香镇，谁人不知苏府的苏三小姐。”
　　“诶，我已经三年没有回来了。”苏菱若淡淡道，随即无奈地一笑。
　　“是呀，苏小姐你一走便是三年。也难为二公子还时时惦记着你。”
　　苏晔？那个嚣张狂妄目中无人的苏家二少？她的二哥？
　　老人望见苏菱若面上的疑惑不由地微笑道：
　　“这三年苏晔公子做了许多善事。镇上的人都很感激他。”
　　苏菱若有些难以置信地张了张嘴。整日闯祸，闹的莲香镇不得安宁的苏二少爷居然…..以前他向来都要苏曦来善后的，怎么会……
　　忽然，老人收敛了笑意，有些担忧地望了望暗沉沉的天色。
　　“苏三小姐，夜已深了，您还是早些回府去吧。”
　　苏菱若微微一笑，扬了扬手中的剑，道：
　　“放心吧，老伯。”
　　昏黄的烛光下老人的脸显得更加干瘦枯黄起来。
　　“近日的莲香镇有些不太平。”
　　语罢老人便持着灯匆匆地走了。
　　“不太平？”苏菱若暗自一笑便也自顾自扬长而去。
　　夜色似乎更浓了。暗云堆积，掩去了半边月。所幸月光依旧穿破云层洒落在这方静谧的小镇。微凉的夜风穿过空无一人的寂静街道发出呼呼的啸声，时不时擦过某间客栈外立着的古老招牌弄出“嘎啦”的声响。
　　灯火已逐渐黯去。镇上的人已多数睡去。小镇慢慢被黑夜吞噬着。
　　遮掩着月的暗云终于褪去。月托起它圆满的光环，似带着一声沉重的揣息。盈盈的月华晕染开来，妖娆无限。
　　月光洒在环绕着小镇的一个个莲池上。一朵朵莲舒展开柔美的身躯，在莲叶的拥托中慢慢地舞动起来。布满银辉的池在这一瞬间充满了奇异呼吸。那些如少女笑靥的莲花脱去白日里的清秀，变得娇柔而媚丽起来。
　　某一条幽深的小巷，传来人仓促的脚步声。昏黄的烛光一摇一晃。
　　忽然，夜风猛力起来，一下子吹灭烛灯，然后带着某种得意的成就感呼啸而去。
　　脚步一下子被收住。呼吸声更加沉重而仓促起来。
　　“哗哒”。烛灯滚落，片刻便燃起明亮的火光。
　　风又回来了，卷着灰烬肆窜在寂静的街巷。
　　夜色之中，有什么在暗暗地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