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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浅露才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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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贵人走后,德妃忍不住埋怨:“这个平贵人,真是越来越放肆了。若不是看她身怀龙裔,本宫定要好好说道她两句。”接着,她又安抚宣贵人和勤常在,教她们不要把平贵人素日里说的胡话听到心里去,还说:“皇上迟迟未有召幸你们,只因近日政务繁忙,而并非不喜欢你们。你们啊,只管多跟定贵人学学延年不老之方,耐心等待便是。”
“还望定贵人照拂。”宣贵人和勤常在双双向定贵人伏身为礼。
定贵人盈盈而笑,道:“娘娘说我有那延年不老之方,你们还真信。我只是对日常饮食有着些许讲究罢了。”
四人说笑着,开怀间,见喜的白露茶也煮好了。
梳云也是爱茶之人,光是闻着这白露茶特有的香味,她便知这茶是有些讲究的。许或她的神情太显见,也许或是德妃无意看了一眼,就发现她对这茶颇有兴趣。德妃便问了:“你这丫头莫不是也想喝上一口定贵人的白露茶?”
“奴婢不敢。”梳云惶然。
“也罢,今日你头一次帮本宫办了件大事,办得不错。本宫再赏你一杯茶,也不为过。”德妃便让见喜给梳云也倒了一杯白露茶,只是在梳云恭敬接过的时候,她又突发奇想,对宣贵人和勤常在道:“定贵人的茶,可不能白喝,喝了,我们都要说一句赞美之词。”
说罢,德妃首先品茶,便吟出唐朝僧人齐己《咏茶十二韵》的前两联来:“百草让为灵,功先百草成。甘传天下口,贵占火前名。”
“娘娘用此联句来赞妾身的白露茶,是妾身之幸,亦是白露茶之幸。”定贵人感恩。
接着,众人的目光便都落在了宣贵人身上。宣贵人忙起身,羞红了脸,惭愧道:“妾身愚钝,不知对联,亦不懂诗书,只知定贵人的茶好喝,却说不出怎样的赞美之词来。实在扫兴,还望娘娘莫要怪罪。”
“既是如此,那勤常在说说看吧。”德妃示意宣贵人坐下,虽无怪罪之意,但也有几分看轻——在这宫里有些位分的,多读了些诗书,竟不知宣贵人没有美貌,竟也没有半点才学。
宣贵人脸色不无难堪地坐下,只听得勤常在娓娓道:“茶。香叶、嫩芽。慕诗客、爱僧家。碾雕白玉、罗织红纱。铫煎黄蕊色、碗转曲尘花。夜后邀陪明月、晨前命对朝霞。洗尽古今人不倦、将至醉后岂堪夸。”
勤常在念得顺溜,像是在心中酝酿了许久,而后还解释:“这是唐朝诗人元稹的宝塔诗,诗中虽说,饮茶之时,应是夜后陪明月,晨前对朝霞,但妾身觉得,诗中所描述的神仙般的生活,倒跟娘娘和妾身等对茶吟诗的生活无异,是而借来一用,唯恐不妥。”
“无有不妥,这首咏茶诗,本宫喜欢。”德妃一时看勤常在,便多了几分亲切,加问道:“勤常在除了会吟诗,可还有什么其他技艺?”
“妾身自幼习舞,擅七弦琴。”
德妃一听,便又连连称赞勤常在,纵使看到宣贵人的不自在,她也毫不留情。接着她甚至对梳云说:“你也来,说说这白露茶的好。说得好,本宫有重赏,说得不好,本宫可要罚你。”她知道梳云的阿玛费扬古虽是武将出身,对文人却多有钦慕,想他在女儿的教导上,定注重文教。这会儿要她赞美定贵人的茶,她定能说上几句。不过,她要她赞美不是目的,她的目的,是要做给宣贵人看。
梳云可怜宣贵人,心底是不想表现的,但她明知德妃的用意,却要违逆,她亦恐不妥。她本才情浅薄,不过,吟诗作对她不会,假前人之作,喻今时之好,倒也难不了她。犹豫一阵,她终于开口:“蒙山之巅多秀岭,不生恶草生淑茗。蒙山顶上,茶虽好,但不及定贵人这用露水煮出来的白露茶。《本草纲目》上说,露水煎如饴,可令人延年不饥。《茶经》上也说,煮茶的水,用山水为上,江水为中,井水为下。桂树和花朵之上采集的露水,经三沸而煮出白露茶,自是上上之品。”
“说得好!本宫和勤常在虽会假旁人之赞美而赞,却不能如你一般,引经据典,讲出定贵人这白露茶的妙处所在。”
定贵人看着梳云,知她是懂茶之人,也冲她欣赏地点头。
“想不到本宫身边的婉侍,就有如此博识。”德妃称赞着便看向宣贵人,有意问:“宣贵人,你作何感想啊?”
“妾身自愧不如……”宣贵人憋得眼睛都湿了,面部抽动,几近忍不住要哭的样子。
德妃一声叹息,只道:“并非本宫羞辱你。实在是因为,在这百花齐放的后宫,你必须掌握一门本事,开出自己的颜色,方可博得隆恩。你可明白?”
