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夜雨录》seeter

3、第 3 章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屋里的众人，一起想到了这句话。这个时候，任是再笨的人也能看出自已中了圈套。只是却还是没人能看出这个圈子是怎么套上来的。
　　萧星已经开始在屋内东寻西找。
　　萧羽凡却在问燕榭。
　　“你怎么会冲不出去？”
　　“换作你被几千个人包围着，你冲不冲得出去？”
　　“那你身上的伤？”
　　燕榭长长地吁了口气：“若不是风云雷电都已到齐，我怎么会弄得如此狼狈。”
　　众人齐齐动容。这风云雷电四人，若论身手，实已隐有一代宗师之气派，只因当年身受将军大恩，才不惜誓死追随，虽名为家仆，地位之高，却连一般府官也比不上。近年来能劳动到他们一个出手的事已少之又少，想不到此刻却全部来齐。

　　“看来我们想不觉得荣幸也不成。”阿节摇头叹着，一眼看见萧星连桌子都掀了起来，忍不住问，“你在找什么？”
　　“秘道。象这样的将军府，怎可能没有个十七八条地道。”
　　“将军府大概会有，花房却一定没有。”阿节小心地扶起盆十八学士，“因为不幸这正是区区我亲手所建，当时还没能想到现在会聚众生事，作奸犯科。”
　　萧星直起身，正想说话，只听轰然一声，尘烟四散，小小的花房已在瞬间被几百条挠钩拉成碎片。
　　阳光下，小桥前，一个衣着尊贵，神态威严的老人，正在不远处冷峻地瞧着他们，他身边拥簇的卫兵已自不少，四周假山后，更不知有多少道刀枪的寒光在太阳下闪烁。
　　萧羽凡深吸了一口气。
　　“白马李将军？”
　　“你就是萧家的萧羽凡？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我面前这样说话。”
　　“李将军既是有备而来，大概也不在乎我们怎样子跟你说话。”萧羽凡淡淡道，“只不过草民们究竟犯了何罪，还请将军示下。”
　　李将军浓眉一轩：“就凭你擅闯本府，杀人行凶，已可算死罪一条。何况你身边这人竟敢公然拒捕，连伤我府中二十余人，证据确实，你还有话可说。”
　　萧羽凡看看燕榭，燕榭只简单地说了几个字：“我不动手，就会死。”
　　萧羽凡也叹了口气：“这女子也不是我们杀的。”　
　　“不用大刑，你们焉肯承认？来人，将他们给我拿下！”
　　萧星反手已扣住一把银针，冷笑道：“大哥，你还跟他们废话做什么，别说这里真有个死人，就算没有，他要找几个来也不费吹灰之力。这就叫——”
　　“这就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词。”王昕已摇开了折扇，悠悠地接道。
　　眼看李将军举起的手就要按下，萧羽凡目光闪动，突然哈哈大笑。
　　“将军既存心要杀人灭口，还要找那么多理由做甚，直接动手就是。”
　　“你这话什么意思？”老人怒声道，发号的手势却未曾落下。
　　“他的意思就是说，他要是死了，皇上就会对你生疑。”燕榭冷冷地在一边道，“他三年前的事，虽然秘密，你却应当听说过。现在想杀皇上的那帮人正在找他算帐，你在这个时候冒出来，不嫌太巧了么？”
　　李将军自然听说过这件事。当下心中一惊，高举的手已不知不觉垂了下来。功高震主这四个字，自古便为君臣大忌，想自已手握重兵，看起来风光，心中却无时不在隐忧被皇上猜疑，燕榭这番话，却正是说中他心病。
　　眼见场面有些尴尬，轻咳一声，旁边已站出一个人来，拱手道：“萧公子，有礼了。”
　　这人轻衣淡衫，神定气闲，看起来便似个弱不经风的儒士，目中却神光充湛，明眼人一望便知内力充足。
　　萧星甚至还可看出他一双大悲掌已有了七八成的火候。
　　“阁下是？”
　　那人微微一笑：“我们不如坐下来慢慢谈。”

