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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保清1——初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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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清看着巍峨的乾清宫,自进宫以来的眩晕感更深了,终是又回到这重重宫城。低下头,敛去唇角的一丝苦笑。圈禁二十余载,熬尽生命,却是天地不收,孤魂野鬼,游荡数百年。也曾看雍正一朝变革迭起、百官噤若寒蝉;也曾看乾隆一朝富丽堂皇、盛世华章;也曾看皇权更迭、家族零落;更曾看国破家亡、皇陵不保、骸骨狼籍;及至百年战乱终结,锦绣山河疆土崩离,终是逐渐休养生息、繁华重现。
以为就如此看沧海桑田,却莫名其妙地重回襁褓之时,好在养在宫外,倒不用担心被发现自己的异常。也曾想过悄悄遁入民间,不再重陷皇权纷争,即使重活一世,他也不敢托大地认为自己能从康熙帝及众兄弟手中执掌天下、一改前世命运。但,身为黄口小儿,想在世间独自谋生又谈何容易?况且,即使是以固山贝子礼下葬,即使是数百年后坟墓被盗、尸骨无存,他终究是曾金戈铁马的皇子,曾战功彪炳的战将,看过山河破碎、国土沦丧,看过乾坤更替、世事沧桑,即使对自己的姓氏不再如前世自傲不已,还是想一尽康熙朝大阿哥的职责。只这一世,我不会被权势所虏,而是做个贤王,切切实实地做些为百姓谋利之事。纵然不能改变国运,至少也减轻兄弟争斗引发的朝堂动荡,让皇父能专心于国事,或许,命运会有改变?
胡思乱想间,被引至御前,听到似熟悉又似陌生的声音说:“保清,也长大了,起吧,过来让朕看看。”他起身,走近御案,微抬头,愣愣地看着年轻的帝皇,无法言语,也无法动作。多少年没见了?前世被圈禁起,他就再没见过皇父,记忆中只有怒意横生的表情和痛心疾首的斥骂。
“皇……皇……皇父……”他呐呐难言,话一出口,才发现语音哽咽,眼泪也流了出来。
康熙以为这孩子怕生,初次见到自己的阿玛心情激动,轻笑了起来,“乖孩子,把眼泪擦了,以后就住在宫里了,也会经常见到皇父的。”
他使劲抹去泪水,却是难以止住哽咽。被斥不忠不孝、不仁不悌的惶恐,没有见到皇父最后一面的遗憾,二十余载困居方寸之地的辛酸……
一方明黄的绢帕抚上他的脸,“大清的皇子可是都要做巴图鲁的,可不兴流泪。你看,你太子弟弟都在笑话你了……”
太子?
他心神一动,抬眼看去,泪眼朦胧间,看见康熙腿边探出一个小脑袋,连忙手忙脚乱地抓住脸上的绢帕使劲抹了起来。
小小的孩童,眉眼精致,一身杏黄衣袍,正用白嫩的小手指头在羞羞脸,听见皇父说他,忙不迭地放下手,乖乖地笑了,似乎在说我是乖宝宝。那变脸的可爱样子,让保清“扑哧”笑了出来。又哭又笑地,保清更加难为情,觉得耳朵根都要烧着了,心里懊恼,怎么让这死对头看见这副没出息的样子。
“保成,这是你保清哥哥,你要叫哥哥;保清,这是你太子弟弟。”
“哥哥。”嫩嫩的声音响起。
“呃,呃?”保清噎住了,死对头在叫他哥哥?
“哥哥会陪我玩么?”
“啊?啊,呃……”,他看见那细细弯弯的眉、水汪汪的眯起的笑眼、红艳艳小嘴边小小的酒窝,瞠目结舌,死对头怎么是长这个样子?
