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香幽迹》北唐清峯

11、莲动

　　已经开始下雨了。天空昏暗地笼罩在头顶，抬头窥不见一丝生机。倾盆的雨穿过巨大的苍穹狠狠地朝她砸来。她就那样站着，没有躲藏。雨水顺着发梢衣襟横冲直入，很快她就融入了这场雨。风吹动着这摇摇欲坠的雨帘。她觉得自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敲击着，似乎再残忍一点就可以打散她的骨架。
　　苏菱若缓缓地伸出手。雨水瞬间毫不留情地打满了手心。有微微的刺痛。她缩回手。抬头。空茫的目光穿透阔大的雨帘落在了前方。
　　她看到苏府别院那扇古旧的大门。风吹动那把苍老的铁锁发出“咯吱”的声音。
　　怎么会来到苏府的别院。苏菱若一步一步地迈向大门。在雨中站的久了，她几乎没有知觉了。
　　铁锁“哗挞”一声坠在了她的脚边。
　　苏菱若讷讷地看了它一眼，然后伸手推开大门，慢慢地走了进去。
　　“你—终于来了-----”有什么声音飘散在身后的雨中。
　　她回头，“苏曦？”
　　大门在那一刻又被重重地关上。“咯吱”锁又重新回到了门上。
　　她又转身望向前方。空荡的小径。空荡的小湖。空荡的石亭。空荡的院子。空荡的楼。所有的空荡都罩在昏暗中被大雨反反复复冲刷着，冲刷得只剩下了躯壳。
　　苏菱若颤颤地迈动着脚步。泪水已溢出了眼眶，连同这无情的雨水一同流下。这里，这里就是曾经生离死别的地方。苏曦，你还在吗？
　　忽然间的闪电划过天际，刺亮了半边的天。别院在一时间暴露出它的寂寥。巨雷滚滚而来，仿佛想要惊醒这沉睡已久的院子。
　　大火在这个时候猛烈地扑下。她眼前是熊熊的大火。那撩人的火舌诡异地拨动着她前方的空气。她吓得跌倒在地。
　　这场三年前的大火依旧有震慑她心的力量。
　　又一道闪电划过。她昏了过去。
　　在火里，她看到了苏曦。
　　苏晔和君渊最后在莲香镇的安尸宅前止住了脚步。方才他们沿着莲香镇的一个个莲湖搜寻，都没有发现有什么异样。
　　苏晔甩了甩衣摆上的雨水，无奈道：“雨太大了，恐怕我们得和那些死人呆上一会儿了。”
　　君渊没有说话。他转过身，推开了大门。
　　两人沿着院子边上避雨的长廊一直走，又来到了初时的那间屋子。
　　打开门，夹杂泥土的雨水气息瞬时同死尸的腐臭味混在了一起。两人忍不住用手捂住了鼻子。屋子里闷热的很，光线昏暗地阴森。
　　“君渊，这里应该同我们上次来没有什么变化吧。”苏晔环顾四周。
　　“希望如此，”君渊淡淡地应道，“看看这些尸体怎么样了。”
　　两人很有默契地各往两边扫视过去。
　　君渊走向面前的木棺。不过几天，尸体已经开始有些腐烂的迹象。皮肤干瘪了下去。左胸心口边的肉已经发黑发臭。君渊淡淡扫过然后走向旁边的木棺。一具一具都只不过是腐烂了些的样子。忽然君渊握剑的手紧了紧，他的脚步停在了最里面的木棺前。
　　苏晔已把一边全部检查了一遍，见君渊停在了那里，不由得朝他走去。
　　“怎么了？”
　　君渊望了望他，轻声道：“小心。”
　　苏晔大步走到木棺前，疑惑地将目光投向木棺里面。
　　没有尸体。木棺里面空荡荡的。
　　苏晔的瞳孔一瞬间的放大又恢复。木棺里的尸体居然不见了。
　　“君渊，这----”
　　“嘘。”君渊示意他不要出声。
　　待屋子安静了下来，只听得外面的雨声滴滴答答。忽然某个黑暗的角落里传来沙沙沙的摩挲声。声音很小，但却带着些不安分的躁动。两人屏住了呼吸靠近。越往里，沙沙声越清晰也越强烈。
　　忽然间的一道闪电让屋子有了一瞬间骇人的明亮。只见那个角落里，几只老鼠在啮啃着什么东西像是人腐烂后的肉骨。
　　苏晔松了松表情。
　　“是老鼠啊。”
　　君渊忽猛地握紧了破魂。蓝光一闪。破魂飞了出去。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苏晔便看到他们身后的檐柱上那具死尸被破魂牢牢地钉在了那里。是那具失踪的尸体。
　　苏晔不可思议地望着头顶的那具尸体，惊惧道：“君渊，这些死尸可以走动。”
　　君渊蹙了蹙眉。
