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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37章 无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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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隗将俪歆留于赵府服侍赵衰的生活起居,实则是为了戎哲。
三日,稍纵即逝,却于叔隗与季隗而言,如同三秋。
季隗于这三日憔悴了许多,叔隗于这三日轻减了不少。
三日后,叔隗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妹妹。
自己的路,终需个人去走,旁人代替不了。
叔隗离去,季隗望着偌大的屋子,感觉心被掏空了。
重耳!季隗于心中默默地唤出他的名字。
三日,他不曾踏入这里半步,他还在怨她吗?
“唉!”
重耳于门外伫立许多,忽闻房内一声幽幽的叹息,仿佛一颗石子投入他的心湖,立时泛起阵阵涟漪。
她的愁忧令他心碎。
他多想推开房门,将她拥入怀中,告诉她,他已不再怨怪她。
季隗轻踱至窗前,透过窗棱望向大婚那日,戎哲执箭的方向。对重耳的歉然,对戎哲的歉然,深深地啃噬着她的身心,令她无比自责。
重耳挣扎片刻,正欲抬脚,房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推开。
重耳快速隐身于廊柱后,季隗从屋里珊珊而出,纤纤轻盈的身影印入他的眼帘,将他黑邃的眸子点亮。
季隗瑟瑟地拢了拢单衣,抱住双臂,轻移莲步,走到离重耳不远的一棵银杏树下。
弯腰捡起地上的一片绿黄参半的银杏叶,举至眼前,半仰着头,细看手中如羽蝶般的叶片。于她颈间缠绕的那根雪白的锦帛,狠狠地闯入了重耳的四眸。
季隗不知道重耳正立于不远处将她的一举一动览于眼底,更不知重耳此时因她颈间的伤而心疼不已。
“冷泠兮,摧横飔风萦扆,
浮阳眩兮,徨徨何从瞩矣,
颦蹙兮,撷千结不得解,挛作缕,
此兮,尔之今兮安可期,
离芳兮,春去矣将去矣,
长歌兮,尔去矣竟去矣,
几曾犹团圞兮,明靥尤暖笙犹叙,
晴芳兮,归矣,将归矣,
长风兮,尔归矣,未归矣……”
伴着季隗的歌声,一声夜莺的啼鸣猝然响起,划破了寂静的天际。
季隗纤弱的身子蓦地一晃,嘎然收声,手中那片银杏叶蹁跹飘落。
是戎哲?!
重耳的一双剑眉不由自主地攒起,因那夜莺高亢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季隗的轻唱而不悦。
季隗闻着声音,急步至院墙下,不顾颈间的撕疼,极力仰头望向如墨的夜空,似在寻找那夜莺的踪迹。
重耳清晰地看到她颈间那根白色的锦帛上一抹殷红,心中的不悦逐渐放大。
戎哲一连三日不曾踏出俪歆的屋子半步。
大婚次日,狐偃、魏犨(chōu)【注:魏武子,晋国魏氏之祖,毕万之子,春秋时期晋国大夫,以勇力闻世。】陪着赵衰从翟君处回到赵府。
跨过大门时,赵衰转过头,对身侧的狐偃和魏犨说道:“多谢二位兄长相送,小弟昨日不胜酒力,扫了大家的兴,莫如今日留于府内小酌,以示小弟陪罪如何?”
