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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凌 涧 ...

  •   “格格请。”

      刚入帐中,就被一只手猛地抓了过去,猝不及防地撞入一个温暖的怀里。没等我开口,一连串的问题便劈头而来:

      “额娘有没有为难你?她找你去是为了什么?她都跟你说了些什么?有没有对你怎样?她——”

      我一下子推开了他,看着那张惊呆的脸,好气又好笑地说:

      “你一下子问了这么多,到底让我怎样回答?”

      他怔怔地盯了我不语,眼里烛光闪耀。依旧是那副熟悉的面孔,但无论粗衣或华服,我都能感受到他那种自骨子里透出来的桀骜与张扬。然而不同的是,时间已将其沉淀成了一种特殊的气势,任他自然地驾驭其上、威视四方。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帝王之气吧。我正想着,忽然觉得气氛有点儿不对。

      “心玥给四阿哥请安,爷吉祥。”

      二十一世纪的注目礼,在这儿可不好用。想起刚才的尴尬,脸边儿不禁发热。

      就这样过了一会儿,还不见他说话,我的腿都快不听使唤了。这个劳什子屈膝礼也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害没害他自己我不知道,可我现在是真的快被他害死了!不如这样吧,哪天神仙爷爷也把我送去见见他,我教他发明“握手礼”,可好?

      可恶,怎么还不说话?没见我在这儿晃呀晃的嘛!你们母子俩真真都是折腾人的主儿。彻底被打败了,我实在是坚持不住了,索性就站了起来,可怜的腿还在不由自主地抖着。

      看了他那张坏笑着的脸,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想着,要不是本小姐现在头脑还算清醒的话,肯定早就冲上去一顿狂扁了。现在虽然行为尚能理性,可眼睛却是怎么也管不住了,什么大刀小刀西瓜刀呀,你们通通都向那人砍去不要客气吧!

      “你这个样子,倒还是一点儿也没有变。”那个被砍的人终于开口了,微扬的嘴角霸道而慵懒,“只是真可惜了这身儿衣服。”

      “既然四阿哥没什么事吩咐,心玥就先行告退了。”我没好气地说道,转身想走。

      “我刚才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呢。”终于,他有些急了。

      “德妃娘娘召心玥去见只是关照一些琐事罢了,无需四阿哥费心。”其实有些事情,他还是不知道的好。

      “真的只是些琐事么?你可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他玩味儿般的盯了我看,眉间似有不悦,“本想先去见你的,可我得到消息时已经来不及了。”

      迎了他的目光,身上点点暖意。原来,他一直都在担心我。

      “其实这事儿是怪我莽撞了,不该那么仓促地跟额娘提起。”他的右手握了握,翠玉的班指映着火光晶亮通透,刚凛的面颜雾气盎然。

      “明月相识,后会有期。你,可是嫌我来得迟了?”不知何时,他已经来到了面前,正俯身过来轻轻地为我拭去脸上的泪水,眼里柔波荡漾。

      我,竟然哭了?正诧异着,嘴角一咸,心中的酸涩瞬间也一并涌了上来。朦胧中他还是当初那个树下的翩翩少年,粗布衣服,傲慢而张扬。他不屑地笑话我不会骑马,他轻轻将我拉起送我回家,他清晰而坚定的在我耳边说着“不要死”,他目光决绝地跟我说“后会有期”……

      泪却只是止不住地滑落,像是积攒了一生那么久。虽有千言万语,张了嘴却也只有这一句:

      “心玥谢四阿哥救命之恩!”

      这么简单的一句话,竟然迟到了三年。

      他只是不语,轻轻地拉起我拥入怀里,缓缓地抚着我的背脊。我所有的委屈和那些说不出的话语,此刻全都伴着泪水倾淌而下。

      末了,他轻叹道:

      “本以为很快就能再见到你,谁料——”我抬起头看了他,用眼神示意着不要再说下去。那个我早就知道的,他有了自己的福晋。

      “那么,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回去?”

