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英]烈焰》盘尼西林

9、真心

　　广场上悦耳的音乐如醉人的红酒般缓缓淌进，似真似幻的乐声想要将时间延长为无限般萦绕着不肯散去，一遍又一遍。

　　本已做好了被推开的打算，却始终没有得到意料中的反应，格蕾塔有些迷惑地抬起头，然而肩上却感受到了陌生的力度。

　　奥贝斯坦将双手搭在她肩头，望着满脸通红，有些气喘的格蕾塔说：“这么热的天气，为什么还穿长袖制服？”

　　格蕾塔有些慌乱地退后一步，说：“对不起，出了那么多汗……我……因为伤口愈合后的样子很难看，所以……所以……”

　　格蕾塔仰起头来的时候，暴露的前额就显得格外突出，漆黑的眼睛已经被一双赶时间制作出来的义眼代替，脸上深浅不一的，是烧伤的痕迹。由于平时总是低着头，很少能这么清楚地看到她的脸。然而发现奥贝斯坦盯着自己看，格蕾塔又怯怯地低下头。奥贝斯坦心中一紧。最后一天，也许是格蕾塔生命中的最后一天，她却仍然这样尽力掩藏自己的容貌和真实的心情，尽管刚才的举动已经不小心泄露了她的心思……奥贝斯坦几乎可以肯定格蕾塔对他的依恋，但是，他还从未想过自己是否要回应这种感情。在这三十多年中，他一直很好地控制着自己的感情，无论是什么样的女人，从未打动过他半分半毫。绝对零度的剃刀，干冰之剑，这是别人对他的称谓，他足可以冷冻任何热情的低温逐渐让想靠近他的人也望而却步。他并不在乎这种状态持续下去，可是，面对格蕾塔，他却总是有种奇怪的感觉。真的如格蕾塔所说，是对她的同情吗？也许要试试才知道……

　　奥贝斯坦逼近格蕾塔，凝视着不知所措的她，心中充盈着一种怎么也不能抑制，又甜又苦的感觉。以后揶揄罗严塔尔的时候，也许要三思而行了。奥贝斯坦这样想着，将格蕾塔拉进怀里，深深地低下头去。

　　奥贝斯坦放开格蕾塔的时候，她浑身都在抖，汗水把身上的衣服浸得湿透。看她这个样子，奥贝斯坦有些懊悔。自己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

　　“罗恩格林小姐，刚才我的行为，让您感到厌恶么？”奥贝斯坦小心地问道。

　　格蕾塔不答。

　　“如果是的话，我向您道歉。”

　　“不，我……我怎么会厌恶您。”

　　“……不论如何，您该走了。”

　　“如果我要走，就不会来海鹫。”

　　一阵漫长的沉默。

　　“关于今天的任务，您的心意还是没有变化么？”

　　格蕾塔摇摇头。

　　“以我的立场，有些话本不应对您说，而有些话却又不得不对您说。”奥贝斯坦沉吟片刻，仿佛在寻找最合适的措辞。“您应该知道，3号管道是连接应急冷却系统与反应炉的唯一通道。由于设计上的问题，有可能会在正式运行中出现故障，之前我们也想了各种方法试图修复，但是正式运行的原料、反应过程和时间都会有所不同，加之各种偶然因素，唯一剩下的补救方法就是在实验过程中用AH-1根据情况作出随机应变的处理。但是，一旦开始实验，就无法切断能源供应，而反应炉中的高温将使AH-1无法回收。AH-1的耐热外壳设计使其在管道中可以维持5小时，但由于人体耐热能力的限制，有效工作时间至多只有3小时。”

　　说到这里，奥贝斯坦的目光移到格蕾塔伤痕累累的身上。“前两小时，舱内的温度可保持在室温，此后，冷却系统将失效，隔温系统失去支持，也会逐渐丧失能力，舱内温度将逐渐上升，平均每5分钟上升一度，一小时后将上升到37度。”

　　“请您放心，我会在允许的时间之内完成任务。”格蕾塔平静地说。

　　“在那之后，舱内的环境将变得非常难熬，尤其是对于曾被烧伤的您而言。”

　　奥贝斯坦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开口。

　　“大人，请不要这样。不要因为我影响您的决断和冷静。M11成功的话，不正是您这么多年来为之努力希望看到的结果吗？能以最小的代价换来和平的话，大家也就能安心地过日子了。活得再久，人也终有一死。如果那样，我宁愿选择在您身边死去。”格蕾塔说着，脸上竟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人家说，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今生的记忆会像电影般在脑子中快速飞过。偶尔也想任性一下，让我这部乏味的电影有个自己选择的结局呢。””

　　最小的代价……对于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爱人，即将像一片沉入湖水的落叶般悄无声息离开人世的格蕾塔而言，她的生命就是最小的代价吗？长期处在高压工作与残酷任务中，早就将奥贝斯坦磨练成一个冷漠坚毅的男人，即使是今天这种情况，他也不会说一句甜言蜜语。但是，奥贝斯坦不是傻子，从来就是孤单一人的他怎么可能不懂格蕾塔的心情。他或许狠心，但是对于别人都嫌弃远离，却在他最需要的时候以生命陪伴和帮助他的格蕾塔，他的心却无可救药地柔软下来。

　　奥贝斯坦注视着格蕾塔，忽然问到：“您之前一直都是一个人吗？”

　　格蕾塔咬着嘴唇，默然不答。那样子真让人心痛。奥贝斯坦马上后悔自己问出了这句话。他修长的手臂搭上格蕾塔的肩膀，有些生硬地把她拉进自己怀里。“抱歉。”

　　此时，奥贝斯坦有了个奇怪的想法。如果格蕾塔当初在金合欢遇到的不是自己而是另一个人，比如罗严塔尔、米达麦亚甚至是缪拉，结果会是如何呢？他们中任何一个人都比自己更懂得如何爱，也必不会像自己不善袒露内心，让格蕾塔在临行前的晚上望着广场上的恋人们独自伤感。但是，如果换作他们，真的能为面貌丑陋的格蕾塔留步吗？这世界上，肯多看格蕾塔一眼的，就只有自己这个脾气古怪、冷漠无情、习惯孤独的人吗？像罗严塔尔那样很会制造浪漫的人，被他的情网俘获的女人，哪怕最后被甩，回忆起当初的相处时光也必定是甘之如饴吧。而他又带给格蕾塔什么呢？没有约会，没有鲜花，没有誓言，甚至连一件礼物都没有。

　　礼物。奥贝斯坦环顾房间四周，至少送她一样东西让她带在身上，在她最后的时刻陪着她。可是，他这样简陋的房间，目力所及只有成堆的文件、光碟和一些通讯设备而已，有什么适合送给女孩子呢？如果说临时去买也已经来不及了。

　　“大人，我该回去了。海鹫的门禁时间就要到了。”就在奥贝斯坦思忖该送格蕾塔什么礼物好时，她离开了他的怀抱，站直了身体。

　　对了，那个……或许那件东西可以……

　　“请稍等，这件东西请您带走吧。”说着，奥贝斯坦从桌上拿起一个小巧的便携式立体影像仪，放入格蕾塔手中。

　　“大人！这……。”格蕾塔显然没有想到奥贝斯坦会送给自己礼物，露出像小孩子般天真惊喜的表情。

　　“抱歉，没有更好的礼物送给您。”奥贝斯坦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等格蕾塔接过立体影像仪，奥贝斯坦想起了什么，又说道：“您可以带着它执行任务，没有关系。”

　　两双义眼以旁人无法理解的深情对望了许久后，格蕾塔向奥贝斯坦深鞠一躬，离开了奥贝斯坦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