　　轩名听松。窗明几净，屋外便是青山，果然是清风徐来，松涛阵阵，令人心神大爽。
　　檀香自猊炉里幽幽地吐出。无酒，茶却正酩。
　　侍儿都已远远退下，守卫已在三丈开外。那人方才叹息着笑道：“诸位莫怪，下官此行机密，不得不谨慎一些，却不是故作姿态。”
　　萧星暗暗心道，不是故作姿态你用得着转七八个弯带我们到这里来么，口上却什么也没说，自又左顾右盼，寻找秘道。
　　燕榭就算心里有不耐，脸上也看不出来，从进来后，就一直端端正正地坐在角落里，动也不动。
　　萧羽凡只好开口：“草民眼拙，却不知大人是？”
　　“京城刘轻烟。”
　　只淡淡地说了这个名字，便似料定众人都会听过一样。萧星不禁心中有气，却也无可奈何，因为她也没法子说自已没听过。
　　事实上就算不是江湖中人，听过这名字的人也很多。身兼大内统领、京城八千铁骑营总都带二职，刘轻烟这个名字，实在可说是炙手可热。难怪就连位高权重的白马李将军，也得卖他几分面子。
　　“原来是春城无处不飞花的刘轻烟刘大人。久仰，久仰。”眼见一个人都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萧羽凡只得再次表示一下礼貌。
　　刘轻烟好风度地笑了一笑，不以为意。
　　“下官此次出京，原是为查一桩谋反案而来。本以为只不过是几个胆大包天的小贼生事，想不到三个月内，竟是越查越深，纠缠不清，难有头绪。”
　　“那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湘江女侠柳青，我们已盯了很久，她便是此谋反团伙中人，诸位难道不知吗？”
　　众人皆愕然，心中却都在暗骂刘轻烟明知故问。
　　萧羽凡递过柳青发中那张纸条，恭敬道：“大人明鉴。”
　　刘轻烟接过纸条，在阳光展开，正面反面细细望了三回，动作熟练，慎密之处尚过于女子，也可见此人能有今日，并非浪得虚名。
　　“不错，确实是朝日帮三帮主的手笔。看来是他们已知柳青身份暴露，故而杀人灭口，却又妄图引得我们相争，好从中得利。”
　　朝日帮？三帮主？众人心中皆涌起疑问。江湖上实在未听说过此等字号，莫非就是这股新兴的谋反势力么？
　　萧羽凡的神情却比刚才更加恭敬：“多谢刘大人明察秋毫，为草民等洗脱冤情，草民等不胜感激！”
　　哦了一声，刘轻烟微笑着看住萧羽凡。
　　“你想说什么？”
　　“草民只是想说，此等军国重事，不敢与闻，还望大人开恩，准我等早早回家。”
　　刘轻烟盯了他一会儿：“你一向是个聪明人。”
　　“大人过奖。”
　　“那就不该做这种傻事。三年前你杀的是他们的二当家，他们今日卷土重来，岂肯放过你？合则两利，就算你们不贪图封官加爵，也该为自家的性命想想。”
　　他说的实在很有道理，连萧星也想不通大哥拒绝的理由。
　　可是萧羽凡咳了一声，还是坚决告辞。
　　刘轻烟做事倒也干脆，不再多说，只是挥挥手，命人带他们出去。

　　远山淡淡如画。
　　萧家的青石长廊，干净的就象洗过一样，远远地映出了院中的红枫，枫外的白云。
　　一连三天都平静地渡过，萧星已经有些不耐烦了。特别是当她看到那个翠花楼的玉儿时，更忍不住心中火气。
　　连湘江女侠柳青都能是朝日帮的杀手，玉儿为什么就不可能会是青龙会的卧底？一想到柳青，她的头忍不住更大。
　　所有的江湖传奇里都免不了要杀人，可是所有的传奇里都没说过杀了人后要怎么办。柳青本就是以世交的身份入住萧家，现在她的尸体仍留在官府，倒底要不要领回来，湘江她家里人那边，又该如何交代，这些都是想起来就麻烦的事。
　　而且这些本来都该大哥作主的，可是大哥这三天除了和那帮家伙喝酒，就是被玉儿缠住，萧星连想和他商量一下都找不到空。而娘，唉，萧星只望她能在佛堂里静静地念佛，什么事都不要知道。
　　眼见玉儿袅袅娜娜地行来，手上还提着一只食盒，便知她又要展示她的手艺，向大哥献媚去了。
