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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玉鼠报恩记 ...

  •   冬去春来,又是一年。

      自新皇继位,朝中政党交替,纷纷扰扰了大半年,总算尘埃初定。人事变迁免不了几家欢喜几家愁,却无损杨柳抽绿,春梅吐红,汴梁城内正是一派焕然气象。

      护城河旁,孩童三五成群,玩耍嬉戏。其中最惹眼的要数金梁桥下的两个,一个身穿蓝衣清秀端正,一个身着白袄白皙灵气,各自拿着口木剑,口中说招,手下笔划。

      只见那蓝衣小童双臂横展,抬起腿道:“看我一招‘燕飞冲天’,直上云巅。”

      白衣小童应道:“瞧我这步‘一苇渡江’,点瓦不响。”

      蓝衣小童又举了木剑斜指:“我手擎巨阙,斩恶除奸!”

      “我画影在握,战无敌手!”

      “不对不对,锦毛鼠的功夫虽然厉害,怎比得上御猫?”

      另一个不服气了:“四叔公的书里可不这么说,盗宝留书,通天窟困猫,三探冲霄,哪件不是锦毛鼠来的风光?”

      “非也非也!”穿蓝衣的摇头,“盗宝留书,后来三宝不追回去了。通天窟困猫,也不让人给走脱了。三探冲霄么,要不是御猫拼了命去救,锦毛鼠岂不捐在了襄阳,说到底还是御猫强些。”讲着讲着,红扑扑的脸上渐露得意之色。

      白衣的小嘴一努:“机关算法,御猫可会?较真了比试,御猫未必占得了便宜。”

      这点却是无从辩驳,水汪汪的眼眸一转,笑着道:“我且问你,你家的花猫前日不送去隔壁的张嫂家灭鼠了么,那你说究竟是猫抓了鼠,还是鼠咬了猫?”

      一句话叫他问住了,跺跺脚:“你浑说,人怎么可以用猫鼠作比?我说是锦毛鼠厉害!”

      “御猫厉害!”

      “就是锦毛鼠厉害!”

      ……

      一场辩论急转直下的成了扯皮的口水战,两小儿大眼瞪小眼,越吵越高声,都试图用气势压倒对方。

      “你们这么个争法,争到天黑也争不出结果。”

      冷不防飘来一个慵懒的声音,两人吃了一惊,顾不上继续斗嘴,赶忙寻声去瞧。只见柳树下,一白袍老者半依半靠,怀抱酒坛目中含笑,神情闲散,银雪般的须发迎风微扬,颇有几分道骨仙风。

      小童们面面厮觑,他什么时候来的,像是听了许久,两人竟都没有发觉。

      蓝衣的到底年长稳重些,一步上前,恭敬的行了礼:“老爷子,您给评个理,咱俩谁说的对。”

      老人细长的眼扫了个来回,这两子人小鬼大,都憋着口气,大有不争出个子丑寅卯不罢休的架势,便道:“世上传言这么许多,哪句真哪句假,我说了不算。不如我也给你们讲个故事,怎样?”

      蓝衣小童有些失望:“御猫和五鼠的故事咱都听了不下十回,四叔公说的评书,我还能背上几段。”

      老人眨眨眼:“那老爷子我就讲一段你们没听过的。不单你们不知道,你们的四叔公一准也不知道。”

      “那您说说,是啥故事。”一听来了个讲故事的,又有几个小童聚了过来,欢喜的围坐成一圈。

      “那时还没有锦毛鼠盗宝留书,也没有通天窟气死猫。这事说的是展昭展护卫初入开封后的一幢悬案,就连包大人都没能结案。”

      “快讲快讲!”一听是没能结案的,众孩童登时来了兴致,仰着小脸支着下巴等下文。

      一捋银须,老人也靠坐在柳树根上,眼皮微阖,缓缓开口道:“话说景祐年间,某月某日某时……”

      “白爷爷,到底是何月何日何时?”脆生生的一问,因他白衣白发白须,顺口编了个名当真喊了。

      老人由着他叫,笑意盈盈道:“经年许久的故事,谁还记得清。说书的讲究七分实,三分虚,一来有些事不可考,再来有些事不可说。”