　　“恐怕不止如此。他们似乎受某种力量的牵引。看来这屋子里的尸体都可能复苏过来。”
　　“天，若是莲香镇有妖出没，那真是不安宁了。”苏晔露出担忧的神色。
　　“妖杀人总比人杀人好。人心永远是最可怕的。”君渊静静道。
　　望着青铜面具下君渊深不可测的眼，苏晔随即平静下来道：“不管是什么妖，我也一定都要还莲香镇一份安宁。”
　　君渊望了他一眼，然后缓缓地朝他伸出手。
　　苏晔怔了怔，随即也伸出了他的手。不管是敌是友，起码现在他们是站在一起的。
　　“破魂，归位。”君渊抬了抬手。破魂脱离木柱飞向最里的木棺，连同那具死尸。待死尸落回木棺，破魂便离开死尸落回了剑鞘。
　　“走吧。”君渊收好破魂便转身走出屋子。
　　还是大雨。苏晔忍不住皱眉又回头看了看君渊。
　　君渊举起破魂在半空中画出明黄色的符咒然后他猛地一推，有明黄色的强光涌向了屋内，呈八卦阵笼罩在木棺上方。不一会儿，光黯了下去便再也看不到了。
　　苏晔有些惊异，忍不住开口道：“你会五行八卦之术？”
　　君渊扯了扯唇，当然只有他自己知道。
　　“是的，我师承穹山玄坤道人。”
　　“岚州穹山。你是修道之人？”苏晔追问道。
　　君渊点了点头便越过他往前走去。
　　回到苏府的时候已将近黄昏。雨却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
　　苏晔换好了干的袍子走进了水灵苑。他还记得她的脾气，她生平最痛恨不守诺言的人，今天他回来的如此迟，她一定记恨在心了。
　　苏晔想到这，不由地扬了扬嘴角，望见莲衣蹙着眉站在门边，他远远地问道：“莲衣，小姐在里面吗？”
　　莲衣回过头来，面色不是很好。她怯怯地答道：“二公子，都怪莲衣没有看好小姐。小姐她-----”
　　苏晔的脸一沉。
　　“小姐怎么了？”
　　“小姐原来是在内院的湖心亭里坐着的，我想给小姐那些点心，快下雨的时候我想来叫小姐回院子，可是，”莲衣顿了顿，“可是回来的时候就看不到小姐了，我原本想小姐可能去哪个院子里想避避雨，后来我去附近的院子里找了，都找不到小姐的影了。”
　　“怎么回事！不是让你好好照料小姐的吗。”苏晔有些恼火地喊道。
　　莲衣被吓得扑倒在地。
　　“对不起，二公子…都…都是莲衣的不是。莲衣----”
　　苏晔不忍地叹了口气，然后伸手扶起了她。
　　“算了，也不是你的过错，方才我的口气是有点重了。起来吧。三小姐，我派人去找找。”
　　莲衣感激地望了苏晔一眼便匆匆地离去了。
　　苏晔望着面前从屋檐上披下的雨，滴滴答答地在地上溅起朵朵水花。不知道为什么那种担忧和不安越来越强烈了起来。
　　她迷迷糊糊地睁了睁眼。雨滴打在她身上，混合着些许泥浆粘的她难受。
　　大雨未销。不知不觉又昏睡到了黄昏。天色更加阴沉灰暗了。
　　这里是哪里？苏菱若揉了揉眼站了起来。
　　面前的小湖里难得的看不到一朵莲花。雨滴在湖面上放肆地奔跳。湖水看起来深不可测。忽然，水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一大圈一大圈的涟漪荡了开来。
　　苏菱若的目光望向湖边的那栋小楼。
　　她一下子清醒了过来。自己居然不知不觉地昏倒在了苏府的别院。
　　她远远望去，小楼孤单地耷拉在雨中，任凭雨水击打。昏暗的天空重重地笼罩在它头顶，它空落落的。一股空旷的荒凉忽然间涌上心头。
　　苏菱若小心翼翼地提起湿透的纱裙，一步一步朝小楼走去。
　　那曾经是她的听雨楼。每逢秋雨绵绵，她总是喜欢倚栏而立，远远地望见苏曦撑着伞缓缓地走来。而苏曦从不知道她曾一次又一次地望着他的身影渐近或是渐远。
　　突然“嘎吱”一声，楼上的一扇小窗被风吹开了。
　　苏菱若的心咯噔一声。她停了下来。
　　那扇窗在风雨中摇晃着。透过窗子，屋里面漆黑一片。
　　她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这时候有什么东西缠住了她的脚。
　　“啊！”她来不及挣扎便扑通一声落入了水中。
　　“救命---救----”
　　缠在脚上的东西将她越拉越深，直到她完全麻木了感觉。她就像失去了灵魂一样地飘荡在那里。
　　一阵莫名的刺痛，苏菱若感觉到眼前有了淡淡的光线。