      看着他那满怀期盼的目光,我虽略有迟疑,却还是缓缓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他的手突然将我拽得生疼,我的心也跟着更痛。

      胤禛啊胤禛,你知不知道如果我跟你回去了,从此将会过着怎样的生活?就像一只被束缚在笼子里的小鸟,你问它喜欢锦衣玉食还是喜欢自由自在的飞翔?况且,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的妻妾里没有我的名字,那么是不是说明了我们终究不能在一起或者是我将会……实在不敢再想下去。

      “是因为额娘不同意吗?你不用担心,那些我自会处理。”他锁眉的样子,让人心痛。

      我很想伸出手,将他所有的烦愁拭去,让那双深邃的眼睛不再有阴霾。可是胤禛,对不起,我做了一件让德妃或许从此都会一直深恶痛绝的事,更何况,我还将会违背你皇阿玛的旨意——

      “我会连累你……”哽咽中,我的声音几不可闻。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 ——”

      外面突然一阵喧哗。“八阿哥、九阿哥,你们不能进去——”
      “九弟,你听我说——”

      一阵冷风袭来,两个身影陡然出现在门口。

      我连忙推开了他,别过身去。虽然混乱,可隐隐觉得他们此刻出现在这儿有些不对。

      “四阿哥,奴才阻拦不住——”

      “行了,没你的事下去吧!记住,未经通传任何人都不准进来!”他的声音压着愤怒,令气氛骤然紧张。

      “奴才遵命!”

      “我就说呢,原来这丫头是在四哥这儿啊,”九阿哥饱含深意的声音,听着分外别扭,“难怪八哥要自己喝闷酒了。”

      “九弟,别胡闹了,快跟我回去!”八阿哥的声音竟有些嘶哑。

      “四哥,兄弟们来走走,想你是不会介意的吧。”听这意思,九阿哥倒像是故意说给我听的。

      “那是自然,”四阿哥的语气也明显重了不少,“只是不知八弟九弟深夜来访,所为何事?”

      “四哥,九弟他喝醉了,得罪之处还——”

      “我没醉!”九阿哥猛地打断他,怒道,“八哥,你能忍可我忍不了!难道你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喜欢的人被别人抢走吗?还是要等到她嫁给别人当王妃的时候你才说——”

      “什么?!”四阿哥满是疑惑的问道,“什么王妃?你们说清楚!”

      我的手突然被人拉住,一回头竟对上九阿哥那双充血的眼睛,定定的像要把我撕碎般。

      “八哥他对你怎么样我都看得很清楚,我不相信你自己会不知道!”

      “放开她!”四阿哥上来一把将他的手扯下。

      九阿哥不怒反笑,扭曲的面容让人心寒。

      “四哥,没想到你也一样,哈哈……你问问她自己,对皇阿玛选的夫君可还满意?”

      他的眼里尽是不可置信,却又满是心痛地看了我,有些颤抖地问道:

      “心玥,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泪珠儿如丝滑落,我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亏我们还在额娘那里费尽唇舌,没想到你早就另有打算了!”朦胧中九阿哥是怒是笑也分不清,而一旁的八阿哥却只是苦笑。

      “什么情投意合、天赐良缘,”九阿哥的脸不住地在眼前摇晃,“原来你们是早就认识的,连信物都有了!”

      我心中一堵,原来他们是误会了。

      “不是这样的,你们听我说——”伸手擦了擦眼睛,却还是模糊一片。朦胧中他的身影已经僵住,可那双眼睛还是深深地刺痛了我。

      “九弟,够了!”一向儒雅的八阿哥,我从未见过他这么愤怒的样子。

      “你喝得太多了!也闹得够了!”他拉住还欲上前的九阿哥,闭上眼叹道,“我们走。”

      “四哥,对不住了。”他的侧影一怔,转瞬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抬了头却遇上另一双眼睛,那种愤怒似曾相识,可那眼底转过的,却是一抹和八阿哥相同的落寞。我的心,不觉中又痛了起来。

      “原来你不愿跟我回去,就是为了这个吗?”他的声音就像是隔了几个世纪般那么远,飘渺回绕,似不可触。

      “没想到额娘跟我说,会令我后悔的事情竟然是这样。在你心中,早有他了是吗?”

