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赵十一月

4、第三章

　　苍寒就坐在客栈不远处的树上，只是目光冷淡、远远地望着慕容满脸欢喜地拉着君南意的手走进客栈。

　　他忽然想起很早以前的事。那是很早很早以前了，那天晚上，他和苍凉刚刚通过考验完成任务。他们身上的衣服都是血水和汗水，看上去就好像是从炼狱里爬出来一样的狰狞可怖。他就坐在树上，而苍凉坐在树下。

　　那晚的月光依稀很亮，风吹过来的时候一直褪不去的血腥味变得淡淡的。他的手骨在最初的打斗中被打得有些开裂，但他不愿意在苍凉的眼前示弱，只得强打起精神和他说话。

　　苍凉的声音低低地从树下传来：“苍寒，我见过美人宫的少宫主了。”他的声音被风吹得很散，有一种十分感慨的意味。

　　苍寒听到这话只觉得有些可笑，苍凉这个人无论是心智还是天赋都不下于他但苍凉却总是没办法像是苍寒一样融入苍生道。他的心底总是会保留一点干净的、纯粹的东西，像是个孩子一般地小心翼翼的守护着，坚定地近乎愚蠢。苍寒却觉得矫情——既然只有堕落到最下面的地狱、只有抛弃自尊自我才能活下去，那么为什么还要坚持那些无用却可笑的东西？苍寒的生存哲理近乎天真却又残忍的野兽，天生就知道利益权衡。

　　只是，到底还是少年，就算是鄙视着苍凉的苍寒，内心深处还是对那些干净的、漂亮的、不同于自己的女孩子有些好奇。他忍耐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她长得好看吗？”

　　苍凉怔了怔，似乎被这个问题难倒了，他沉默了一下，像是回想着什么。过了很久才慢慢地点了点头，用手指比划了一下：“很好看，就像是月亮，又亮又白。”

　　苍凉的手上还沾着没擦干净的血，在银色的月光里看上去有些恐怖，但苍寒却还是忍不住升起了一点异样的向往心。

　　像是月亮一样的女孩啊。这是苍寒对于慕容第一个印象。

　　只不过，很久以后苍寒再次见到被美人宫里一群红花包围的绿叶慕容时还是忍不住像是今日一样地感叹一句。

　　“真是越长越难看......”苍寒眉目不动，眼神却是冷冷淡淡的。不过，他的身形很快，没有怎么动作，已经从树上消失了。

　　苍寒一向喜欢速战速决，更何况这次的对手在他看来简直不堪一击。所以，慕容很快便在自己的房间里看见了苍寒。

　　“你怎么来了？”慕容瞪大眼睛看着黑衣黑发的苍寒，眼里有着不易擦觉的惊慌。

　　苍寒抬起眼，他的眼睛平静的时候很黑，就像是融进了黑夜的颜色一样，长长的睫毛甚至看上去有些秀气。只是他五官宛如刀刻出来的英俊、气质凌厉，所以他整个人就好像是一把出了鞘的剑，声音听上去也像是水流一样冷冷淡淡的：“我是来带你回去的。”苍寒一直觉得，呆在美人宫里才是慕容这样的人最好的保护。

　　慕容却是扭过头：“我才不回去。母亲已经答应让我下山了。”她顿了顿，竭力鼓起勇气反问道，“再说，你凭什么管我？”

　　苍寒的眼神很冷，他只是轻轻地看了眼慕容，就像是容忍小孩胡闹的成年人一样的冷静：“去年，我杀了苍凉，”在慕容惊怕到极点的目光下，他的声音平稳地几乎没有一点起伏，只是平淡地宣布结果，“所以，我现在是你的未婚夫。”在苍凉没死之前，苍寒只能算是苍生道两个继承人之一，但苍凉一死他就是唯一的继承人，就是美人宫少宫主的未婚夫。

　　“你简直是冷血......”慕容又惊又怕，她简直无法想象苍寒会真的杀了苍凉。在她的印象里，这两个人虽然从小打到大，但是就算是石头捂久了也会热、人相处了那么久也会有感情，可苍寒居然真的杀了苍凉。

　　那个活生生的、会温柔地抚着她头顶轻声细语地和她说话的人居然就那样被眼前的人杀了。听苍寒的口气，就和喝水一样的自然。

　　可是等不及慕容为苍凉质问，苍寒已经非常快速地抓住了慕容的要害：“你要是真的不回去也行，我现在就去杀了那个和你走在一起的男人。”

　　有这么一刻，慕容的心脏简直都跳不动了。君南意对她来说是她第一个喜欢的人，对于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来说，再没有什么会比喜欢的那个人更加重要了。

　　“如果你敢杀他，”惊怒之后是极度的冷静和愤恨，美人宫的少宫主抬起她和苍生道主轮廓极为相似的眼睛，用一种冷静到极点的语气警告道，“你要是敢杀他的话，我就死给你看。”

　　这么一句威胁的话，听上去可笑到极点，苍寒却也不过不在意地抿了抿唇——这就是他最讨厌慕容的一点了。美人宫里的传承与生俱来，苍生道的传承却需要人用性命用一切去拼抢。当他在血海里要靠着咬着人肉，喝着人血活下去，抛弃属于人的一切像是没有人性的野兽一样艰难生存、苦苦挣扎的时候，慕容却依旧是个金尊玉贵、不知人间苦厄的少宫主。她享受着身份带来的一切却看不起那些。甚至，在她最无力反抗的时候，她第一反应就是用自己的性命和身份去威胁。

　　真是既可笑又可怜。简直让人忍不住想要把她踩在最下面，打破她的骄傲和愚蠢。苍寒慢慢地眯起眼，眼底的神色深不可测。过了很久，他才慢慢地扯出冷淡而嘲讽的笑容：“好吧，随你。”他顿了顿，唇角弧线看上去淡的几乎看不清，“你应该清楚吧，历代的美人宫主都是属于苍生道主的，无论她们最初喜欢的人是谁。这是天命。”

　　既然是她自己的选择，那就由着她好了，他倒是要看看她的天真可以维持到什么时候？

　　苍寒抚了抚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一下子就消失在了房间里。