      提问的一听,甚觉有理,迷惑的眼中透出了敬意。

      “问完了?问完了老爷子我接着讲。

      那时展昭刚入开封府,官场上的事星点不懂,光凭着一股正气做事,得罪的人自然不会少哇。尤其是太师庞吉,仗着自己的女儿圣恩正浓,走起路来鼻孔朝天,不把旁人放在眼里,隔三差五的来开封府寻事。展护卫恨的牙痒,若他的身份还是南侠尚且能劫个富济个贫捉弄一下贪官之类的,然而入了庙堂当以法理为先,何况那老贼品级压人,老奸巨猾不明着作奸犯科,一时也奈何不了他。

      某日早朝后,告了假的庞吉捂着面,火燎火燎的跑到御书房,扑倒在先帝脚下:‘陛下,您可要为老臣做主啊……’

      先帝奇了:‘庞爱卿不是卧病在家?发生了何事?快起来说话。’

      庞吉伏在地上抽咽,不肯抬头:‘请陛下屏退下人,老臣才敢说。’

      先帝挥挥手,待众人退去,道:‘现在可以说了罢。’

      那老贼扭捏了半饷,缓缓抬起头来。

      他这一抬不打紧,先帝一看,胡子全没了,眉毛削的只剩半截,呈八字状,搭上一张苦着的老脸颇为滑稽。先帝起初是一惊,跟着一乐,复又想臣子面前不可如此不庄重,强忍着笑:‘爱卿缘何这般模样?’

      ‘老臣也不知,今早醒来时便是这副样子,惊了圣驾请陛下治老臣有辱斯文之罪!’

      先帝摆摆手:‘此事并非爱卿之过,何罪之有。胆敢羞辱当朝一品大臣,罪不可赦。朕会派人彻查此事,还爱卿一个公道。’

      庞吉眼珠子一转:‘老臣斗胆,想借展护卫一用。’

      ‘为何单点展护卫?’

      ‘展护卫武功高强,又出自江湖,对付那些绿林宵小想必信手拈来,老臣想让展护卫暂住太师府几日,以助查明此案。’

      说的冠冕堂皇,庞吉心中却是另一番计较。他心中认定与他结怨的除了开封府还会有谁?就算不是展昭下的暗手,到时候抓不到人,也能追究个办事不利之罪。若赶巧给他抓到了……哼哼,等那恶徒落网,拔他的须发,砸他的牙,扒他的衣服,拆他的骨。再游街三日,叫他颜面无存!

      先帝不知他歹毒用心,听他说的在理,点头允了。”

      “那老螃蟹当真心毒!”白衣小童愤愤的握紧了拳头,“这事倘若叫我遇上,连头发一并剃了,羞他一羞。”

      其他人一阵哄笑,推搡着嚷“别插嘴!”“就你本事大!”之类,岸边一下子热闹起来,引的不少行人侧目。

      老人听了也跟着笑,眉角的细纹清晰了几分,却掩不住眼中恍如少年人的踌躇满志,意气风发。

      等他们闹完了,接着说:“于是这般,展昭奉旨入太师府,与庞吉隔着间厢房而住,一为方便查案,二为贴身保护。如此过了一日,老贼藏的几坛好酒无故少了许多。第二日,玉器砸了个粉碎。第三日,珍藏的字画被题上了打油诗。莫说人没有抓着,连来人长的啥样,是胖是瘦都不闹不清,直把庞吉气的吹胡子瞪眼也无可奈何。

      待到第五日,展昭独自在太师府院中散步,想着这几天发生的事,越想越觉得蹊跷。论理太师府上的守卫再不济,也不会由着人来去毫无察觉。江湖上有能耐躲过那么多耳目的几号人,归隐的归隐,入仕的入仕,剩下的也不屑做这等事。究竟谁那么仗义……咳咳,那么无聊?