      看着他渐渐暗淡下去的目光,我全身的血液也随之凝固。泪水只是在眼眶里打转儿,我努力的咬了嘴唇儿不让它落下。

      你知道什么叫痛吗?就是眼睁睁地看着你在乎的人,把对你的情意一丝丝地碾碎。从那双绝望的眸子里,我看到了痛,还有恨,但更多的是愤怒,可他还是在强忍着。我看到他额上突起的青筋,和攥得声声作响的双拳,我想他也许是在后悔,后悔来到这儿,后悔再见到我,甚至,会后悔以前的一切。

      原来痛得久了,真的是会麻木了啊。我怔怔的看着他,嘴角似有什么东西般刺痒,却也顾不得了。我要用尽此刻所有的时间去看他,一点一点描画他的眼睛、眉毛、嘴唇的轮廓,他说话的样子,他心痛的样子,一个不漏地我通通都要记住。就像记住我的家人一样。也许从今以后,我将永远都不会再见到他。而这些,将会是支撑我活下去的唯一信念。

      只有我心中一个小小的声音在反复说着:“什么是历史你知道吗?历史就是,没有发生过的事,永远都不会发生,也永远都不能够发生。‘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个道理你懂吗,心玥?你懂吗?”

      是的,我懂。胤禛,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生命中,但是我却是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我不是真正的我,而你却是真实的你。我们的相遇会有怎样的结局我不知道,但在历史中你注定会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迹。不能因为我而改变,也不要因为我而改变。我要我的家人朋友一直幸福快乐的生活,哪怕是永不相见,只要我知道你还在,就能够感受得到。你支撑着这个时代,你身上系着无数人的命运。这些你都知道吗,胤禛?

      我真的好想好想告诉你,管它什么皇帝贵妃王子王爷,我就想呆在你身边,哪怕每天只能看你一眼就好。可是就连这个机会,我也没有了。因为我已经亲手赌上了自己的幸福,只为与命运一博。赢了,我继续我的平淡生活;输了,我会把自己的心封起来,与大漠一起,沉沦。

      只是,这个局中没有你。因为你只是个旁观者,棋终,人散。

      “你走吧。”这是他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

      是不是连“永不相见”都省了?我笑着,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远。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我才拖着酸胀的双腿,找了一棵大树靠着坐下。

      “其实这也没什么,真的。”我喃喃地对自己说着。“说不定真的还会回去呢,那就能见到爸爸妈妈了。真好不是吗?”

      枯黄的树叶一片一片落下来,将天空划出一道道伤痕。我倚着树干,看着初升的朝阳,却没有感受到一丝温暖。突然记起从前很喜欢的一首诗,我总是一边儿弹琴一边儿背着: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卖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

      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

      车尘马足富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

      若将富贵比贫者,一在平地一在天;

      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

      念着念着,觉得手好暖啊。是不是神仙听到我的诗了?可我现在真的好累好累。神仙大人拜托了,送我回家好不好?我是真的,连睁开眼睛的力气也没有了。我只想回家,回家……

      秋天的巴岱山,松涛万顷,丹枫环绕。因其地理位置独特,南北之气均交汇于此,便勾勒出了一幅奇妙而美丽的自然画卷。

      此处古树林立,干须合抱,树冠直刺入天,密密森森。奇妙的是,这些树木,自上而下色彩逐层递染。树顶虽已是秋意尽浸,红叶似火,但越往下却是赤橙相间,盘旋环绕,直至深绿隐烁其中,密匝于底。同一片叶子上,竟有红橙黄绿四种颜色,自晕自染,浑然天成。

      我手里捧着一堆叶子,一边儿仔细的把玩儿着,一边儿想着要是把它们都做成书签儿肯定会很漂亮。深吸着有些凉意的清新空气,只觉得通体舒畅。又想到自己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出来走走了,不禁后悔着真应该早出来玩玩儿的,不然早晚憋出病来。唉,有时候真想不通古人都是怎么活的,干嘛姑娘小姐一失恋非得抹脖子上吊什么的?看我现在不还是好端端的嘛!(拜托,你还没 ‘恋’过好吗-.-!)想来想去,觉得肯定是因为她们在家呆久了闷的,才会想不开!哈哈,我使劲儿笑呀,哈哈哈——哈!