　　“我说玉儿。”
　　“小姐唤我么？”玉儿停住脚，有些受宠若惊。进得萧家这么多天，萧星虽未对她有过恶言，却全都只是客客气气，连话也不多说一句。
　　萧星看着玉儿，想说话却又不忍，终于忍不住一叹：“玉儿，我大哥早已订亲了你知不知道？”
　　“玉儿早就知道了。其实小姐不用担心，玉儿自已知道是什么身份，绝对不会跟那位小姐抢，让萧大哥为难。只要能留在萧大哥身边，玉儿就已心满意足。”
　　萧星又道：“如果我大哥不喜欢你呢？”
　　玉儿的眼里已蒙了淡淡一层薄雾：“萧大哥英雄盖世，看不起我也是应当的。只求小姐不要赶我出去，让我在这里做奴做婢都成。”
　　萧星也实在没有什么话好说，刚想请她自便，一眼看到她手中的食盒，心中一动，问道：“大哥的饭菜，都是你亲手做的么？”
　　“是的，小姐。如果小姐不嫌弃，我也天天做给小姐吃好么？”
　　“哦，那倒不用，反正我也吃零食多过吃饭，特意烧给我也是浪费。不过我大哥的菜，你可得做干净一点，更不要让不相干的人插手，知道么？”
　　玉儿赧然点头：“小姐请放心，玉儿用的每样东西，都会先行看过。象今天阿虎挑来的泉水有些脏，玉儿就没有用。”
　　泉水有些脏么？萧星心念一转，来不及跟她多说，已自飞身掠向厨房。
　　君子远疱厨。萧家的厨房，隔着正厅正有几重院落。
　　待萧星掠到厨房之时，一担泉水已用得差不多。阿虎和阿龙两个佣仆正连同烧饭的几个大娘一起说笑，眼见萧星来，忙肃手立起：“小姐。”
　　萧星随便挥了挥手，人已俯到泉水边。
　　萧家用的水，都是每天到对面山上取的山泉。小时候练功的当儿，萧羽凡和萧星天天都要负重拎着泉水来回几十趟。
　　天下决没有不劳而获的事。每个人的武艺，俱都是苦练而来的。可笑却还有很多人，总喜欢相信什么千年珍果，稀世灵丹，只望一吃就能增长个百年功力，好从此扬威天下。
　　萧星看了看泉水，眉头已微皱了起来。再自怀里取出根银针，搅动了几下，针尖竟已在阳光下微微泛出蓝色。
　　这时就连阿虎他们都能看出不对。阿虎吓得几乎要哭了出来：“小姐，不是我.....”
　　“我知道。你路上有碰见过什么人没有？”
　　阿虎想了一下，摇了摇头：“小姐，经过我身边的人很多，却没有发现扎眼的。”
　　答案早在意料之中。现下要紧的不是这个。
　　“这泉水都做什么用了？现在都在哪儿？”
　　“大半是烧在菜里，还有煮了几壶茶。刚刚给几位公子送去。”
　　“你们赶快把这泉水连桶一起扔了，把锅碗另用干净的水洗过。”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萧星的身影已如惊鸿般一闪而没。
　　因知娘总是要念完佛才会吃饭，离现在还有好大会儿，因此萧星直接赶往客人所居的霜天阁。
　　还是晚来一步。
　　还未进大门，便看到迎面的桌上，东倒西歪趴了几个人，竟连萧羽凡也在内。
　　萧星心中一急，扑了过去，先看大哥，竟面色绯红，浑身烫得怕人，却是怎么也摇不醒。燕榭，阿节，连同那个赖着不走的姑苏王昕，莫不是如此。
　　“大哥，你们怎么会这么不小心，快醒醒啊。”萧星对用毒实在不怎么精通，虽然身上也带有些常用的解毒药，却不敢轻试。
　　望着桌上掏出来的瓶瓶罐罐，不知该给他们服哪一个，急得快要哭出来。
　　“美人颦蛾眉，不知心恨谁。看这位姑娘似乎有什么心事，可否容在下效劳一二？”
　　萧星一惊，虽然自已正心神不宁，但来人到了房门外还未发现，实在可见此人功力不低。
　　抬眼望去，一个很斯文，很秀气的青年正笑咪咪地站在门外，穿得虽然不怎么华丽，却看得出是出自金绣坊的上品，这样的人，很容易令人想到那种很有教养，很高贵的世家子弟。
　　可是身边这么多人一起倒下，萧星这时就算见了天仙也要先当成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