　　她一下子睁开眼睛。
　　偌大的湖底铺满了鲜红色的巨大莲花。她的周身都是是妖艳盛开着的莲花。如血一般的鲜红充斥进了她的眼。
　　君渊抱着破魂若有所思地走在雨中。
　　破魂抱怨道：“主人，淋雨伤不到你，可是我很难受。”
　　君渊白了它一眼。
　　“连血都淋过，这点雨算什么，就当是洗洗你刚才的死尸气。”
　　“主人，好脏，我还是淋淋雨吧。”破魂又嘟哝了一声便没了动静。
　　“走走走，快去镇上面找找！”
　　“找不着小姐，二公子又该发脾气了。”一群苏府的侍卫匆匆忙忙地跑过回廊。
　　君渊回头望了一眼。
　　“怎么了，主人？”破魂动了动，“那个傻女人又出事了？”
　　君渊冷冷地瞪了它一眼。
　　“给我安静呆着。”
　　他抬起头闭上了眼。黑暗中有什么力量在缓缓地流动。
　　他忽然睁开眼，大步朝前走去。
　　“主人，你太用力了拉。”
　　四周都是血红色的。她睁大了眼睛，感觉那东西不见了 ，她猛然动了动手脚。感觉不到水的流动，只有冰冷的气息朝她扑近。
　　苏菱若忽然疯了似的往上游去。脚下的血莲躁动起来 ，它们向她*近然后缠住她的双脚又往下拉。她被拉到了血莲从中。
　　数不清的红色花朵朝她扑来。那种强烈的压迫感将她*入了绝境。她感觉自己的鲜血在一点一点地在湖中蔓延开来。
　　她拼尽最后的力气挣了一挣。手似乎摸到了什么绵绵的东西。她一拽，人的黑发落入眼中。
　　那东西近了。她看清楚了。那个头颅还带着苏老爷在火中的狰狞面容。那张脸她永远都不会忘记。一时间，刺骨的寒冷。
　　那扭曲的嘴忽然间扬了扬。苏菱若猛地松开了手。那头颅在水中摇摇晃晃，脑后的黑发散在水中，晃动着。
　　忽然间头颅后面出现了那个她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苏曦。”她的泪水早已不知落到了湖底的哪一个角落。
　　在暗红色的幽光中，她分明地看到了苏曦，那个完好无缺的苏曦，那个对着她微笑的苏曦。
　　他在水中，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也是同一个时候，有什么东西一下子划亮暗红的湖底。
　　一双手紧紧地拉住她，一个用力，她被带出了湖面。
　　君渊抱着她半跪在了湖畔。破魂从水中飞出，连带一朵血红色的莲花。
　　他蹙眉。“东西呢？”
　　破魂闪了闪光丧气似的回到了剑鞘。而那朵血莲落地不久便枯萎了。
　　怀中的人咳嗽了一声，始终没有醒来。
　　君渊抬头。天色已经黑暗了下来。雨小了。风夹带着细小的雨滴打在两人身上。
　　他重新低头看她。方才的暴雨已将她打得狼狈不堪。束起的头发已经散下搭在了一起。裙子上满是泥浆。
　　他忽然想起那一天，也是雨中，他第二次救下了她，而这又是第几次了。
　　夜空放晴了。苏晔在水灵苑的院子里来回地踱步。
　　君渊抱着苏菱若慢慢地走了进来。
　　来不及讶异了，他更多的是放下了心来。苏晔迎上去接过了昏睡的她。
　　“她淋了点雨，应该受凉了。”君渊淡淡道。
　　苏晔望了他一眼，想说什么又忽然咽了下去只是朝君渊点了点头。
　　君渊也不再逗留，抱着破魂走出院子。
　　夜深了。莲香镇上的人家已多数熄去了灯火。都入睡了。张二老却辗转反侧。没有了孙子，叫他如何睡得着。
　　“叮叮当当。”幽暗的院子里传来铃铛声。渐近渐远。
　　张二老翻了个身，声音又不见了。
　　“孙儿？”
　　声音又出现了。“叮叮当当。”
　　张二老打了个寒颤。他望望身旁的老伴，她已睡的沉了。
　　忽的“吱嘎”一声，门开了一道缝。有个矮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张二老一喜。“孙儿啊。”
　　小人走进屋子。迎着皎洁的月光。他的左胸开了个大口子，沾满血迹的胸骨暴露在了月光下。他笑了，嘴角还带着未干的血迹。
　　张二老吓得喊不出声，他狠狠地抓了抓老伴的手。
　　“怎么了？”老伴睁了睁朦胧的睡眼。
　　“啪嗒”一滴血在那个时候落入了她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