      正思索着,突地眼前影子一晃,展昭锐目四下一扫,只见东墙头一道白影稍纵即逝,展昭紧紧跟着白影,不知不觉间到了近郊的栖锦山,白影顺着山路向上而去,不多时失去了踪影,展昭放缓了脚步向白影消失的山顶行去,山路到了尽头,展昭的眼前豁然开朗,长年云雾缭绕的山顶,竟是一望无际的湖水。

      那湖水清澈见底,四周草木成荫,再往远处设有一亭,亭中站着一白衣男子,那男子品貌不凡,俊秀中透着英武,饶是展昭从不以貌取人,也不由的暗自喝彩。

      男子待他走近了,微微一笑,施礼道:‘在下玉公子,见过展护卫。’

      展昭还礼:‘玉公子,展某唐突,但事关国法,不得不冒昧一问。’

      ‘展护卫但说无妨。’

      ‘这几日夜闯太师府的可是阁下?’

      ‘正是。’

      没想到对方认的干脆,展昭倒有些无措。

      ‘戏弄庞太师的,也是我。’玉公子面色坦然的好似在说今儿天气不错。
      ‘你与太师可有怨?’
      ‘无怨。’
      ‘有仇?’
      ‘无仇。’

      无怨?还无仇?

      两人一同叹气,玉公子叹的更重更深。

      ‘展大人,可还记得北斜街朱家桥瓦子南面一颗千年柏树对角住着的王富贵?’

      展昭恍然:‘莫非你是铁匠王大叔的……’

      ‘没错,在下正是王富贵家的白玉老鼠。’

      【长子】二字在展大人口中打了个转,又被吞了下去。

      ‘展大人似乎不信?’

      一笑不语,也不答信不信。

      “那好,你瞧那轮圆月……”玉公子伸出手掌向下一翻,朗空顿时乌云蔽月,再一翻,黑雾顿散,月华重现。

      展昭吸口气:‘既是仙人,何苦扰乱人间。’

      玉公子笑得无奈:‘我只是灵玉生了魄,哪有资格位列仙班。刚才不过是雕虫小技,见笑见笑。’

      此刻展昭心中疑惑重重,哪里笑的出来:‘展某记得王大叔与太师府并无间隙,为何你处处与太师过不去?’

      ‘王家确实没有,但是开封府有,你有。’

      这话更叫人不明白了,好在玉公子不打算持续一问一答的模式:‘展大人施恩不望报,在下敬佩。然则,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是我等修仙之灵不可背弃之原则。否则道行再高,也无以立足。’

      展昭点头,江湖中人何尝不是。

      玉公子又道:‘去年王富贵驱车进城,不巧马儿受了惊,是展大人路过舍身相救,才免于车毁人亡。于情于理,在下都须替王家报了此恩。’

      展昭记起了当日之事:‘举手之劳罢了,舍身一说,实在愧不敢当。’

      ‘展大人高义。故而在下见那老贼处处为难大人,便出手教训了他。’

      情况说到这里,大致明了。说白了就是他展大人遇上子不语怪力乱神的事了,别人遇上了也就遇上了,回家蒙头一觉,第二天醒来就当是黄粱一梦。可惜他展昭不行啊,一边是叫嚣着要缉拿凶徒的庞老贼,一边是情深意重报恩心切的白玉鼠。如何处置?是他无比头疼的问题。”

      老人故意一顿,目光在小童们脸上一一扫过。

      有人忍不住了:“后来怎么样了?展护卫抓没抓人?”

      老人眼儿一瞪,生出几分凌厉,把那催促的小童惊了一惊,回头再细看,还是刚才那副慵懒的模样,方才定是眼错了。

      “这般没耐性!就要说到了。”老人清清嗓子,“展昭那时是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那玉公子虽然胡闹,毕竟一没有伤人性命,二么,也算替天行道,小惩了恶贼。抓他回去,免不了要受那老贼羞辱,他于心不忍。若放了他……法度又何在?