康熙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模样,觉得这个儿子倒也天真可爱,但养在宫外,终归不够大气。便说,“保清,去偏殿梳洗一下,然后去给太皇太后、皇太后,还有你皇额娘请安,再去看看你额娘吧。”
他弯身告退,心头懊恼不已——真是没出息,几百岁的老鬼了,今天怎么这么失态?!模模糊糊地,还能听见他走后年轻男子低柔的声音,间杂着孩童清脆的笑声,不大真切,却是如此让人愉悦。
“皇父,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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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清以为太子的陪他玩只是一句玩笑,皇父怎么舍得放他的宝贝太子出来?且他也实在没有前世儿时的记忆——自己大概就是后世所谓的记事很晚的人吧——怎么想也想不起和太子有亲亲热热一起玩的时候。
当他接到至乾清宫见驾的口谕时,没有多想。等康熙走了,保成拉着他献宝玩具的时候还是没有晃过神,皇父居然放心自己和保成一起玩耍?!
保清心不在焉地听着保成的指示把手里的棋子堆起来,看着保成趴在地上,蹶着小屁股,认认真真地堆着棋子,白嫩嫩、肉嘟嘟的小脸怎么看怎么可爱,想着的,却是那疯疯癫癫、眉眼狠戾的模样,太子,呵呵,太子,“专擅威权,肆恶虐众,将诸王、贝勒、大臣、官员恣行捶挞;穷奢极欲,吃穿所用,远过皇帝,犹不以为足,恣取国帑,遣使邀截外藩入贡之人,将进御马匹,任意攘取;对亲兄弟,无情无义,有将诸皇子不遗噍类之势;鸠聚党羽,窥伺朕躬,起居动作,无不探听,伊每夜逼近布城,裂缝向内窃视;从前索额图助伊潜谋大事,朕悉知其情,将索额图处死。今胤礽欲为索额图复仇,结成党羽。朕未卜今日被鸩,明日遇害,昼夜戒慎不宁,朕绝不能让这不孝不仁的人为君!”“生而克母,伊系亲兄,毫无友爱之意,绝无忠爱君父之念。”
他记得年少时时时刻刻与这人明争暗斗,想得到皇父的一句夸奖,但除了骑射,无论是经史策略,还是蒙汉语言、诗词歌赋,均被这人压了一头;出宫分府、步入朝堂后,更是针锋相对,百般手段,到后来两败俱伤,双双圈禁;再埋骨邻近之地,看对方的坟墓风吹日晒……
“哥哥!”带着嗔怒的声音,保清连忙收敛心神,微笑着看着鼓着腮帮子瞪眼的小孩,边对付炸毛的小娃娃边神游,皇父,你真的,宠爱着这个太子吗?
回宫已经一段时间了。在最初的激动过去后,他细细观察,却失望地发现自己是这个世界的异类。皇父、太子、乌库妈妈、皇玛嬷等人都没有一丝异状。虽然探听不到多少消息,但从他知道的事情上判断,这个康熙朝和前世没有什么区别。他渐渐地忧虑起来——自己,真的能改变命运吗?
每次看见太子,当年的你来我往、明争暗斗、阴谋阳谋,以及飘荡时候看到的史家评说、野史YY,就不由自主地涌入脑海。皇父,太子,究竟是你的心头肉,还是你平衡天下的棋子呢?
圈禁二十六年、飘荡几百年,他有大把大把的时间来回忆,也感谢后世繁华,有那么多的读书人分析评说康熙朝时势,让他对皇父、众兄弟、兄弟的后代,有了更多的了解。每次看见关于太子的评说,他都在叹息。
抛开争执,他承认,太子,确实很厉害,即使是长成的兄弟们的众矢之的,即使皇父圣心不在,困居深宫,他却依然撑了那么多年,其子孙也大都得以保全。有的时候,他也在想,如果皇父一直力挺太子,如果皇父早点让太子即位,如果自己不和太子争斗……对于所谓的康熙年老,见太子盛年,怕权柄旁落,故而对付太子,挑起夺嫡,他是不信的。他的皇父,岂是如此不智之人?那,皇父,被赞为盛世明君的你,到底是为什么……
看着玩得累了、眼皮开始打架的肉团子,保清止住嬷嬷们的动作,试着去搂太子,那孩子看看他,偎在他怀里,乖乖地样子分外可爱。他不由牵出一丝微笑,你,会长成那个才华横溢,却飞扬跋扈、目中无人的太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