“娘娘教诲之言,妾身必当谨记于心。”
一语惊醒梦中人,梳云方才明白:一向性子好极的德妃,今次对宣贵人这般不留颜面,原是给她的警醒和指导。但不知,宣贵人是否真的能从心里体谅她的用意。
午膳后,梳云便在翊坤宫前面的假山边,管魏珠取信。魏珠如约而至,还是管梳云要好处。
“今天娘娘给了我一些打赏,分你一半便是了。”梳云大方许诺。
“不稀罕。”魏珠眼珠子一转,却只道:“听枕月丫头说,你做的桂花糕极为好吃,我倒有些嘴馋了。”
梳云了然,高兴地答应了他,晚上就给他做。魏珠方才将信件交予她。
梳云不急着看信,只看魏珠,认真问:“这信,怎么传到你手上的?”
“放心吧,这信没有经过敬事房。我有个相熟的在营造司当差。书信之人找到他,知道他在启祥宫有我这么个可信之人,就让他传过来的。听说,书信之人,是工部大官的公子,定是你在宫外的情郎吧?”魏珠的坏相又上来了。
“什么情郎不情郎的?休要胡说。”梳云嗔怒道,“你若再敢胡说,我可告诉娘娘,说你乱接宫外差遣。”
魏珠见梳云毫不在意事情败露的样子,顿时怀疑自己的判断:“不是情郎?那是什么?不然至于这么神秘?”
梳云一阵笑,很快便对魏珠套亲近,好言道:“虽不是情郎,却也不便让外人知道。今次之事,你可要替我保密。”
“吃了桂花糕,什么都忘了。”魏珠满口答应。
待他走后,梳云就把信收了起来,想着回屋看才安全。而就在她离开假山的时候,宣贵人独自一人从另一面走了出来。看样子,她把魏珠和梳云的对话是听了个通透的。
梳云见她对自己笑,暗叫不好,却不料宣贵人走过来就笑盈盈对她说:“我会替梳云婉侍保密的。况且,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即便德妃娘娘知道了,还能凭着这一封信,就说你与宫外的人私通不成?”
梳云一时都不知说什么好,也不确定,宣贵人是否可信,直至她接着对自己认真提醒:“不过,回去看完信,还是烧了好。”梳云方才觉得,这宣贵人没有坏心眼。
“多谢宣贵人提醒。”梳云深深地鞠了一礼。
宣贵人忙扶她平身。梳云便问她怎么不在屋里睡午觉,一个人在外面,是不是有心事。宣贵人也不隐瞒,径直对梳云说出了心中的苦闷。
“皇上念我家族对朝廷有功,才封了我贵人。可是我,无才无德,更无如勤常在那般姣好的容貌,日后想在这宫中生存,只怕步履维艰。今日德妃娘娘的教诲,着实警醒了我。”
“我倒觉得,如定贵人那样,乐己之乐,与世无争也好。宣贵人又何须太过在意?”梳云虽然理解她的心情,但也知道她的处境,只得这样好言相劝。
宣贵人则说:“定贵人好歹有位阿哥,曾经是受过皇上眷顾的。如我这般,一入宫便没什么声响,只怕来日老死宫中也见不得皇上面。我家族的荣耀,又如何能有起色?”
梳云一听,觉得她的顾虑也是有理的。在这高墙内,总要有所希冀才行。她自己,又何尝不是背负着家族的荣耀和阿玛的期望而活呢?
“如今宫中,”宣贵人又说,“生有龙裔的妃嫔,个个已是风华无限,皇上又新宠不断,哪里还有我容身之地啊。”
“各人自有天命。宣贵人切莫着急才是。宣贵人虽自谦自己这也不好那也不好,但我看宣贵人倒是个慧中之人,来日定不会遭埋没的。”梳云只能说些吉利的话。“更何况,有德妃娘娘庇佑,宣贵人也不至于沦落到老死宫中也见不得皇上面的悲惨境地。”
“我这般容貌,皇上会看我吗?”宣贵人一手抚上脸颊,万分无奈。比起没有才学,她更在乎自己的长相。
“男女情爱之事,岂有以貌取人之礼?嫫母、钟离春、孟光的故事,宣贵人可曾听过?”梳云问。
宣贵人点头:“听过。她们被称为丑妇,却都很能干。”
梳云便高兴道:“黄帝之妻嫫母丑,她却助皇帝败炎帝,诛蚩尤;战国齐宣王之妻钟离春丑,她却心怀天下;东汉名士梁鸿之妻孟光丑,她却知举案齐眉。这三个女人的丑,是天下人皆知的。可是,女人之美,重在内心。宣贵人若肯修身,又何惧来日见不到皇上面?更何况,宣贵人再不漂亮,还能有嫫母她们丑吗?宣贵人并非不好看,只是比起勤常在这样天生的大美人来说,稍有逊色罢了。”
宣贵人终于放下愁思,笑了。
“好一句‘女人之美,重在内心’。”一个雄厚的男音突兀地从不远处响起。
梳云和宣贵人往那处一看,只见一位穿着秀有龙纹流云图案月白色常服的中年男子,唯我独大地走了过来。他后边跟着的,有太监,也有宫中侍卫。他伟岸而威风的样子,惹人崇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