      展昭沉吟片刻:‘你走吧,不可再生事端。否则展某定将你捉拿归案。’

      玉公子诧异:‘展大人放了我,如何向那老贼交代。’

      展昭嘴角一勾:‘太师只说要抓人,阁下既然不是人,展某自然不必抓。’

      玉公子哈哈一笑:‘人说南侠性子敦厚,想不到也有使诈的时候。’

      ‘江湖传言不可尽信。何况圣人有言,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你走吧,好生修炼,莫要再留恋尘世间的俗事。’

      玉公子再叹:‘可惜我已犯了清规戒律,今日便是大限,恐怕要变回玉鼠,再难相见。’

      展昭心中一痛,说到底也是因已之故,他才有此一劫,面上不由带出些郁色。

      玉公子宽慰道:‘只要白玉老鼠不碎,你我还有重聚之日。何况机缘一事,变幻莫测,我此去的地方四面环水,主人家行侠仗义,是位出类拔萃的少年侠客。不久后他还会来汴梁与你相遇,为你分忧解难,从此你二人将比肩而立,生死与共,权当替我报恩了罢。’

      展昭不禁好奇:‘那人是谁?’

      ‘见着了,你自会明白。’玉公子身形已越来越淡,眼见着支持不了多时,‘那人名讳中也有个【玉】字,会以玉鼠为凭……’话没说完,一阵风吹过,人就散了。

      就此,太师府上案子不了了之,民间传说是那老贼作恶太多,上天派了人来小惩大戒。那老贼果然收敛了好一阵,不必细提。展昭也回了开封府,继续着他未尽的职责。”

      “那玉公子这些年又如何了?还能还回人形么?”

      老人道:“修仙哪那么容易,跟练武一样,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十多年只为磨一剑。”说着指了指蓝衣小童,“你以为笔划几下就能练成轻功么?”

      众小儿忽闪着眼,都替玉公子伤心:“那再往后呢?展护卫遇着玉公子说的人了么?”

      “自然是遇上了!名讳带玉,又带着白玉老鼠的,不是锦毛鼠又是哪个?那锦毛鼠夜盗三宝,与御猫不打不相识,再后来两人共破襄阳,归隐江湖,也就没说书的什么事儿了。”

      蓝衣小童想了想:“老爷子的意思,是那锦毛鼠得了玉公子的意,故意让着御猫,并非御猫强过一头?”

      “正理正理!数你小子明白的快,孺子可教!”老人朗声大笑,笑的开怀,连胡子都跟着抖擞了起来,“老鼠怕猫,纯属谣传!”

      俗话说夜路走多了终遇鬼,后文接着一句:牛皮吹大了总会破。此刻白老爷子正当此语,那笑的春风得意的脸,在看清桥上走来的人后,霎时僵的堪比腊月里的萝卜。

      小童们顺着他目光转身看去,来人与老者年岁相仿,一样的白须白发,不一样的形容神态。

      “我说呢,出门买坛酒买了一个时辰,还当谁家的花猫叼去喂了猫仔,原是在这里说书。”

      “猫儿,我、我……”白老爷子支吾了半天,愣是没有一句囫囵话出口。

      “栖锦山啊……”那人笑容可掬,自顾自的说,“我记得那年某人偷了进贡的御酒,骗我去山上游湖。谁曾想那人自己先喝了个大醉,差点沉到湖底做了落水鼠,你们说可笑不可笑。”每说一句,白老爷子就抽口冷气,等话说完了,老爷子连气都忘了吐。

      小童们看看这个,瞅瞅那个,明明是慈眉善目的,老爷子怎么活见了鬼也似。

      “白爷爷,你和这位毛爷爷认识?”

      “毛爷爷”笑得愈发的温和:“岂止认识,咱俩的交情那可是八辈子算不完的债。我和你们说,这位白爷爷肚子里的稀奇事可多着呢,今儿你们不让他说完可不准放他走。”言罢,施施然的转身往南面去了。

      老人嗖的弹起身:“猫儿,你听我说……”刚跨出半步,只觉身子一沉。

      “再说一个,再说一个罢。”小童们正听得兴头上,见他要走,七嘴八舌的围上来,扯着衣服直耍赖。

      “下回啊,下回!”好容易从一堆粉拳中救回自己的衣服,白衣老者捧起酒坛颠颠的边追边喊。

      “猫儿,讲个故事罢了,别那么小家子气!诶诶,猫儿,你生气也别用燕子飞啊,等等我啊……”

      听完故事的小童们,满脸敬佩的看着两白了须发的老爷子在屋檐上你追我赶,那身功夫竟比新中的武状元还俊上几分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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