说话间,不留神,竟被门槛绊了一下,一旁的魏犨立即伸手去拉,却因用力过猛,险些将赵衰扯翻在地,幸亏狐偃眼疾手快扶了一把,然而赵衰还是避无可避地扭到了脚踝。
扭伤说轻不轻,说重不重,赵衰被狐偃和魏犨搀扶,一翘一翘地回到房里。褪去鞋子,撂开裤脚一看,脚踝处微微有些红肿。
狐偃连连摇头,不由得埋怨魏犨鲁莽。
魏犨不无委屈地辩解道:“诶!昨日晋侯险些遇刺,今日赵衰又扭伤了脚。此乃戎族来的隗氏姐妹……”话至一半,被狐偃一个凌厉的眼神制止,硬生生地将后半句吞了回去。
“今日之事,乃小弟大意,与魏兄无关,更无关乎隗氏姐妹。赵衰虽娶叔隗为妻,并无坦护之意,只是,季隗已然是晋侯夫人,小弟还劝魏兄日后谨言慎行才是。”
魏犨从小力大无穷,不喜读书,唯好打架斗殴,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粗人。经赵衰提醒,方知刚刚险些口无遮拦闯下祸,连连点头应道:“赵兄所言极是。”
狐偃瞥瞪了一眼魏犨,转向赵衰:“如何不见夫人?”
“我令她去照看晋侯夫人了。”
狐偃略显诧异,不由于心中暗自佩服赵衰为避嫌思虑的周全。
“大人!”
“进来!”
“诺!”俪歆应声垂首步入。
“大人,奴婢已将夫人送至晋侯府。”
“你如何回来了?我不是吩咐你服侍夫人左右的吗?”
“是夫人命奴婢回来服侍大人的。依夫人所言,晋侯府有诸多婢女服侍,无需奴婢侍其左右,且奴婢于大人身边多年,深知大人喜好,还是留下更为稳妥。”俪歆略显委屈地低言道。
赵衰听闻不悦地沉下脸。
一旁的狐偃赶忙开口相劝:“即是夫人好意,赵兄何故不悦?赵兄对夫人体贴甚微,夫人对赵兄亦是情谊深厚,此乃才子佳人、和如琴瑟,亦当传为佳话。再者,赵兄不慎伤于脚踝,正需得力婢女服侍左右,依狐偃之意,当留俪歆。”
“正是,正是。”魏犨连连点头称赞。
经此,赵衰方点头予以应允。
俪歆亦于暗中松了一口气。回府路上,她一直盘算着该如何留于府内,不想赵衰这脚踝伤得如此及时,教她不留亦不可了!
三日来,俪歆除去将饭食送于赵衰房内,还要暗中留出一些带回给戎哲。
夜里,她睡榻上,戎哲睡地上,稍有声响,她便立刻惊醒。并非害怕戎哲有不良举动,而是害怕他被狐偃的暗探发现抓去。
心惊胆颤地渡过三日,好容易捱到叔隗回府,俪歆趁着服侍叔隗沐浴之机,欲与之商讨如何帮戎哲离府。
叔隗忧念戎哲的安危,又思虑妹妹日后的幸福,更将面对的赵衰,一时间,叔隗的心仿若被数根绳锁拖绊牵引,欲四分五裂。
“大人何在?”沐浴后,身心疲惫的叔隗着单衣坐于镜前开口问道。
俪歆一边为她梳理如丝的长发,一边回道:“大人脚伤渐好,傍晚时出府去了。”
叔隗的心先是一松,随即又绷紧。
他是在躲她吗?大婚以来已经三日,他几乎不曾正眼看过她。
是因当日于大殿之上,她向重耳自荐吗?
想到此处,叔隗繁复的心绪又凭添出一分阴郁。
“夫人,当务之急是要想法将他送出府去。奴婢担心夜长梦多,露出马脚。”俪歆凑近叔隗,将叔隗从沉思中唤回。
“唉!”叔隗在晋侯府想了整整三日,亦想不出该如何帮助戎哲离开赵府。
正当二人犯愁之际,门外来报,“夫人,大人于魏大人家中喝醉了酒,魏大人家中的马车前日出门被撞坏了,故命小的回府架车去接赵大人。”
叔隗与俪韵听闻,欣然互视,有办法送戎哲出府了。
“俪歆,你找个婢女一同前去,路上亦好服侍大人。”
“诺。”
戎哲长到这个年纪,还是头一回穿女人衣服。
他极不情愿地站在闷笑得差点“人仰马翻”的俪歆面前,恨恨地想脱去那不合身的衣裙。
俪歆强忍笑意,上前阻止,“我好容易寻来这身衣裙,切不可撕坏了。”
“不合身!”戎哲不满地拉了拉狭小的衣裙。
俪歆忍无可忍地嗤笑出来,“自当不合身……岂是你穿的?”