      还没等笑完,脚下一滑,身子就不听使唤的猛往前栽了。唉,谁让这是未经修饰的大自然呢,连个爬山的台阶儿都没有!我眼看着手中那些漂亮的书签儿如小鸟般四散而去,心痛又无奈的闭了眼睛,准备着和大地的又一次亲密接触。

      “当心!”一直大手牢牢地钳住了我的胳膊,让我幸免于难。

      抬了头只见哥哥摇着头直叹气,道:

      “才一会儿功夫,都摔了三次了。看来我怕是要背着你下山了。”

      我冲他做了个鬼脸儿,继续不停的弯下腰,拾起那些被到处乱撒的可怜叶子。

      我们一路上就这样走走停停,只觉林歌鸟语,秋意盎然,也倒算是轻松惬意。如果不是哥哥停了下来,说就快到了,我真的就会以为这不是一次危险的寻药而只是简单的秋游了。

      “心玥,你在这里等着我就好,我去去就回。”

      哥哥把包袱递给我,身上背了绳套转身就要走。忽的他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对我笑笑,道:

      “刚才我们上山的路,你可记住了?沿途我都留有标记,你只要在天黑前下山就能找到……”

      “我跟你一起去。”我坚定地看了他道。不管怎么说,这次的事情完全是因我而起。昨天醒来,守在一旁的哥哥虽然没说什么,却还是默默地准备好一切带了我上山。

      “我们是一起来的,也要一起回去。”我从他手中拿过一个绳套,斜背在身上。

      哥哥笑着看了我,俊朗的面庞如浴秋阳。便不再说什么,静静地牵了我的手向前走去。

      “小心,”哥哥握着我的手紧了紧,脚下一凛,继而抬手道,“你看。”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崖涧陡亘,崛如斧劈,其下河流细小,蜿蜒如带。耳畔风啸凛冽,向下只看一眼就足以令我头晕目眩。还好,我终于看到了,那株娇俏地立于崖边、迎风招摇的火红丹珠——它就是我们要找的药引。

      “色如滴血,荆棘缠绕。其根噬雪,可化内污。”如果医术上说得没错的话,我们只要拿到它的根就可以了。

      问题是,它刚好长在崖壁旁边儿一块突出的缝隙里。我小心的跺了跺脚,悬崖边儿上的泥土和着小石块瞬间就一阵噼哩啪啦地滚落下去。我看着那些超长时间的自由落体和泛着白雾的崖底,不禁吐了吐舌头。

      “你退后,我来。”

      哥哥说着就把我往后推,我一把捉住了他,道:

      “这样肯定不行,不如来试试我的办法吧。”

      拿起绳套,我四处看了看。不远处有块大石头,一人多高,使劲儿推了推,纹丝不动。稍远一点儿的地方还有棵大树,拿绳子比了比,怕是不够长,放弃。回到石头旁边儿,让哥哥帮忙把绳子牢牢地绕着石头系好,最后还死死的打了个结儿。

      绳子的另一头就捆在我身上。哥哥开始死活不同意,我就认真跟他作了分析:

      第一,悬崖边儿上的土很松,我踩下去应该没什么关系,可是他就太重,容易踩空;第二,他比我有劲儿,有他帮我拉住绳子会比较安全;这第三嘛,是他比我胆大。

      “那就更应该我去啊!”哥哥曾不满的抗议道。嘿嘿,其实这个嘛是因为,我怕自己忍不住失声大喊会吓着他,那要是有个万一不就惨了!至于我嘛,虽然胆子小,可是哥哥是绝对会沉着冷静的抓住我的,是吧?

      “放心,我绝不松手。”

      看着哥哥坚毅的眼神,我的心紧了紧。攥了捆在腰间的绳子,低头看好方向,小心翼翼地向崖边攀去。只听到耳旁呼呼风声,不住地敲打着石罅。低了头,一股子凉风迎面就扑了来。

  • 作者有话要说:  别人笑我忒疯癫,我笑别人看不穿。
    不识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桃花庵歌 【明】唐伯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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