戎哲撇了撇嘴,“我宁愿被抓,亦不愿打扮成这幅模样。”
俪歆听闻,收敛起笑意,正色责备道:“岂可如此?能伸能屈是为大丈夫。你这点委屈亦受不了,枉费夫人与我的一番心血。”
戎哲正欲开口,门外响起了催促声:“俪歆姑娘,你可收拾停当?天色已晚……”
“好了!”俪歆嗔了一眼戎哲,示意他将拉扯的衣裙穿好,随后转身打开了房门。
一路忐忑、心惊胆颤,生怕被暗卫看出破绽,至大门,俪歆看见备好的马车等在门外,方稍稍松了口气。
她恨不得立即飞奔过去。
刚刚跨出门槛,一行侍卫途经赵府,见状上前拦住了她们。
戎哲立即低首垂眸,俪歆则若无其事、不着痕迹地将高出她一个头的戎哲挡于身后。
“已经夜禁,为何事故出府?”
“赵大人于魏大人府中醉酒,魏大人命奴婢驱车前去接回赵大人。”
侍卫上下打量了一番俪歆,又张向她身后的戎哲。
俪歆感觉自己的心被提到了嗓子眼。
“嗯?她与你一同前往?”侍卫锁眉疑惑道。
俪歆面上现出不悦,“夫人命奴婢二人前去,于路上服侍大人。”说时,隐于衣袖之下的掌心,早已渗出冷汗来。
侍卫将目光从戎哲身上移回向俪歆,“即是如此,可有符节。”
“有。”俪歆立即从衣袖中拿出符节交于侍卫。
侍卫审视后还于俪歆,再次看了眼她身后的戒哲,片刻后言道:“已是夜禁,速去速回。”
直至坐上马车,俪歆方察觉到脊背一片湿凉,背后的衣衫已被汗水浸湿。
戎哲沉默地坐在她对面,眼中流露出疑惑、感激与钦佩。
俪歆因他的注视,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
“日后你有何打算?”
戎哲挑了挑剑眉,如实回答:“不知。”
“你……还会再回来吗?”
“会!”
“是为……”
“为了她,我会再来。”
戎哲的话令俪歆的心沉入了深谷。
他仍不肯罢休?!
当日俪歆见到叔隗已经惊为天人,再见季隗,更是叹其天赋仙姿。难怪戎哲甘冒生命危险,亦要抢回她去。
俪歆的心中情不自禁地泛起丝丝酸涩。
“如此,岂非辜负了夫人与我的一番苦心?”
“救命之恩,必当铭记于心。”
“却仍欲一意孤行?”
“对她,我绝不会罢手。”
“你这又是何苦呢?”
戎哲苦涩地牵了牵唇角,“命之所定!”
面对戎哲的固执与痴情,俪歆即气恼又无奈。她于他眼中只是个不足挂念的匆匆过客,仅凭她向他伸出援手,亦不足以要求他勿负于她的苦心!
离别时,戎哲从怀中掏出两片树叶,将其中一片交予俪歆。
“倘若日后,你遇到危险,便吹响这片树叶,我必会前来帮你。”话落,戎哲将自己手中那片树叶置于唇边,一声清脆高亢的夜莺啼鸣响彻俪歆耳畔。
俪歆强压心中的感伤,将戎哲送予的树叶送置微颤的唇边,学着他的样子,吹响了第二声。
晋侯府,季隗收回仰视天际的目光,急忙扯下身旁一片花叶,紧跟着吹响了第三声。
重耳愕然地看向季隗的背影,她熟练的吹叶之声,令他心湖轻泛的涟漪被翻滚的惊浪取代。
她是在与他暗中联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